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佑在透骨的寒意中恢复了意识。小雨淅淅沥沥,寺庙还留着被血水浸泡的腥味,墙角仍然留一圈湿润的痕迹。
“师伯,师伯你在哪儿?”他跑进密室。这里只剩一地潮湿的焦糊。他在残骸中迷茫地搜寻方丈的身影,随着他的翻找和时间的推移,这些残骸也更多地溶解在水中,几乎无法分辨,可他依旧死命寻找着。最终,只在角落里捡到一颗带着方丈气息的晶球。
“师伯的尸体在哪儿呢?”他看着手中闪烁着微光、温暖的晶球,沉浸在悲伤和无助之中。
突然,他想起了方丈生前的话,转头寻找另一件东西。
“拂尘,拂尘呢?”
他自说自话间,忽然想起,在他醒来时,拂尘似乎就不见了。最终,他翻遍了整座寺庙,也没有找到拂尘的踪迹。
“没有,哪有什么拂尘……”李心佑恍若梦中,喃喃自语,转念道,“师父的拂尘,怎么可能轻易就找到。那些……兴许只是我的心魔,我……我还得回去找师弟呢……”
他戴上草笠,无视身上伤口的撕裂感,脚不停蹄地奔下山。雷雨交织着,来时的道路变得遍布泥泞,血水与泥沙混合,腐烂的气味弥漫坡下。
灰蒙蒙的天空下,李心佑回到了村庄。
小白哥哥的房子里点着油灯,里头的身影却不止两个。那里面繁多的身影,衣着打扮很陌生。可看起来不似凡人。
其中一人说:“你是第一宗传人?太好了。我身边这位,正到处找寻第一宗的同门。”
小白在那些身影对面:“你们是何门何派?”
那人答:“我们来自不同门派。我是青城派传人,这位是华山派传人,这位来自蓬莱派……仙友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小白沉吟片刻,问:“你们聚集到一起,目的是扫除人傀之患吗?”
“不止如此。”那人道,“我们怀疑,人魔还活着,只是在蛰伏积蓄力量。”
“我们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一旁的人拿出一枝枯萎的枝叶,“人魔是至阴之体,其血对万物生灵都是剧毒。他若是受伤流血,所经之地,草木都会凋亡。这条枝叶属于一颗千年古树,这棵树命数未尽,却提前凋敝。
“一路上,我们找到无数离奇枯萎的草木。如果人魔真的还在世,一旦他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但,线索却在距此十里处断了。这说明,人魔在不久前,也许就来过这附近。”
小白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在我们来之前,蜀山派已经到达。在我们抵达时,他们似乎中了魔种,悉数发狂而死。如果人魔真的来过,也许就与此事有关。但乡亲们都说,没见过其他人。”
人们听了,一阵齿寒:“那真是后患无穷。事不宜迟,得赶紧找到那怪物!”
“仙友且慢。”小白连声道,“我并非第一宗仅剩的传人。我师兄前去寺庙除尘扫旧了。与他同行之人是正德寺方丈。能否再等一等,等他回来再一同商讨。只是若雨势不减,他们今晚兴许会在那寺庙过夜了。”
“我们今晚,就在此地找找线索。”那人道,“多等一夜也不迟。传言说,人魔无影无形,恐不会轻易现身。更何况,方丈功力高深莫测。若是他愿意施以援手……”
“只要能见到就是三生有幸了。正德寺的一行方丈远近闻名,我们几人都倾慕已久。”
“对了,这位仙友,你找第一宗的人,所为何事?”小白问向一旁的人。
“我之前是第一宗的外门弟子。后被华山派收留。只是如今,华山派也已烟消云散了。”那人心思重重,“李无尘掌门有恩于我,我感怀于心,莫之能忘。”
“李无尘掌门,是我们的师父。”小白说。
“真的?”那人又惊又喜。
小白补充道:“但如今,第一宗也只剩寥寥无几了。”
那人热泪盈眶,掀起衣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师兄在上,请受师弟一拜!”
小白连忙扶起他:“万万不可!第一宗已经物是人非。不必行此大礼。”
“你我曾是同门。我有一事请问。”小白接着说,“宗门覆灭那天,你可亲身经历?”
那人说:“在!那天我侥幸逃走。离开后,不慎从高处滚下,昏迷了七天七夜。之后回去,尸体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血污。”
“这都对得上。”小白心绪激动,忙追问,“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那人沉思,道:“我只记得,那家伙手段残忍至极,而且他身着内门弟子的衣饰,兴许就是人魔乔装的!
“时隔多年,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双可怕的眼睛,我一生也忘不掉!哪怕若是如今再次见到,也一定能一眼认出。”
门外本打算敲门的李心佑,听到这话手僵住了。
他在门外站定许久,直到听到屋内收拾行囊的声音。
“仙友,我们先动身了。”
已经有脚步声走到门边。李心佑左顾右盼,转身走进对面屋子。
“李心佑,你在害怕什么?”他对自己说。
“假若是他时种下的因,此时还需你自己偿还果。”方丈说过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可是,无论如何,他不愿轻易相信。
虚掩的门被推开,李心佑在门边摘下草笠,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中。他想,应该先确认那些自称仙门之人的来历。
可屋内反常的安静,让他不自觉抽离,抬头就看见无数双涣散的眼睛。窗边站着许多东倒西歪的村民。他们眼神迷离,好像思绪已经被夺走,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眼白中跳动数不清的黑点。
眼前的村民——不,人傀。他们的眼神空洞、面容扭曲,但隐约间,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些画面重叠。
那一晚,漫天大雨,村民们站在门前,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而如今,这些微笑却在他脑中变得诡异狰狞。
一阵剧烈的疼痛刺入他的太阳穴,思绪如雷霆裂空,一瞬间将他拉回多年之前。人魔未曾完成的计划,藏于村庄之下的秘密,猛然重现。
那也是人魔跟随李无尘道长打跑山匪后,李无尘道长将孩子交到他手中。大雨滂沱,一师一徒寻找着附近的村子。雨水不停拍打孩童的脸蛋,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人魔在道长身旁轻轻安抚着孩子,说:“你不要哭呀。哥哥给你唱歌吧。”
他轻轻摇晃着,小声哼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伴随无比温和的声音,孩子变得祥和宁静。在声音渐渐停下后,孩子伸出两只圆嘟嘟的小手,想要拥抱李心佑。
“心佑,看来这孩子很是欢喜你。”道长说,“说不定与你有缘。”
“是吗?”人魔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转头看向怀中的小孩,“我正好也想多个师弟。小家伙,你愿意吗?”
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师弟小白。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像刀锋一样割过他的脑海。
在小白的家人把他正式托付给李无尘道长后,离开的前一夜,他静静站在村口,凝视着熟睡的村庄。
月光洒在屋顶,像一层薄霜。人魔掌心凝聚起幽幽的仙力,包裹着魔种,一缕缕地钻入那些无知者的体内。
“师弟,等你长大了,会不会觉得这是个终生难忘的礼物呢?”人魔低声笑着,声音轻得像叹息,融进雨夜中。
人魔原先打算——等到小白成年,与小白重返故乡,便能陪他看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惨画面。
只是这个计划没来得及实施。它终止在一场失忆的意外中。
可随着仙力渐渐消散,长期被仙力包藏的魔种泄出。眼前这些人的脑颅都几乎被魔种啃食得一干二净。因此,才口眼歪斜,如同行尸走肉。
他冲出门外,翻找每一间屋舍,一直找到村尾,想要知道是否还有人没被魔种感染。可是其它屋子里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已经集中在他方才待过的那间屋子,已是无力回天了。
李心佑心中如同堵了千斤巨石。
“我究竟……都做了什么?”
他急忙折身回去。屋子里传来异样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门外,李心佑透过破损的窗缝,看见小白正倒在地上。化为人傀的昔日同乡,正啃食他的手脚。
李心佑心头一紧,奋力冲进屋内。他抱起师弟,握剑的手却微微颤抖——
要知道那些人傀不是别人,正是村长,是大夫,是小白的亲人……
他迟疑着,手中的长剑像是变得无比沉重,抬不起来。他无法下手,只能用剑鞘去推搡那些人傀,试图将它们驱离师弟的身旁。
然而,人傀步步紧逼,眼中没有人性,只有死寂。他咬紧牙关,退到门外,用符咒封住了木门。可即便如此,那些人影依旧在窗前晃动,推搡、嘶吼、拍打着门板。
“师弟,师弟!”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
他抱着小白,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终于幡然醒悟:“这些果报……都是因我而来。”
小白的伤口像是被腐蚀了一般,黑点聚成一片,隐约能看到毒虫钻进骨缝中,一阵阵抽搐从他身体里传来。
毒虫在吸食骨髓,魔种在啃食血肉,他的体温正在迅速流逝。李心佑心急如焚,尝试用符咒或灵力逼出毒虫,想要清除毒虫,但发现毒虫对这些手段完全免疫。他的动作越快,越显得无助。
“该死的……这果报,为什么会落到他头上?!”他颤抖地伸手触碰师弟已经冰凉的额头,眼泪混着悔恨一齐滚落,“不是他的错……不该是他……为什么是他来替我偿还?!”
如今,哪怕他只想挽回眼前这一件事,也束手无策。因为人魔在小白身体里种下毒虫时,根本就没留后手。
“谁来帮帮我,谁来帮帮我!……”李心佑如坠冰窟,紧紧抱着小白的身体,声音嘶哑地向苍天呼喊。
天空寂静如死。只有窗外传来人傀无休止的低吼和拍打门窗的声音。
然而,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希望——方丈曾说过:“那镜中之人,分明就是施主自己啊。或许……只有你。假若是他时种下的因,此时还需你自己偿还果。解救你师弟,同时也解救这天下苍生的玄机,就在你身上……”他急促地喘息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在我身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紧紧抱着小白,感到额头黏腻,被汗水和污渍糊成一片。
他咬紧牙关,将灵力注入掌心,但这些手段对毒虫根本不起作用。
突然,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场景——人魔恶意满满地将毒虫塞入小白的耳鼻。人魔毫无顾忌地使用毒虫……却从未遭到反噬。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拽住了。“我的血……人魔的血……若是毒虫听从他的命令,也许它们畏惧他的血……”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颤,牙关咬得发酸,“可是万一……万一它们无动于衷……”
“赌一次吧。” 他看着师弟苍白的面孔,终于举起长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果然,血一滴落到伤口上,毒虫就开始剧烈挣扎,它们钻进血肉深处,像是要躲避这致命的威胁。但随着每一滴血液渗入,小白的伤口里逐渐流出一丝丝黑色的脓液,毒虫挣扎得越来越缓,最后化为灰烬般的粉末。
师弟的身体渐渐转暖。他眼中涌现希冀,赶忙扯下袖口的布料,为师弟包扎伤口。可刚刚将布条系紧,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几名弟子神色紧张,边跑边掏出符咒。“这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傀?”
领头的那人停在门边,看着符咒闪烁的光芒越来越暗,咬牙道:“符咒要撑不住了!都过来封门窗!”
他抬起头,看到几名仙门弟子匆匆赶来,正合力抵御人傀。但就在此时,其中一人突然停下了动作,盯住了他的眼睛。四目相对。
“等……等等!”那人充满惊愕地指着他,手中的符咒滑落在地,“不对劲!这人……这人,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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