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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可以放进配方笑话里吗?

女巫阿嘉琪穿行于默语森林中,她要找到那只仙白之龙。

魔药还差最后一味,仙白龙鳞——只有仙白之龙身上才能得来的珍贵之物。

早在百年前,这种脆弱的生物就因为人类的捕猎数量剧减,尚未完全灭绝的原因是:传说默语森林居住着剩下的那只仙白之龙的王,如果人类进入森林虔诚求见,如果他们的故事令龙动容,龙便会取下自己身上之物,满足人类所求。

人类不去捕捉这只仙白之龙的原因是,有位强大的守护者忠实保护着这位王。

或者说,这森林真是跟迷宫一样,这是阿嘉琪的结论。

密布藤蔓的巨大树枝,将天空遮罩得仅余树冠间的缝隙。沼泽地里泛起的淡白雾气,会在晨间爬满整个森林底部,阿嘉琪宛如行走云海,时不时还要拨开挡住道路的垂藤。

阿嘉琪打了个喷嚏,她的暖身魔药都喝光了。靴子刚刚陷进泥坑里灌满泥浆,她只能脱下鞋支起火堆,先把靴子烤干。

三天了,还没摸到仙水湖畔,阿嘉琪不禁抱怨。

她掏出背包里的地图,开始研究自己是不是迷路了,看起来一切正常,她明明就在仙水湖边缘的雾原沼泽,为什么连点湖面反射的光都没看到。

阿嘉琪背靠着大树,把手中的羊皮卷来回翻转。她坐着的这块高地没有被浓雾罩住,刚好适合搭建篝火,火光很温暖,靴子很快也会干吧。阿嘉琪看着自己沾上泥巴的兜帽斗篷,歪头拧了拧辫子,好像吸了一堆水般沉重,森林的湿雾太大了。

可怜了那二十银币买来的厚皮兽靴子,老板说它超级防水,只是不防从靴口灌进去的水。

“明天再找不着仙白之龙的祭坛,我就回老家。”阿嘉琪打着哈欠自言自语。她走了快两周,补给早就快见底了,再损失点衣服装备,怕是连家都回不了。

阿嘉琪就这么胡乱想着,开始在地图上规划回去的路。

空气传来风被卷起的声音,红色的影子略过她头顶时,阿嘉琪本能举起自己的法杖。

“听从光的指引,火球!”卷曲成螺旋的法杖顶端,聚集出橘色光辉,滋滋响动,橘红光球在螺旋中心明暗涨落,随后嘶地一声化成了黑烟。

又失败了,阿嘉琪心里叨叨着,果然学艺不精的下场就是这样,早知道多带几瓶魔药,她最擅长的明明是魔药,可是魔药好像对付不了红龙。

红龙好像察觉了阿嘉琪的攻击,它快速降落到阿嘉琪对面的雾丛中,伸出翅膀挡在面前,用翼膜盖住自己的身体。

随后它好像察觉火球并未冲击而来,迟疑着放下翅膀,朝阿嘉琪微微低头,

“请不要伤害我,我是来帮你的。”它张嘴的声音犹如稚嫩的女孩。

“红龙都是狡猾又凶残的,它们擅长模仿弱小动物的声音,吸引猎手前去……”阿嘉琪背出了魔法生物百科上的词条内容,最高端的猎人,往往是猎物的身份出现。

“我没有恶意,如果你迷路了,我可以带你离开。”红龙闪动它黑曜石般的眼睛。

阿嘉琪不确定,她是不是在龙的表情上看到温柔。

眼前的这条龙确实没有百科上的插图那般,肌肉雄壮,棘刺分明。

它体型纤细,只有成人身高,整个身躯更像覆盖菱形琉璃瓦,火光在其上穿透或折射,形成彩虹色波粼,龙鳞如半透红宝石般流过暖光,真正的红龙鳞片不会透光。

好美……阿嘉琪的脑袋只能流出这种赞美之词。

但它不是阿嘉琪要找的仙白之龙,那种龙通体雪白,阳光照耀下还会产生流光,纤细、敏感,人类尝试圈养它们,这些胆小的生物很快就惊吓而死,蕴藏的魔力就会迅速腐蚀尸体,人类只能尽快取下可用之物。

“我看到你在沼泽地呆了三天。”红龙歪着脑袋。

“你的意思是说……”阿嘉琪发现自己的反侦察意识还不够,“你跟踪我三天了?”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总是绕着沼泽地打圈。”

“我稍微有点路痴而已。”大概是站在树林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那种。“所以,仙白之龙的祭坛,你知道在哪里吗?”龙界的消息会不会比人类的地图靠谱?阿嘉琪一边穿靴子一边问道,她抬起头望向龙。

龙微微张开点眼睛,嘴有什么话像是没说出口,转身向一边的密林走去,“那你跟着我后面走吧。”

阿嘉琪确认眼前的龙的确载不动人,不然直接坐上它的背就能直抵目的地了吧,她踩熄篝火,跟上快要消失在藤蔓后面的身影。

她们走到目的地似乎还有一段距离,跟在陌生人……陌生龙后面走路,周围安静到只有脚步声与踏过草地的沙沙声。

阿嘉琪试图缓解气氛,大概食物是拉近距离的第一步,“你吃了吗?”

龙回头瞥了一眼,“我吃了浆果。”

阿嘉琪以为龙都是那些喜欢叼走绵羊的家伙,她还盘算着,如果这条龙把她带去巢穴,她手里还有点昏睡魔药,药倒这条身材娇小的龙应该没问题,它的巢穴可能会有新鲜肉类,已经一周没有吃到烤肉了。

这该死的森林湿冷到看不清远处,总是弥漫雾气,连只兔子都瞅不着,阿嘉琪心里还在抱怨着,然后她的肚子不失时机地响起来。

“如果你饿了,我住的地方还有些浆果。”龙好像注意到了,它一边走头还回望着阿嘉琪。

“哦,你是素食生物啊。”真是可惜,阿嘉琪感叹,它不会理解撒上胡椒的肉汁牛排是何等美味。

阿嘉琪继续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默语森林果然一如既往沉默。

“你要不要听点配方笑话?”阿嘉琪突然说。

“啊?”龙回过头,轻声回应着,它不明白什么是配方笑话。

阿嘉琪已经自顾自开始讲起来:“多思克巫师研制出了“吐真剂”,宣称喝下只能说真话。小彼得喝完大喊:“这药水是苦草酒兑辣椒酱!”多思克擦着汗改配方说明:‘本试剂专治说谎型打嗝’”

“什么是苦草酒?”龙眼睛充满疑问。

阿嘉琪意识到这条龙大概不喜欢喝酒,她的配方倒是常用苦草酒做底液,她腰上挂着那瓶未完成的复活魔药就用了苦草酒,如果今天能成功,那么,就该复活所爱之人……

她们就这样继续在丛林中走着。

在阿嘉琪试图讲出第二个配方笑话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抹光亮,久在黑暗中感受到光线的刺目,阿嘉琪不得不举起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豁然开朗,阳光在这片空旷地带肆意洒下,阿嘉琪这才意识到,上午的阳光已经这么强烈,她在林中时觉得天色都未亮起。

铅灰色树林环绕着巨大的湖泊,森林向湖岸延伸的部分渐渐稀疏,留出了大片的空旷草地,放眼望去,仙水湖是嵌在深绿绒布的青白明珠。

仙白之龙的祭坛应该就在湖畔附近,阿嘉琪扭头四处张望,寻找类似祭坛的地方。

据说在祭坛下祈祷后,如果仙白之龙被故事和虔诚感动,次日便会在祭坛上留下一枚鳞片。

只是最近几年,人们常常去到祭坛乞求,没有听到什么回音,仙白之龙的传说大概失效了,阿嘉琪只是来这个祭坛碰碰运气。

“如果你想要找仙白之龙的话,我就是。”龙看着阿嘉琪还在寻找的样子,在旁边低声回答。

“仙白之龙?你哪点白了?”阿嘉琪转向龙,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探眼前之龙,要论白,阿嘉琪有自信自己比它更白。

“我原本的鳞片都是白色,只是取下鳞片后,新长出来鳞片不再是洁白的,它们变成了透明的红色。”

“你不怕人类骗你吗?”阿嘉琪怀疑这条龙是不是答应了每个人的请求。

“那些药,不是只能复活所爱之人吗?不论用了什么谎言,最后的结果都是带回所爱之人不是吗?”龙纯真的眼睛不带一丝疑惑,看着阿嘉琪。

阿嘉琪观察了下,龙的通体鳞片已经全是红宝石的色彩,它已经把鳞片都赠与了人类。

“所以仙白龙鳞已经不存在了吧,复活魔药配方要作废了。”阿嘉琪不禁感叹,她长久以来的努力也化为灰烬,她觉得比配方的作者好点,他的名字大概要被扔进失效魔药大典,成为配方笑话的素材。

“我还剩下一片。”龙突然微微垂下头颅,随后将尾巴竖起来,透过阳光,尾尖确实有一小片孤零零的洁白之鳞。

这么说复活魔药还有救?阿嘉琪稍微放下心来,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其实她直接药倒龙拔掉鳞片也没事的,或许,还是先试试走流程?

“那我要开始给你讲故事?”阿嘉琪试探着问。

“拉蒂洛达,我给自己起的人类名字。”龙微微鞠了下躬,它正式介绍了自己。

“我是阿嘉琪。”阿嘉琪给龙回了个礼仪姿势。

阿嘉琪坐到草地上,她脚下不远处,就是随浪拍打岸边的湖水,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潮湿味道。

龙走到她身边,四肢趴下,将尾巴盘旋在自己身上,它的眼睛望向阿嘉琪,“和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阿嘉琪意识到,拉蒂洛达开始聆听祈求之人的故事,以决定要不要赠予他们鳞片。

他是什么样呢……阿嘉琪开始回忆,描述起那位死去的人,和自己一样的亚麻发色,高高的颧骨,蓄着络腮胡,粗糙的大手经常握着自己的肩膀,教她念着那些咒语,他的眼睛有时候很严厉,尤其是盯着她背魔导咒语的时候。

“所以你爱的是一位老师吗?”拉蒂洛达问道。

“他是宫廷术士,娶过两个老婆。”

“那你……爱他的什么?”拉蒂洛达看着阿嘉琪,她看来也就二十岁以下。

“所爱之人不一定是爱情啊,”阿嘉琪撇撇嘴,“亲人,朋友,哪怕是宠物、物品,大概都是爱吧。”

所爱之人……阿嘉琪思考着,从她吞下魔药成为女巫之时,就已经抛却那些感情,魔药大概剥离了很多东西,才能令她献身于魔药研制的事业。

“我想复活我爸啊。”阿嘉琪淡淡说道。

拉蒂洛达有点吃惊,因为找她诉说的人,大多是想要复活自己的伴侣和孩子,复活父母的很少,大家都知道,对于终将更早离开的人,心中早有准备。

“复活他,然后举着复活魔药,亲口告诉他,我当女巫也一样成功,即使没当上宫廷术士。”

阿嘉琪垂着头,她的目光好像瞬间陷落下去,没了之前的淡然,她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是跟着父亲长大的,父亲对她的期望一直很高,从小时候就开始教导那些法术,希望阿嘉琪长大后能继任他宫廷术士的衣钵。

宫廷术士少有女性担当,因为女性天生不善控制那些元素运动,而攻击魔法最需要调动这些元素。

大部分有法系天分的女性,都去做了女巫,在丛林中与草药试剂为伴,女巫的修行需要放弃子嗣,所以女巫的传承总是难以继续。宫廷术士的职位则时常出现二世,三世的名字。

“阿嘉琪,不要让我失望。”父亲跟随队伍出战前,坐在书房的长椅上,盯着阿嘉琪的双眼,留下了这句话。

随后父亲在与黑龙的对战中不幸失手,被划开了胸膛,龙的腐蚀魔法很强,据说他合上眼睛前还在念着阿嘉琪的名字。

阿嘉琪讲述完自己的故事,对上了那双单纯的漆黑眸子。

拉蒂洛达会不会不满意她的故事?好像没有什么爱与不爱的,自己的目的相比其他人也太无聊了点。

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气氛有点尴尬,阿嘉琪决定缓和一下。

“要不要听关于复活魔药的配方笑话?”

龙没有理会她的笑话,低低垂下眸子,轻柔的话语从口中流出,

“我愿意给你。”

“某次纪念日的夜晚,复活魔药被撒到……什么?”阿嘉琪已经开始把那个最有趣的笑话讲出来,随即她察觉了对方给出的回答。

这么容易?阿嘉琪听之前那些成功的人,是如何声泪俱下诉说自己的所爱,她都担心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口才。

其实她想做复活魔药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高阶魔药收集图鉴就差这一种了。

她老爸早就放弃教她法术,宫廷术士的职位也早让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继承了,老爸也不是死于什么黑龙利爪,他就是被龙丢下来的羊砸中了脑袋。

为什么复活老爸?那是她失去爱人能力之前,确实有过亲情之爱的人,她唯一的描述材料。

“你是第一个给我讲配方笑话的人。我明白那个笑话了,吐真剂是假的,对吗?”龙脸上突然绽放笑容,来到此地求见的人,大多都带着哀思,它还是第一次遇到和它聊天,讲笑话的人。

阿嘉琪有点紧张摸摸鼻头,她不确定这条龙是不是在讽刺她的谎言,尴尬点了点头。

“你和你的父亲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拉蒂洛达转头看向湖畔对面,阿嘉琪注意到,树林遮掩之中,还能隐隐看到座小木屋的外形。

“你能等我去取下鳞片吗?”龙站起身,朝向木屋方向走去,它回头望着阿嘉琪,似乎是示意阿嘉琪在湖边等待。

看来它是个单纯的家伙,阿嘉琪至少松了口气,摸着腰间的昏睡魔药的手松开了,然后举起来向拉蒂洛达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在这里慢慢等它。

拉蒂洛达点头,继续向木屋走去。

阿嘉琪独自坐在湖畔边,湖水被风掀起了碎鳞般的波光,岸边宽广的草原随着风流过波浪般纹样。好美哦,阿嘉琪找不出其他形容词。

还有,好慢啊,为什么取下鳞片要这么久的时间,简直就像进入了盥洗室一样久。

身后传来了踩着草丛的声音,大概拉蒂洛达已经取下了鳞片,朝她走来,阿嘉琪转过头去,草地上迎面而来的是个娇小的孩童身躯。

阿嘉琪瞳孔张大了些。

洁白长发的女孩,连同眉毛与睫毛也如雪般色彩,她的脸庞带着孩童稚气,身披长袍的纯白几乎和她肌肤融合,但是自袖间裸露出的葱白手臂上,红色斑驳的伤疤沿手腕向上生长。

看到阿嘉琪转头,拉蒂洛达突然停下来,手抓着另一只手的臂弯,似乎有点害羞,“这是我的人类形态。你觉得,我像人类吗?”

“啊?”阿嘉琪不懂这条龙在想什么,拉蒂洛达在草地上缓缓转了一圈,似乎想展示自己的全身,好让阿嘉琪看清化形的细节。

“我不知道变形还可以变出衣服耶,这就是龙的魔法吗?”阿嘉琪只顾着左右端详那件长袍,开始分析那究竟算不算皮肤的一部分,受到损伤也会留在本体上吗?脱下来洗的话算是脱皮吗……

“我刚刚在小屋里穿上的……”拉蒂洛达低着头说道,脸变得红红起来,她对阿嘉琪紧盯着身上的目光感到无所适从。

哦,当我没说,阿嘉琪收回目光。果然龙的魔法也差不多。

人类在变形快失效时,也要躲进藏着衣服的地方。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宫廷有时会流出,谁谁谁光着屁股出现在寝宫的传闻,说不定不是魔法的问题……阿嘉琪开始怀疑。

“所以我的化形术怎么样?”拉蒂洛达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嗯……完整性:5分,模仿性:5分,异常性:5分。”阿嘉琪根据变形魔药评判标准打完分。

“5分,是都很好的意思吗?”拉蒂洛达声音突然兴奋,像被肯定的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阿嘉琪。

“笨啊,异常性5分就要算作不合格药剂了,你的颜色站在人类中也太显眼了。”阿嘉琪点评道,就算是普通人类,白化病一样的存在也是引人注目的。

“但是我……我好像控制不了颜色。”拉蒂洛达又肉眼可见低落了情绪,化形还是有很多地方要遵循原来的身体,老师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光着脚停到阿嘉琪旁边时,看起来比龙的身高矮了一个头。

“你为什么要变成人形?”阿嘉琪注意到那些伤疤,果然拔走鳞片还是会留下伤痕,和人类差不多,那些损伤的部分也会转化到变形身体上。

“我想……成为人。”拉蒂洛达也坐到阿嘉琪身边,她双手环住了膝盖,“这个化形术我前不久才完全掌握。龙的身体适合在丛林行走而已。”

“人有什么好的。”阿嘉琪没好气地回着,甚至都没有翅膀,害得她赶路都好麻烦,那些会飞的扫帚她还没学会怎么开。

“我喜欢人类,他们生活充满了那些爱意,但是老师说外面太危险了,在安全之前,我不应该离开这里。”拉蒂洛达仰望着天空,那是湖面上空旷的区域,“我想有朝一日,到人类的世界去看看。那些人描述过的雪山,晚会,美食,我都想亲眼见见。”她说话时眼睛里反射着天空的光亮。

“你只是没见过人类的**,他们的本性会毁灭一切。”阿嘉琪闭眼,拉蒂洛达只接触过人类最美好的部分,正因为人类的**会影响她们的心,女巫才会用魔药去除这些部分。

“等等,老师?还有别的仙白之龙?”阿嘉琪呲溜一下坐直了,那她准备的其他魔药实验是不是可以找另一只龙要龙角粉末?拉蒂洛达看起来还太幼小了,甚至没有长出角。

“不是,老师是……人类,我记事的时候,就和老师生活在这个丛林了。”

看来老师就是那个仙白之龙的守护者了,阿嘉琪估摸着,是哪个隐士带着仙白之龙的幼崽,躲进这默语森林中。拉蒂洛达确实是人类养大的,怪不得她对人类这么亲近。

龙的寿命很长,拉蒂洛达成长到这个年纪,那个人类大概已经垂垂老矣了。

“这个给你。”拉蒂洛达伸出握拳的那只手,摊开后,手心中央躺着那枚洁白的鳞片。

“你不打算留下鳞片吗?如果你也有了所爱之人。”阿嘉琪突然问道。

“我……我只认识老师……”看来她从小就在这片丛林长大,不敢离开庇护之地。她躲在这里,大概没有朋友,龙会有什么朋友呢?已经没有其他的仙白之龙了。

“老师不住在这里,他隔一段时间会来看我,但是最近,老师已经半年没有回来了,你是这半年第一个和我聊天的人。”大概拉蒂洛达就是在丛林里闷得慌,才主动跟上了迷路的阿嘉琪。

“那如果,你的老师走了,我是指,人类的寿命终有极限哦。”阿嘉琪望向了湖面,“如果还有什么遗憾,你可以用复活魔药。”

“老师还活着,我有什么遗憾?”拉蒂洛达不解。

“是哦……”人类有时候就是倔强到错过一切,阿嘉琪不确定那位老师是否还在,她伸手取过了鳞片,被手心的温度暖热,有点软的触感。

“只用最后一味,魔药就大功告成。”阿嘉琪感慨。

“一直都是我送出鳞片,但是从没见过复活魔药的样子。”拉蒂洛达突然歪过头,好奇地望着阿嘉琪。

“你指这个吗?”阿嘉琪打开腰间药剂包的盖子,从包中抽出了一个塞着盖子的试管,里面是淡淡的绿色溶剂。

“所以,喝下它,你爱的人就会重新出现在面前吗?”

“哪有那么简单,魔药也要遵循使用说明啊。”阿嘉琪把复活魔药的使用方法告诉了她,先将药水淋在遗体头部,身体不能太碎,否则会有失败的可能。所以王国对于死刑犯,都是烧成灰的惩罚。

然后施行之人开始在脑中勾勒亡人的模样,讲述死者的人生,性格,爱好,缺点……将灵魂重新归聚于身体,之后,就等着皆大欢喜的结局。

对了,复活也不是总能成功,比如搞错尸体,魔药混合了错误的素材,都会造成奇怪的后果。之前就有过复活失败的恐怖传言,经营理发店的女店主与公猫的尸体混合在一起复活后,居然变成了脸上有着两点一竖图案的黑猫,随后消失了身影。

之后不断有男人说梦到一个娇媚如猫的女人,总是说帮他们理发,然后梦境就变得奇怪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下面总是痛痛的。

阿嘉琪把鳞片加入手中的魔药瓶,淡绿色药剂中升腾起白色烟雾,她摇晃了几下,液体变成了淡褐色,这好像是图鉴描述的正确颜色。

她等了很久的时刻,就这么结束了。她原以为,这瓶药永远都做不出来,仙白龙鳞确实是材料中最难得到的一味,她只是试着来森林找找而已。

这条天真的龙,居然把宝贵的最后一片鳞送给了她。

突感感觉一切索然无味,下一个目标是什么?总之先回去翻翻那些失传魔药图鉴,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做出一些。

阿嘉琪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我该回去用复活魔药了。”

“希望你的爸爸以你为傲。”拉蒂洛达没有起身,她只是留下了祝福的话语。

阿嘉琪转身按照来时的方向走去,晃晃手中的药瓶,或许世上最后一瓶复活魔药不要浪费到实验上,递交给魔药评定大会能进行申遗吗?她这么想着,转身朝沼泽的方向走去。

女巫的身影在丛林中消失了。

拉蒂洛达仰躺到草地上,感受风吹过脸颊的温柔,她有时候就这么躺在草地上打盹,睫毛轻合,老师的脸庞又出现在面前,那是往昔的掠影。

木屋的温暖篝火中,大手抚摸着她的头,童话书被放在桌边,低沉的声音,给她讲述人类的奇妙冒险故事,她在温暖和噼啪声与故事中沉沉睡去。

老师教她用人类的语言沟通,学会那些书上的文字。

她的身体渐渐长大,她学会了在林间飞行,探索没有见过的地方,她问过森林的外面是什么,老师只是摇摇头,说外面是人类的世界,人非常危险,你不要离开森林。

直到那日,一位母亲来到这个森林,她大概是听闻了仙白之龙在林间出没的传闻,她在丛林中艰难穿行,找到拉蒂洛达最爱盘踞的树下,树根留下了涂着拉蒂洛达画作的石头。

母亲或许觉得多日的寻找无望,又或者她认为石头上画着的龙与她的所寻有关,她在树下讲述了自己失去的孩子,乞求仙白之龙现身,能赐予她一枚鳞片。

拉蒂洛达在高高的树冠中睡觉,她听到了树下之人的祈祷之词,她能听懂母亲悲痛的话语,那个孩子如何幼小,如何意外,母亲的心几乎破碎,只恳求一枚鳞片能挽回一切。

拉蒂洛达遵循着老师的话语,没有出声。直到她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疲惫又沉重。

第二日那个母亲又回来了,她仍旧是跪在祭坛边乞求着,仿佛她只剩下这一个希望。拉蒂洛达还在树上,她又一次看到母亲哀叹着拖着身躯离开,最终她闭上眼睛,从胳膊拔下了一枚鳞片。

鳞片被她悄悄放在祭坛上,随后她又躲了起来,她不敢和人类说话,但她看到了母亲返回祭坛时的惊喜表情,母亲颤抖地跪下,感谢仙白之龙的赐予,赞颂怜悯与伟大,她觉得人类看起来没那么坏。

越来越多的人寻到祭坛,不停讲述他们的遗憾,他们的所爱,他们与离去之人共度的生活,拉蒂洛达叹息着,又一次拔下自己的鳞片。

“拉蒂洛达,你不应该再接触人类了。”老师看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

“但是,我很喜欢他们的故事,他们充斥着爱的眼睛,他们曾经一起的美好生活,从相遇直到分别……人类世界明明有那么多美好。”她觉得老师说的人类没有那么不堪。

“他们只会向你索求更多,你的眼睛,舌头,甚至是心脏。”老师的语气很严厉,她只好低下头。

趁着老师离开森林的时候,她才会回到祭坛继续听着那些人类的请求。

老师离开的时间逐渐增多了,他说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很多事,他不得不呆在人类的世界,处理人类之间的纷争。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后,应该一切就结束了,到时候你就可以离开森林。在此之前,记住不要接近人类,如果遇到危险,你就躲进湖底那个隐蔽法阵,直到确认安全再出来。”

老师离开时,留下了这些话语,但拉蒂洛达不明白有什么危险。

已经很久没见到老师的身影了,每次老师到来时都会带着人类世界的水果,呼唤着她的名字,缓缓走来。

“拉蒂洛达……”呼唤她的声音和老师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那是轻微的呼唤,今天上午刚刚听过的声音,此时却无比虚弱。

太阳已经渐渐落到西边,阿嘉琪又一次迷路走回来了吗?

拉蒂洛达支起身子,向声音的来源望去,随即她惊慌地爬起身,向着那人奔去。

那是阿嘉琪,她正扶着树木,艰难走来,泥巴为她紫色斗篷绣上黄褐色滚边,但她胸口的狰狞伤口,裹挟着流出的血液,才是斗篷上最繁复的花纹。

“嗨……大意了……”阿嘉琪疲倦地挤出话语,她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了太久,胸口只有冰凉和钝痛,大概一切已经太晚了,大脑给予了最温柔的保护。

傍晚走过雾霭时,她看到了捕龙陷阱,那恐怕是,前来所求仙白之龙心脏的猎人留下的。

早在几个月前,宫廷就传出国王的长寿药剂研制进入了尾声,几乎所有的珍奇素材都被送进王宫,加入了鼓着泡沫的坩埚,或许还差最后一味,能够复活生命的龙鳞,不,远比宿在它上面魔力更强的——仙白之龙的心脏。

药剂方的进献者说国王必须亲手取出那枚心脏,才能取出龙身上的所有魔力,灌注于药剂中,会发挥最强大的生命力。

一些猎人开始把目光瞄准默语森林,如果能够把仙白之龙献给国王……但必须是活着的,他们用设下陷阱的方式捕猎。

阿嘉琪在路上遇到了捕龙陷阱,这座森林还有什么龙可以猎?当然是那只宝贵的仙白之龙,她手动拆除陷阱的时候,被那些躲藏的猎龙人发现了,大概那些猎龙人把她当做仙白之龙的守护者,选择了背后偷袭的方式。

猎龙叉叉尖从后背插入的时候,阿嘉琪还在感慨,学艺不精啊学艺不精,法术屏障果然没那么容易聚起。

猎龙人们也没明白,为什么猎龙叉就能直接穿透女巫胸膛,一般来说女巫会化成一股烟,然后从阴影中走出来,一边嘻嘻笑着,声称刚刚击中的只是幻影,接下来就是真正的魔法大战了。

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击中了对方,直接干掉就是最好的选择。

阿嘉琪不是傻子,猎龙叉尖带来疼痛的瞬间,她腰间抽出的最后一瓶昏睡魔药被摔碎了,那是她留着保命时刻用的,魔药烟雾随即覆盖了眼前众人,阿嘉琪捂住伤口转身向着湖畔边逃去。

哪有女巫被猎龙叉杀死的,真是女巫界的奇耻大辱。

更重要的是,阿嘉琪手中的复活魔药还在晃动,最后的复活魔药落入黑市市场,那更是奇耻大辱。

所以阿嘉琪又回到了湖畔。

拉蒂洛达已经奔至树林边缘,伸出双手想要扶住面前之人。

阿嘉琪手中紧握着的淡褐色魔药瓶,似乎想伸过来,递给面前之人。

拉蒂洛达明白,复活魔药只能复活所爱之人。

“如果魔药可以生效,我愿意爱你。”拉蒂洛达双手交错握紧,抵在自己的下巴,她的姿态犹如虔诚祈祷之人。

“爱……哈?你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阿嘉琪扶住树干笑着,万一描述错误,她可不想变成那种恐怖传说生物。

她所认识的人中,有谁会愿意把最后一瓶复活魔药用在她身上呢?那些人似乎没有和她那么深的关系,果然,女巫的朋友还是女巫,只和药剂相伴的铁石心肠。

“最后一瓶魔药给我就是浪费……”阿嘉琪一想到自己的最后杰作,居然以药效失败告终,那大概就如把复活魔药直接打碎在她面前一样难受。

“我是说,我想把药留给你……”阿嘉琪打算把魔药托付给拉蒂洛达,至少这魔药能被用到正确的地方。

遗憾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然也不会指引她走到今日这里,但是她为什么会留下遗憾?明明可以不去管那个陷阱,受伤后为什么会找到拉蒂洛达那里?真的是为了魔药吗?她也不明白。

“还有,下次遇到人类的时候,离他们越远越好……”阿嘉琪的意识终于落入了无边黑暗中。

阿嘉琪做了个梦,她梦到父亲返回了家中,毫发无伤,但是他的后脑勺突然蹦出那只两点一竖猫,猫落地的时候,把它的尾巴拔了出来。阿嘉琪才看清,那根尾巴上面都是倒刺。

猫开口说话了,它说自己其实是一名复活大师,它手中的就是生命法杖,可以将生命重新注入身体,父亲就是被它复活的。

猫说:“喵,你低下头,我可以用法杖给你增加寿命。”

阿嘉琪低着头,结果猫跳上了她的头发,大喊:“上当了喵!这其实是一根烫发棒!我每天晚上都帮人把身上所有毛毛烫成卷毛!”

于是阿嘉琪被烫成了爆炸头。

她盯着镜子嘿嘿直笑,猫在旁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然后它对着镜子中的阿嘉琪说:“喵,其实我手里的是可以烫头的生命法杖,烫头时你被注入了生命,快醒醒。”所以她睁开了眼睛。

至少天花板不是棺材盖,阿嘉琪庆幸。

暗褐色原木排成的房顶映入眼帘,沿木窗格射进来的阳光轻轻照亮室内物体的轮廓,室内充盈草药与树木的味道,这里是木屋吗?她好像躺在一张小床上。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个矮小的白色身影,正在一边抽泣。

“有复活魔药你为什么要哭啊?”阿嘉琪抬起头,那个抹眼泪的女孩突然用力擦了擦眼眶,嘴角一弯,冲她笑了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人类死亡。”拉蒂洛达似乎是忍受不了死亡的别离,光是听那些祈求者的讲述,她都为之动容,更何况面对认识的人。

“不过你怎么做到的?你连我的名字都念不出来。”阿嘉琪起身,确认自己的身体完整无缺,复活魔药确实完好地生效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辫子被解开了,蓬松的长发垂在肩上,好像发量还增多了,梦中自己对着镜子的傻笑的场景又浮现出来。

阿嘉琪盯着自己的手,过去不小心被魔药烧灼的痕迹消失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白皙又纤细,说明书上没有说过魔药还有美容效果。

“我把对人类的爱倾注到你身上,然后按你说的做了。”拉蒂洛达一边平复自己的哭噎,看着阿嘉琪完好无事的样子,她的心放了下来。

“哇塞,这简直就是作弊,魔药还可以这样用吗?”

阿嘉琪发出感慨,圣母龙的大爱居然救了她?还是说龙付出了魔力才让魔药生效?

对人类的爱只会令你不断牺牲自己,满足他们的**。阿嘉琪的脑海突然冒出了不属于她的想法,这是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在魔药里加了别的材料?”阿嘉琪对眼前的状况产生点怀疑。

“什么?”拉蒂洛达眨着眼睛,迷惑不解。

“比如你又扔了些治疗魔药什么的……”阿嘉琪怀疑魔药里掺进了其他材料,让魔药多了新功效,不然她怎么觉得醒来后的身体年轻光滑许多,那些元素运转的脉络在她眼里一清二楚,甚至连她久未动摇的心有了一丝困惑。

“我只用了那瓶复活魔药,然后……就开始祷读?”拉蒂洛达揉了揉红通的眼睛。

“就这样了?没有别的差错吗?”

“我只是照你说的,描述你的样子,淡绿的眼睛,亚麻色的长发,美丽又善良的女性,祈祷你是一个伟大的术士,你的魔药很厉害,法术也很厉害……但是我哭了好几次,没办法一次性念完。”拉蒂洛达紧张说着,害怕自己搞错了什么顺序。

按道理说人类的祷词就算偏差,也不会影响什么,阿嘉琪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龙的悼词,才在复活时混进了龙的魔力,还是说,仙白之龙的眼泪混进了她的身体?可惜没有下一瓶魔药给她实验了,唉,遗憾,同时她心中还有一丝别的感觉,是庆幸自己被人所救?还是……她居然成为了所爱之人?虽然那个家伙谁都爱。

“不过,你没告诉我,你的老师是个术士啊?”阿嘉琪看着拉蒂洛达身后,摇摇头说道。

阿嘉琪爬下床,观望着房间的四周,屋里明明有个魔药制作区,墙壁上的瓶罐里塞满各式魔药材料,地上架着火盆,漆黑的球状坩埚搁在地面,研制器皿一应俱全,意味着她可以在这里制作魔药了。

“老师是术士吗?我只知道他懂很多东西,还教会我如何化形……”

或许应该先在这里做些魔药再回去,森林果然还是太危险了,阿嘉琪这么思索着,注意到墙边放着的法杖,她伸手握住法杖,那瞬间,她忽然觉得力量前所未有地聚集,仿佛空间中纠缠之物自己沿着她的手臂攀入杖身,法杖的顶端隐隐显出光芒。

“破风术……”阿嘉琪只是一个举手,那股力量就自己从法杖冲出,“咚”,法杖对着的椅子被打倒在地。阿嘉琪从不知道法术的使用这么简单。

感觉这里很适合修行,要不在做完魔药之前,顺便再修行下法术。

“如果以后……你的老师也没法陪你了。或者,在你老师回来之前,我可以借用下小屋吗?”阿嘉琪突然转向拉蒂洛达说道。

拉蒂洛达刚刚从悲伤中缓过来,她还愣愣看着阿嘉琪。

“我是说,我想留下来住一段时间。”阿嘉琪手中的杖还蕴动着微光,把她带着期望的脸也微微照亮。

拉蒂洛达点着头,脸上的笑容非常纯洁,连同她睫毛上沾湿的泪水也是。

阳光又一次落入整个湖面,将平静与温暖再度带回森林。

刷地,一道白色的厉风划过,将平静的水掀出两道海浪般的波纹,风没入湖心,化为溅起的水柱,星莹水珠四散落回湖面,斑斑点点的涟漪消散前,倒影出现在荡漾波纹的水面。

兜帽斗篷在风中微微飞舞,手中握住的杖顶端还未消散白光,已经学会驭空术的阿嘉琪盯着脚下的水面,高喊着:“法术这玩意,比魔药好使多了!”

她算是明白,那些术士们为什么总是迷恋法术决斗了,尤其是领悟所有元素的驾驭与组合后,拉蒂洛达复活的身体确实为她注入了龙的魔力。

这两个月来,她与拉蒂洛达住在这个湖畔小屋。白天她用之前学过的咒言,重新领悟法术的使用,夜晚,就把拉蒂洛达帮忙收集来的草药素材,丢进坩埚,炼制魔药。

阿嘉琪白天也会去森林溜达,狩猎些动物,顺便破坏掉猎人布下陷阱,她可不想让人类得到拉蒂洛达。猎龙人最后骂骂咧咧离开了,营地里留下一堆破烂布片,阿嘉琪在他们的水源里注入的超快乐魔药加强01版实在是太强劲了。

最近的森林很平静,除了不时火球砸地或是闪电劈倒树木激起了音浪,偶尔某地发出颤动或是冒点黑烟,火灾也没有发生过,起火的地方经常浮起颗巨大的水球,那片区域的森林就会如被精心灌溉般茁壮成长。

只要阿嘉琪在睡懒觉,森林就确实很平静。

直到这几天,阿嘉琪觉得,再不回去注册下自己的女巫执照,过期了可就不能采购那些稀有素材。

“我准备回王城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阿嘉琪把晾制凤凰木树根扔进坩埚,打着哈欠问道。

“王城?”坩埚冒起的绿色烟雾后,拉蒂洛达的小脑袋出现在坩埚对面,她正蹲在对面给火堆扇风。

“你不是想去人类世界看看吗?”阿嘉琪用搅拌勺百无聊赖地不停翻动那些液体。

“啊……”拉蒂洛达的眼睛张大了,瞳孔中的火光在跳跃。

“嗯,我有办法帮你伪装下,不过明天要找找那些素材。”阿嘉琪开始思忖,怎么让拉蒂洛达混进人类世界,晚上的困意令她又冒出了哈欠,“等我做完伪装用的药,我们就出发?”

“好!”拉蒂洛达几乎要扑过来抱住阿嘉琪了,阿嘉琪扔下搅拌的勺子,冲过去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扇子,拼命扇着火苗,“别别!保持火候啊!刚加入关键素材!”

夜晚的湖畔连风都停歇了,整个区域只剩宁静的月光照耀。此时,木屋的窗户却透出一道亮如闪电的绿光,霎时照亮了一部分湖面,随后屋内传来了女巫的惨叫,“我最后一根凤凰木根!”

次日她们去寻找伪装药素材时,拉蒂洛达在密林深处采集了她最爱吃的蘑菇,傍晚偷偷放进了阿嘉琪炖煮的肉汤里。

阿嘉琪当晚在煮魔药时,突然丢下勺子,大喊药材们正在跳舞,还有那只猫,不是吧?拉蒂洛达你为什么在天花板上举着坩埚?什么?你要和我跳舞?阿嘉琪手舞足蹈也加入了舞会,然后倒在地板呼呼大睡。

阿嘉琪到了次日早晨都没醒来,拉蒂洛达试图在试剂柜中找到好几种解毒剂,上面的字太难辨认了,似乎是阿嘉琪自创的缩写词,拉蒂洛达只敢把那瓶看起来最像的灌进阿嘉琪嘴巴。

在阿嘉琪昏昏睡着的第二晚,火光照亮了丛林的一端,奔袭的野兽纷纷路过湖畔,向湖对面逃去,阿嘉琪布在四周森林的探测法阵响起尖锐鸣叫,她终于从头昏脑涨中醒过来了,顺便还吐了一地。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查看法阵投射出的画面。

高大黑马身披银雕边纹的铠甲,上面载着的是一身戎装的国王,数匹白马在他身后整齐行进,宫廷术士端坐其上,口中还在念念有词,似乎在布下强力的结界,阿嘉琪能感觉到,他们在罩住森林,以防其中之物逃走。

在术士身后,便是举着点点火把腰携长剑的士兵。

看来国王最终决定亲自来森林挑战仙白之龙的王,他带领的部队会为他困住龙王,再由他亲手取下心脏。

阿嘉琪关闭法阵,连滚带爬地起身,冲去打开存放背包的柜子,拉蒂洛达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搞什么?当然是逃跑啊,我看起来是那种以一敌万的英雄吗?”阿嘉琪把架子上制好的魔药放进自己的背包中,腰带上的药剂包也全部塞满了。

食物和铺盖什么的,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怎么说也是逃命,不是去旅行,阿嘉琪快速收拾着,计算军队靠近的时间还剩多少。

小屋木门被“砰”地打开,阿嘉琪拉着拉蒂洛达的手就朝着军队的反方向跑去,湖畔另一半,在结界完成之前,还有机会逃走。

阿嘉琪的脚步还有点发软,她下次绝对不要吃什么来路不明的蘑菇了。

夜晚的森林远比白天更加难走,四周简直如粘稠的黑水般什么都看不清,她们勉强举着一个小火把,尽量不要暴露自己存在。

直到他们撞上透明的墙,阿嘉琪终于察觉,结界已经完成了。想要破坏结界出去,只会引起术士们的警觉,军队很快就会赶往她们的位置。

该死,阿嘉琪只能顺着结界边缘继续奔跑,试图寻找有任何缝隙的地方,马的嘶鸣与脚步声渐渐出现在身边,阿嘉琪只能带着拉蒂洛达折返回湖畔,至少那里还有庇护所。

然而马蹄声从耳旁追近,巨大的黑色战马带着反射火光的盔甲自林中冲出,在离湖畔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国王的战马横亘在她们面前。

阿嘉琪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喘着气平息自己的紧张,拉蒂洛达的好像没有被长途奔袭累到,她只是紧紧跟着阿嘉琪,还在看着四周的结界,阿嘉琪根据刚刚的摸索判断,这个结界扣住了湖,还包括了一部分树林,他们应该就是在那片丛林中。

在国王身边,结界边缘之外,整齐地站着术士与跟随的士兵,他们的火光如同黑暗中千万只眼睛,盯紧了围栏中的猎物。

但是那些人都没有进入结界,他们只是默默等待着,为他们的王行上注目礼。

阿嘉琪能看到国王身上涌现的元素力量,非常强劲的护盾。

那是宫廷术士们赋予国王的保护,国王似乎打算展示自己的荣耀,进入了最后的结界圈,和龙王单独对战。

“看来你就是那个守护者了。”国王勒停身下的骏马,高声对着阿嘉琪喊道。

“我只需要仙白之龙的心脏,我可以放过你。”国王高高在上,他的目标很明确。

阿嘉琪观望着,她有办法对战国王与他的军队吗?就算复活的身体获得了强**术能力,那水平确实超越高阶的术士,但是被宫廷最高级的术士们围攻……阿嘉琪不知道胜算能否达到一成。

不,还有办法,布下结界,将会隔绝国王以外的武力,阿嘉琪知道自己没法挡住四面八方设来的冷箭,就跟那该死的猎龙叉一样,那些人不会知道结界内发生的事,只要打败他们的王……她必须集中精力与面前的王单挑。

拉蒂洛达怎么办?这场法术的决战绝不会轻松,她在战场上只会被流弹击中,湖底的庇佑会有用吗?拉蒂洛达之前告诉过她,那是老师留下来的法阵,阿嘉琪去查看过,确实是高深术士留下的强力隐蔽法阵,也许会躲过宫廷术士的探查。

如果她能杀死王,哪怕是同归于尽……那些术士或许会放弃追寻。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吧,阿嘉琪已经做好了准备。

“拉蒂洛达,你先躲进湖底的庇护所。”阿嘉琪站到拉蒂洛达身前,轻声说道。

“那你呢?”拉蒂洛达跟紧了阿嘉琪的脚步,又她对发生的一切茫然无知,她从没见过那些怀有恶意的人类。

“作为朋友,我当然是留下来拖住军队啊。”阿嘉琪的声音似乎带着分慵懒,她经常这么说话。

“朋友?”拉蒂洛达迷惑的表情上又添了讶异的色彩。

“你复活我的时候,我们不就是朋友了吗?”阿嘉琪的头转向拉蒂洛达,她露出了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啊,这种台词自己来说,还是好尴尬哦,至于要怎么解释朋友应该做什么……或许那颗鳞片和魔药一起融进她身体的时候,这一切就注定了吧。喂,这里反派可不会等着你发表完大篇言论,再发动攻击啊,阿嘉琪心里还在默默喊着。

“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和人类打架,但是我懂啊,你呆在这里只会妨碍我发挥。”阿嘉琪努力把脸撇下来。

“可是……”拉蒂洛达走到阿嘉琪身边,似乎还想拉住阿嘉琪的手。

“所以赶快走啦,我可是匹敌大术士的存在了,我们到湖底结界会和。”阿嘉琪最后的几句是轻声附在拉蒂洛达耳边说的,她不想让国王那边听到。

阿嘉琪手中的杖猛地挥舞,她催动的结界如扣下的罩子,瞬间在囚笼内又扣下了一层不透明遮罩,结界外传来术士们的惊呼,他们似乎想确认结界内的国王状况如何。

火焰自杖顶发出,冲向那个高大的身影,咒骂声从国王口中传来。

“人因**而贪婪,也会因为**而努力啊!”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阿嘉琪将大部分力量汇聚于结界的维持。

“所以,赶紧逃啊!”不能停止,维持住结界的稳定,下一发火焰要继续发出,干扰国王的视线,阿嘉琪勉强转过头,朝拉蒂洛达怒吼,“不要浪费我的努力!”

拉蒂洛达的手离开了,草叶上的沙沙声是她后退的脚步,最终她咬着嘴唇转过身,朝着她知道的小路向湖畔绕去,她的白色身影没入了丛林阴翳的浓黑。

拉蒂洛达,快跑吧。我只能尽我所能削弱国王军的力量,愿仙水湖会护佑你。

阿嘉琪将视线重新转回面前的敌人,国王慌忙躲开了袭来的火球,擦过他身边的火球也被护盾挡住,他愤怒地喊叫着,抽出腰间的佩刀,催动身下的战马冲了过来。

在他身后,不透明的法阵边缘如被搅动,黑色波纹荡漾而起,一个人类的身影切入进来,人类应该没法穿透她的结界,除非是……阿嘉琪认出了,那是国王身边最信任的宫廷术士,父亲的同僚,法术造诣可以称为王国顶端之一。

那位术士的权杖已经高高举起,那是法术催动的前兆。

不过阿嘉琪没有畏惧,她重生的躯体远比之前强大,她的法术之力或许能够挑战这位最强的术士,加上冲上来的国王,还有他的战马,还有可能继续突破结界的术士……阿嘉琪不想再想了。

来吧,阿嘉琪的法杖通体开始覆上黑色的光芒,我将证明我的力量。

光芒完全充盈杖身的刹那,杖尖迅速挥往敌对术士的方向,

“风与夜的狂乱,听从我的调遣,化为箭!”

漆黑之风旋转延伸,如箭般射向宫廷术士,术士的杖身也跃出蓝白色的光,暴散的锐利光芒与空气充斥的刺鼻气息,吞没了袭来的黑色风刃。

一刹那风与电的交汇!

森林中霎时腾起浅蓝色的光芒,风自撼动的中心扩散而开,树叶被压下唰唰作响。

惊醒的群鸟于树杈腾起,化为成团的噪音,越过在林间奔跑的拉蒂洛达头顶,她的双脚踏过泥沼和枯叶,向着湖畔拼命奔去。

那一晚爆发了如围攻叛变术士般的法术混战。

森林中甚至留下一块战后废墟,树木,灌丛皆被削去,断截的枝叶似乎还残留了魔力,整个丛林如被切走一块球形的空间。

无人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什么,是哪些大魔导师在其中对战。宫廷术士们对那场战斗闭口不提,也有传言说,那是仙白之龙最后的王同人类的王进行了殊死决斗。

之后有人去往森林祈祷,祭坛再无回应,仙白之龙的传说渐渐消失,连守护者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人们相信这种龙已经灭绝了,复活魔药的配方终于要被扔进失效魔药大典。

默语森林震荡后的一周,王城举办了盛大的典礼,庆祝国王带领军队胜利回朝,他身后马车上,嵌着宝石的托盘格外瞩目,那颗心脏真的是洁白的,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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