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陆死了。
死之前的一字一句刻进我心底愈不了的伤口。
我躺在已经没有气息的方陆身边。
手指轻轻拂过我为他铺就的蓝海。
握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现着“亲爱的妈妈”五个字。
我没有犹豫地接听起来,通了之后又讲不出话来。
“喂?您好?”女人客气的语调传来。
我闭口还是不言,听着那边的对话。
一个外国男人询问是谁,女人用英语回答不知道。
然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原来方陆的父母离婚了。
相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时也是真的不爱。在方陆跟明明一样大的时候,他不再恩爱的父母离婚了。
紧接着方父陆母陆续出国,留下方陆一个人在国内跟着叔叔生活。
我跪在床头柜前,翻看方陆这些年来自己写给自己的家书。
里面字字诛心。诛方陆这么多年的心。诛我痛决枯竭的心。
我痛我的坚信。痛我的固执。痛我根本不了解方陆。
眼泪一直不断。此刻更是决堤。
我哭出声来,紧紧抱着方陆的蓝色围巾。还有他的手机,还有他单膝下跪时会向我递来的戒指盒。
我没有方陆了。
我只有这些了。
月光透过窗,照在我的身上。
我拿起画笔,靠在床边,在方陆的无名指上也“戴上”属于他的戒指。
我啊,还是不愿相信。
我再次躺回方陆的身边。
打开盒子,替我们交换戒指。
地上太冷了。
还是床上暖和。
我替方陆系上蓝色围巾,又掖了掖被角。
温柔地看着在蓝海里的方陆,发觉他实在躺地僵硬。
我走向床的另一边,拿起我的枕头塞到方陆背下。我边这样做,边无声流泪。
我害怕吵醒方陆。
再回到方陆的面前,他现在能侧着身,对着窗外了。
我在床边坐下,将头依偎在方陆的手心。
我们曾一起在蓝海里。
现在,方陆在海里,我在海边。
我们戴着戒指的手十指相扣。
我不能永远和方陆在一起了。
收拾完卫生间,我擦起客厅的地板。等擦到放着大熊玩偶的那块地板时,我又爬起去整理放着明明玩具的房间。
一边往架子上放,一边难忍泪意。
我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这些沾有方陆气息的东西。
拖着身体来到挨着的客房。里面各处都蒙上一层灰尘。从来没有人住过的房间,没有一点生气。
但我开始有了动力。我要让方陆生活在一个有生气的家里。
做完一切。我还是感觉不到累。
夜深人静,我提着三四个黑色大袋准备下楼去。
正准备跨出门时,我如往常一样不舍地回头。这次看到了在客厅踱步的方陆;看到了他在大熊玩偶旁蜷缩成一团;看到了密码声一次次响起时,他低着的头从手机屏幕上离开;看到了坐在主卧室床上的方陆,手里攥着拨打不通的手机……方陆在临死前,也没能听见他母亲的声音……
我眨下眼泪,走到电梯门口,装着白毛巾和杂七杂八的黑色袋子轻飘飘的。沾染了红的那些毛巾我没扔,用漂白剂泡过之后晾在浴缸边。
“28楼到了。”
冰冷的电梯提示声响起,我才发现坐了倒梯。
等待电梯门自动关上的那刻,走进来一位老奶奶。
我没有打招呼。
数字跳动到18层。
“好久没见着方医生了,他还好吧?”老奶奶憋了很久的话还是问了出来。
我弯着嘴角点头,歪头看这位老人。
这是住在方陆楼上的老奶奶。方陆经常帮她提东西,一来二去,等每次在电梯遇见的时候,奶奶都会给他塞一个小蛋糕。
现在那个蛋糕举在我的面前。
我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不敢去接。
“放心吧。会没事的。”奶奶将蛋糕塞进我空着的手里,在出电梯前温柔拍了拍我的左肩。
方陆死后的第一天,我开上自己的白车回到父母家看明明。
小家伙两天不见我,都有点不认识我了。
我放下想要拥抱的手,让他回到了他的画板前。
母亲站在门口让我留下吃饭。
我摇头说还有事。在母亲又开口之前,我来到明明身后向他告别。
“妈妈要走了。”我亲吻起明明的脑袋,忍着想流泪的冲动。
“方——方——”
明明昂着脑袋看我,小手扯着我脖上的蓝色围巾。
方方回不来了。
我捂着嘴,靠着明明的背蹲了下来。他一脸天真地被我抱在怀里,伸手来摸我埋进围巾里的脸。
“您的车我还需要用几天。”在离开前,我向坐在客厅的父亲说道,“谢谢。”
父亲没有言语,摊开的报纸遮盖了他沉重的脸。
我回到方陆的公寓。
将热好的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又放下一块蛋糕。
然后关上卧室门。将方陆留在安静的蓝海里。
我坐在客厅,桌上摆满了买来的牛奶和蛋糕。
我也喝着牛奶,啃起蛋糕。
方陆的手机摆在一旁。满嘴的蛋糕,我喝下牛奶想要一口咽下。从喉咙深处上来的情绪让我觉得恶心。
我捂嘴不让自己吐出来。拼命咀嚼蛋糕。又拼命喝热牛奶。
终于吞完。我拿起方陆的手机,按下播音键。
“不要哭,沈叶。”
是方陆的声音——
“对不起,沈叶。”
“没能和你一起看初雪。”
说完这几句,他停了下来。耳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我的父母没有给过我很多爱,但好在给了我很多钱。你是个好母亲,明明是你的骄傲,你也是明明的骄傲。”
良久,我咬着手指等着方陆的声音响起。
“你是个好记者,你真的一直在为你的梦想而努力。我为你感到骄傲。好好活下去,和明明一起。
对不起,我爱你。”
方陆真的做到不在意,只要我相信。
他知道我不信前世今生。所以在遗言里,没有提他想要的来世再相爱。
方陆——
方陆——
我抱着手机倒在沙发上。捂嘴痛哭,不敢发出声音。
从胸口汹涌而上的恶心已经咽不下去。
我跑到客厅旁的卫生间,听着水声呕吐起来。
冷水打湿脸,我看着洗手台上那把冰冷的小刀,它本不属于这里。
我要将它交到它的主人那里去。
一连六天,我在报社与公寓的路上来回两次。在报社大楼前每次在蓝色车里坐上一小时。
早上,我拿走床头柜上没动过的牛奶和蛋糕。
晚上,我放下新的热牛奶和蛋糕在床柜头上。
其余时间我要和方陆在一起。看他消失的血色,看攀上他掌心的斑点。
这六天来,我好像老了60岁。和方陆过完了我们的一辈子。
好几次,我在客厅沙发上躺着。
听见方陆唤我的名字。
等我惊醒过来,身边还是空空荡荡。
对我来说,死人不可怕。
不能再见所爱之人才可怕。
时间来到第七天。
我照例在床头柜上放下牛奶和蛋糕。
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浓眉。他看上去那么凄美。
我将方陆的手机放回他的身边。
然后我哭了起来。看着因我而不得安息的方陆——世间任何都照不亮他惨白的脸。
对不起,方陆。原谅我的自私。
蹲守在报社大楼前,疯狗又在这里出现。
他被保安架着,从大楼里扔了出来。
骂骂咧咧的同时,又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我打燃引擎,忍着痛心跟上疯狗的黑车。
车子开出一段时间,疯狗还是发现了我。
我在大街上步步紧逼,几经兜转。疯狗被我逼上开往大桥的道上。
寒风拍打在脸,我听见疯狗在前面大喊。
“你疯了啊!”
彭——
车子相撞的那刻,长发停止了飞舞。我甩掉含在嘴里的发丝。
额头上的鲜血流经在我结痂的掌心。
疯狗被我拖拽在地上。他伤得比我更重。
我指着他那辆冒着白烟的车头,问起我的杰作。
“怎么样?送你的大礼还喜欢吧?”
“你这个疯子!”疯狗叫了起来,“那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跟我作对。”
我知道他在说诬陷我作假证的事。
我不听。只顾介绍我的杰作。
“你挺蠢的。为了你,我特意开了不同颜色的车来跟踪,就是怕被你发现。现在看来是我把你想得太聪明了,还是说你压根没在意。我错了,你的脑子就是坨浆糊,你也是个没有人性的东西。”
我的确错了。大错特错。
从寺庙离开的那天,我错在将那把刀带走。错在没有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我扶着头,挥刀在疯狗的身上。
每划一道,他就惨叫一声。
看他捂着手脚痛骂,我站定在他头部的地面。
“痛的滋味不好受吧。”
疯狗开始爬,想要爬到我的对立面。
我也跟着挪动脚步,听他无力的自我辩论。
“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一切了?
沈叶你不能对我做什么。你就不怕让你那曾身为人民警察的父亲蒙羞吗?”
“蒙羞?”
他真是不要脸。为了让他闭嘴,我抓过他的肩膀又将他重重甩回地上。
听着疯狗躺在地上此起彼伏的叫声,我有点烦了。
将刀加上他的狗脖。
“你说的对,但也有错的。
对的是——我的确挽回不了。
错的是——我现在就能切断你的脖子!”
我看着刀面慢慢刻进脖子。仿佛看见方陆拿着刀正结束自己。
“我求求你。放过我。我爸还在医院躺着呢——从此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任何人的面前——”
疯狗害怕的大喊让我拿着刀的手开始颤抖。
“我保证!我发誓!”
你保证?!你发誓?!
那你让方陆活过来啊——他没有从此了。
我们拉过勾的誓言——谁又来兑换。
我恨自己。我想起了明明,想起母亲白了的发丝,想起父亲沉重的脸。
刀从脖子上离开。
我念着方陆说过的“好好活下去”。我恨自己下不去手。
疯狗看着眼前这个发了疯的女人,捂着脖子向后爬。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天空三声雷鸣,我对着所有人喊起来。举起刀对抗起这个世界。
“为什么你们就能活得好好的——
不被世人所承认的好人就不是好人了吗——
该死的坏人的命是命——
你父亲的命是命——
你的命是命——
他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也有父亲,他也有妈妈。可——”
头又开始痛起来。我说不出话来。
我看见鲜血从疯狗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看见可怜的方陆一人坐在冰冷的地板。
可方陆只有我了。
我丢掉刀往车跑去。
我带上我。只有我。
我要在还能看见方陆的时候,一直,一直,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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