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拉斐尔住宅最后关门休息的时间，千屈回去了。三个小拉斐尔们今天得知老师会留宿，一个两个的欢呼了起来，在床上蹦蹦跳跳等着千屈来给他们讲故事，千屈感觉自己就像古地球小说简·爱的女主人公一样，就差和男主人公拉斐尔彼此相爱了，不过这点还是算了……
啊，当然，这并不是说拉斐尔先生们不好，尽管两位拉斐尔先生都挺神经的，但总归来说还是有点优点的——特指那位老些的拉斐尔先生。
浅浅洗漱了下，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千屈就准备去给小拉斐尔们讲故事了，那位年轻些的拉斐尔先生最好再也不见，不知怎么的，千屈看见他就有些手痒，真的很想一巴掌呼上去——尽管年轻点的拉斐尔先生其实根本没做些什么。
打开房门，昏暗且柔和的灯光闪烁了一下，女仆能也准备休憩了，千屈和佣人们一起住在一层，拉斐尔先生们住在二层，三层就去储物柜、杂物间、阁楼和“那位”了。
莉莉丝地下城很大，但是不高，却很深。内区在很靠近地面的一层，外区基本就是进不去更下层的流民，深处的下层就是无数的矿工和他们的家人，至于最深处——听说已经1000米远了，那里面是什么样，恐怕难以想象了，听说住在那里的矿工们，皮肤更加苍白、眼睛更加凸出。
拉斐尔住宅在内区的很中心，又是最靠近地面的一层，由于莉莉丝地下城的限高，这里的建筑普遍三层顶天，越中心的位置越有年代感，更加追求细节。就比如拉斐尔住宅，房门雕刻着古地球时代仿欧式的花纹图案、茶杯上有着多此一举的凹凸、还有拉斐尔先生，事事追求古地球的“绅士”文化，他用同种要求约束着自己的儿女，要把他们培养成优秀的淑女和绅士，甚至为此还专门雇佣了女仆而非家用机器人，在千屈脏兮兮的来应聘时也因为“绅士风度”没有直接将千屈赶出去。
但说实在的，拉斐尔先生如此追求“绅士风度”，估计也是在为融入“上等人”的圈子而做准备吧？千屈抬脚踏上前往二楼的楼梯时，心想，拉斐尔先生的梦想，恐怕就是成为安琪拉城人人皆知人人敬仰的大人物吧？
千屈踏上二层，没注意，又撞到了一具强壮的身体。
他微微睁大眼睛，身体不自觉的向后一仰，楼梯今天才刚打了腊，他一个没站稳，顿时失去了重心，直接向着高耸的楼梯摔了下去！
千屈瞳孔微缩，他下意识的就想调整一下四肢，这种突发情况他应对的简直轻车熟路，可他看着向他伸出手的安内斯，硬生生的压制住了本能，直觉告诉千屈现在不是暴露的好时候，他假装慌乱的伸出手，指尖立刻被一只宽大的手紧紧缠绕，千屈被扯的倒吸一口凉气，安内斯相当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指尖，千屈左脚踩空，右脚的脚后跟堪堪踩住台阶的边，整个人呈现75度角的状况，他的右手被安内斯牢牢地把握着，左手离墙边还有段距离，呈现悬空状态，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惊险。
千屈看起来满脸意外和惊慌，安内斯想。他看着还来不及反应、摇摇欲坠、只能全身依靠在自己手的年轻家教，在餐桌上就被引诱起的古怪再次翻涌而来。安内斯的牙齿似乎又痛了起来，从牙龈处颤栗的神经一直胀缩到了大脑，他血管跳动，眼神和思维是冷的，手掌的灼热却是做不了假，他实在无法抑制住自己咧开的嘴角，低沉又疯癫的笑了出声。
松开……会怎样？
不会怎样的。他说。
他缠绵又眷恋的感受着指尖的温热，却无情又毫不犹豫的立刻推开，在一片荒芜和昏暗之中，安内斯的大脑理智到了极点，高高在上的大脑冷眼旁观，看着松开的指尖，还有一同扑下的毫无理智可言的笨重躯体。
在安内斯的大脑和躯体终于同步之时，眼前猩红一片。他看着怀中完好无损的千屈，嘴里流进了咸涩的液体，残缺的左脚在无声的尖啸，只有还在不停喘息的喉咙和断断续续的低笑，才方能显现出他那份隐藏在深海下的喷涌岩浆。
千屈眨了眨眼，无比理智且冷淡的思考，他好像找到自己要做的那件事了。
*
其他人姗姗来迟，又是一阵无用的吵闹，穿着睡衣的拉斐尔先生对着他们嘘寒问暖——主要是对着安内斯，佣人们给安内斯包扎了起来，他的后脑壳也流血了，整个人看起来锐利感少了很多。
拉斐尔先生直接调出监控，看见了过程首末，自然也看见了安内斯推千屈的那一把，拉斐尔先生神色古怪，安抚了千屈几句，又让给千屈安排了点金钱，让皮都没破的千屈直接去休息，千屈答应了，转头就走。
看着千屈离开的身影，安内斯点起一根雪茄。他也不抽，就看着静静的让雪茄自己燃烧，嘴里若有若无的哼起了歌。
*
梳妆镜前是一副不错的皮囊。千屈勾着有细长柄的梳子，神情深思，大脑高速旋转。
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东西，一个人的大脑终归是有极限的，如果有个人也像自己一样活了不知多少岁月，那么TA也会忘记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千屈也是如此，他会主动遗忘那些不重要的日常，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安琪拉莉莉丝星球，那么他在几十年后，也会把劳尔先生他们“删除”在自己的大脑。
人不能记住太多东西的，这会疯了的。
所以说，千屈所遗忘的、必须要做成的那件事，也必然陪伴了他无数岁月，成为了他过去和现在日常的一部分。
正因为太稀疏平常，所以才不会被刻意铭记。
指尖的梳子还在旋转。
但这和安内斯又有什么干系？
安内斯也像他一样，活了这么久吗？
不，不对，是事件。
在记忆里的疑点一点点揭开面纱，千屈仔细回想起今天的经历，刚升起的太阳、手指残缺的母子、被安内斯拍到的肩膀、来等他的安奇、劳尔先生的礼物、孩子们的宴会、拉斐尔住宅里再遇身后的安内斯、那位小姐发出的响动、三个小拉斐尔、沽亚、莫德斯托小姐，再然后是安内斯……
他所遗忘的存在，一定就在这些事件里面。
莎莎。
千屈动了动耳朵。
在地下城的最上面，荒芜的废墟之上，雨落下了。
轰隆！
是雨、是雷，还有躲在废墟里被赶出地下城瑟瑟发抖的人。
女仆翻身的动静，还在玩洋娃娃的奥莉斯、两个在聊天的公子们、睡着的拉斐尔先生，还有……
站在他房门前，无声无息的安内斯。
门外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初次见面，千屈。”
TA隔着房门问好。
“或者说，好久不见。”
门外能存在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
“也许对你来说，已经过了很久岁月，或许会很痛苦吧，终日追寻着一件不知为何物的事，但……”
“不。”千屈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视线漂移，仿佛看见了雨。“我从不为此感到痛苦。”
门外哑然失声。
“在永生的岁月里，因为这个目标，我从未迷失过。”
“我见过黑洞的日出，见过冥月的破碎，见过娲女的繁衍，也见过恒钟星的爆发。”
“星际很美，所以，”千屈停顿了下。“旅途是有意义且值得纪念的，这些美丽也成为了我继续前进的动力。”
门外沉默良久。
“听到这些话，我真的很高兴。”门外的存在低声说着。“我也曾会想，我是否对你太过残忍……即使你说过你很高兴，我也在怀疑你是否在欺骗我，但你不会说谎……”
“可以了，”千屈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就算是为了我接下来的时间不会太过无聊，话题就到底为止吧。”
“……好。”
“希望我们能有再见面的那一天。”门外的存在轻声说着。
TA走了。
千屈站了起来，他放下梳子，打开了房门。
外面是手里把玩着一朵紫色小花的安内斯。
千屈定定的看着他，两个人的视线平静的互相交错。
千屈笑了，他伸出手。
“初次见面，我是千屈，你好，安内斯。”
安内斯疑惑了一瞬，他看着千屈伸出来的手，迟疑地把花朵放在了千屈手上。
“你好，我是安内斯，还有，这是礼物。”
千屈哑然失笑。
*
这朵紫花最后被夹在了书里，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千屈终于上床睡觉了，地下城上面的雨声逐渐微弱，打在废墟上**的，劳尔家灯火通明，厄莎哄着婴儿们，劳尔在磨着一把小巧的改锥，他看着那把改锥，神色难明。
第二天一大早，千屈被叫下去吃早饭。今天的早饭是一些清粥、一些安琪拉莉莉丝当地蔬果，一些可生食地球蔬果，还有一些鸟蛋。
早餐很丰盛，但比起早餐，更让四个拉斐尔一起目瞪口呆的是，安内斯主动给千屈伺候着做着什么，又是拉凳子又是剥蛋壳。
老拉斐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的视线古怪的游走在两人当中，脑海中闪过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不，不会吧，那可是安内斯啊！
三个小拉斐尔们则是倒吸一口凉气，小声的挤在一起说些什么，时不时挤眉弄眼，看来他们也很了解自己这位堂兄，千屈无奈的笑了笑，没有拒绝安内斯的示好，也不太在意。
安内斯这个人是比较神经的。他的大脑感觉就和别人不太一样，时不时的就会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到最终受害者都是他自己，昨晚故意把千屈弄下去，又把人护得牢牢地，反而把自己弄了一身的伤，现在脑袋上都还绑着绷带。
行为奇怪就奇怪吧，反而千屈认为安内斯不是什么很坏的人，每个人都不一样，神经点就神经点吧，而且安内斯似乎认为，经过了昨晚的事件，他们已经成为了“朋友”，朋友之间的行为亲密点很正常，这也是一大清早安内斯如此热情的原因。
吃完了饭，拉斐尔先生咳嗽了一声，态度温和的对着千屈说：“千屈先生，是这样的，几天后我们要搬到安琪拉城去，如果可以，你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继续当我们的家庭教师？”
千屈惊讶了一下，拉斐尔先生到安琪拉城上面后还想应聘自己这个“地下人”？千屈看了眼安内斯，懂了。他心思流转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拒绝他。
“不好意思，拉斐尔先生，虽然我也很想继续当您孩子们的家教，但我在地下城还有在意的人……”
“等你走了让那些人搬到这里就行了。”安内斯凝视着千屈。“劳尔·莫德斯托，他一手创办了如今的巡逻队，等我们走后，让他和他的幼儿园一起住在这里，再留下合适的金钱，我想这也没什么问题吧？”
“劳尔·莫德斯托？”拉斐尔狐疑的询问，他对自己走后，留在莉莉丝城的房子毫无留恋，要是能给安内斯卖个人情倒也不错。
不过这名字确实有些熟悉了，估计又是破产后流亡在莉莉丝的安琪拉贵族。
千屈一顿，他没想到安内斯能这么快的就搞清楚莉莉丝地下城的状况，甚至知道劳尔先生才是巡逻队真正的首领，他微微绷紧手指，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好，几天后，我和你们一起去安琪拉城。”
希望安内斯不要对劳尔先生太在意……劳尔先生的计划不能有安内斯这个变数。
不过这点，千屈显然想多了，安内斯并不在乎这一切，事实上，如果不是刚来的那一天看见了千屈，他很可能在莉莉丝地下城待了不到三十分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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