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打在杨知瑾脸上。
她早醒了,不过是处于某种头脑清醒,而四肢沉重的状态。
像鬼压床。
骤然出现的光明,令人十分不安。
她能感觉到有人“唰”一声拉开窗帘,却不能睁开眼看。
床边压下一道阴影,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十分自觉地没有打搅。
“是,陆先生,侯小姐已经有清醒的迹象。”
好像是在打电话,杨知瑾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的不安感越甚。
恐慌像一只大手,攥紧她的肺腑,她有种将要被夺取意识的绝望感。
不过越是这时候,越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
她拼命挣扎着醒来,像是活埋冰川下的人,瞬间破土而出。
终于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终于,能够顺畅呼吸了。
她适应了一会儿阳光,一阵阵微生物一样的奇怪光点从眼中消散。
这不是她的房间。
身下是床,对面有台电视机,侧过头,左边是门,右边是窗,都隔着一大段距离。
其实除了大一点,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设施,只是一间房而已。
唯一让她在意的是窗帘,像厚重的青苔,密不透风的爬山虎,似乎一拉起来就生长到不见天光。
杨知瑾刚醒,半眯着眼,暂时还无法适应阳光。
她下了床,腿却不太能使力,努力了很久,只能勉强扶着床站稳。
一定是因为她刚起来,还没有使出全力,她定了定神,试探着往前走,没撑几步就跌倒在地。
面前的玻璃很亮,亮到令人产生重重的眩晕。
她呆坐着,像舞台上聚光灯下,入戏后失魂落魄的角色。
她看见了那个倒影。
就在窗户上,明明白白的,一瞥就知道,不是她自己的倒影。
这个倒影穿着病号服,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
这不是她,这到底是谁?
她努力靠近落地窗,看得越清楚,越是无助。
还以为,还以为已经死里逃生了。
有人进门。
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脚步缓缓停下,远远地站在她背后。
“侯湘,起来吧。”
无关痛痒的话,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透过玻璃,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忽然掀开衣摆,肚子上赫然是缝合的痕迹。
或许活下来的人,早就不是“杨知瑾”。
她听见周围仪器的声音。
尖锐感在耳中无限放大,许多车辆穿行,刺眼的灯猛地困住她,她倒在一片鸣笛声中。
不!
她拉开落地窗的门,几乎是飞扑着越过栏杆。
她还有家产要继承啊,她的人生,不可以就这样戛然而止!
在风中下坠的时候,她祈祷一切回归正常。
天上飘着毛毛雨,一睁眼,伸手不见五指。
很显然,她的祷告失败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疼,臭,且寒冷,杨知瑾打了个寒颤,眼皮沉沉的,腹部有股闷重的疼。
身上像是被谁砸了个冰窟窿,冷风呼呼往里灌。
她勉强从一堆垃圾上翻下来,这次没有因为毫无准备而摔在地上。
结合这股刺鼻的酸臭味儿,以及触手间混作一团的秽物,敲击下坚硬的塑料桶质感。
上次她就猜测,这可能是个垃圾堆。
她顾忌着伤口,小心地摸索着走了一段路,直到闻不见臭气,才能大口呼吸。
这一呼吸,肚子立马要告诉她谁才是主人,她忍不住蜷缩起来,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哦,这已经是下辈子了。
原本以为是她那个便宜弟弟干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冤枉人了。
实践已经证明,就算是死亡,也没办法结束这一切。
她想不通。
稀松平常的晚上,只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一醒来就到了这破地儿呢?
她回忆着,想要抓出那些特殊之处。
发烧,退烧药,早睡,以及刚看了个开头就扔在一边的小说。
对了,那本书一开始就提到过垃圾桶上的尸体。
这正是书中女主和男主重逢的引子。
而这倒霉的尸体……好像就是她本人。
侯湘。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或许是对后续剧情不甚了解,她并没有多大感触。
继续向前走,又到了那个分叉口,之前她选择右转,一直走出路口,最后晕倒在大马路上。
换一个方向,会有不同的结果吗?
她回头望向来路,黑洞洞的一片,四面八方都看不到希望。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并不是站在普通的分岔路口。
条条大路通坟墓。
无非是平静地接受成为另一个人的现实,或是不甘地暂时放下原有的自我。
她往左走了两步,伤口越来越疼,头也越来越晕了。
但她没有停下。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出路。
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生命力一点点流逝,她没有力气走下去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走右边好歹能被救去医院。
可是理智再怎么鼓动,她却本能地抗拒再往右边走。
去了医院又怎样,去代替一个遭遇不幸的人,过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吗?
她做不到,如果接手了这副躯壳,又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脑中闪过医院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
他是谁呢,言行那样平淡,不像家人,不像恋人,不像朋友,甚至在她跃下高楼的时候,都没有听到一声惊呼。
难道是仇人?
仇人能那么平静吗?
她猜不到他们的关系。
好吧,她靠墙坐下。
就算在这里重复醒来千千万万次也没关系。
直到想出解决办法之前,她不会再做出任何选择了。
意料之外地,她在病房中醒来。
命运已经代替她做出了选择。
这回,她没有任何阻碍地睁开了眼,自然得像是拉开窗帘就照进来的光。
“是,陆先生,侯小姐已经有清醒的迹象。”
又是这句话,杨知瑾连忙发出点动静。
“你好。”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如拔了毛的鸭子。
她坐起身,腹部的疼痛已经变得微乎其微:“你是这里的护士吗?”
护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不是很显然吗。
但她还是保持着标准的微笑,温声道:“是的,侯小姐。”
说着她就要出门,杨知瑾连忙叫住她。
“怎么了侯小姐,我去帮您叫医生。”
官方模板化的笑脸扎得她眼睛疼,她盯着护士,久久没有开口。
护士笑得脸都快僵掉,捏了捏脸颊,恢复冷淡的样子:“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杨知瑾可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拉下窗帘,晃得我,眼前好像飘纸扎小人了都。”
一下子,黑暗笼住这座空间。
“哎呀,太黑了,快开个灯,咳咳咳……我这嗓子,麻烦您再倒点水呗,”杨知瑾环顾四周,“这空调也真是的,阿嚏,好冷哦,快快快,调高点调高点。”
杨知瑾趁着她忙,顺便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个什么……陆总,是他送我来医院的吗?”
“是啊,是陆总呢。”护士有点咬牙切齿地调着空调。
“好像又有点高了,唉,算了,还是调回去好了,”杨知瑾又指着净饮机,“还有那个水,温度要不高不低的哈,太高了烫嘴,太冷了冻人,我都喝不下去的。”
“侯湘!”护士怒道,“你什么意思?到底有完没完?”
她不耐烦地把水杯塞进杨知瑾手里,晃动的水差点溅出来打湿被子。
杨知瑾连忙稳住,将杯子伸出床外:“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把我水宝宝吓死了。”
“妈呀,”护士作呕,“几年不见,你怎么这么恶心了。”
“什么意思啊,”杨知瑾捧着水喝了几口,“搞不懂你。”
“你装什么?”护士深吸一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攀上陆总这棵高枝儿,嘴上不显摆两句你憋得慌是吧?”
“我认识你吗?”她的喉咙舒服多了,“我们以前有仇啊?”
“天哪,你影后哇,”护士拍掌,“以前读书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演呢?”
“原本看你受这么重的伤,还觉得你怪可怜的,现在想想,能让人下这种狠手,谁知道你是干了什么缺德事。”
乍一听可怜二字,杨知瑾狠狠捏紧了手中的水杯,护士还在一边继续翻旧账。
“以前你就老是欺负我,这次我考了第一,下次你就一定要踩在我头上,就一个班长的位置你都要跟我抢,我画画拿了银奖,你小提琴马上就拿了金奖,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都出来工作了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呢?”
她默默听着,没想到侯湘这个npc还挺优秀的。
“哎哟,老同学,”杨知瑾手一松,玻璃杯在地上碎成了渣渣,“太烫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明明……”霎时,护士快要溢出的气焰一收,语气变得楚楚可怜,“接的是温水。”
“侯小姐,”她咬着下唇,泫然欲泣的样子演得十分到位,“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护士,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针对我呢?”
杨知瑾当然知道,她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就是因为门口看戏那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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