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洵让司机从附近便利店买了些吃的。
倒不是他心软，单纯怕这人饿死再赖到自己头上。
大包小包拎过来，齐珏丝毫不挑，没一会儿就解决掉大半。
吃得差不多，齐珏擦擦嘴，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吃吗？”
季洵坐在长椅另一头，见状侧过脸盯住他，似笑非笑道：“现在才想起我？”
齐珏张嘴愣了好几秒，直直望着季洵，只觉得这人在故意找茬。
“东西都是你买的，想吃自己拿就是了，难不成还要我喂你啊......”
嘴上这么嘟囔，齐珏动作却麻利得很。
精挑细选拿了个自己最喜欢的，贴心打开递给季洵。
齐珏凑过去努努嘴：“喏，吃吧，这个甜甜的可好吃了。”
季洵不说话，也没张口。
齐珏就这么等着，也不催促。眼睛亮亮地泛着笑，像只摇着尾巴亲昵求蹭的小狗。
举久了胳膊有点发酸，齐珏以为他不喜欢，刚想换个别的，手还没放下就等来一句：
“要不要，跟我走？”
季洵眼皮微垂，压低声音语气随意到像在跟他商量明天吃啥。
可他们甚至还是连一起吃饭都有些突兀的关系。
经过之前的事儿，齐珏本该多些防备。他抬起头，目光定在男人唇角弧度。
黑润潮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在认真思考抉择，实际上满脑子都在想如果被拒绝，季洵会不会恼羞成怒让他把吃进肚子里的零食全都吐出来。
“好。”齐珏把手上的小面包塞进嘴里，吃得太多有点干巴，但他不想浪费。
费劲巴拉地咽下去，齐珏擦了擦手，拎起身侧的零食袋，小跑着把垃圾扔掉。
收拾好一切，齐珏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洵：“走吧。”
无声许久，季洵终于起身。
扭头示意司机去开车。
男人眼皮轻掀，晦深眸色在周遭昏暗光线中愈显幽沉。
“不怕我把你卖了？”
“啊......”
齐珏微微仰头，正撞进对方眼底。季洵淡然神色静若寒潭，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不剩神魂。
“傻样儿。”季洵没再逗他，慢条斯理转身绕过齐珏，“上车。”
齐珏这次倒是多了些心眼儿。
他屁颠屁颠地跟着季洵，关严车门后紧紧贴在窗边，努力隔绝自己的气息。
生怕那人一个不高兴就把他撵出去。
车窗外灯光瞬息而逝，落在脸上忽明忽暗。季洵看穿齐珏的小心翼翼，漫不经心闭上眼佯装休憩。
察觉身侧紧张目光明显放松，季洵抬手落下车窗，透了口气。
他承认，这次的确有些冲动。
黑色宾利缓缓驶入澜湖别墅区。
偌大地界只寥寥住了几户，独栋间竹林环绕，私密性极好。
黑色镶金栅栏自动打开，绕过花园外的环形喷泉，司机把车停在院内。
打开车门，望着眼前奢华庄严的高层别墅，齐珏腿脚发软，五指用力扣住车门才堪堪站稳。
就这地方，墙上随便抠块儿砖都比他值钱吧？
白色衬衫解开顶上几颗扣子，季洵微低着头神色困倦。墙角随手种下的六初花开得正艳，紧跟身后的人却没了动静。
“怎么，害怕了？”
季洵脚步微顿，懒得回头。
齐珏手心冒汗，那种来自阶级之间自下而上的仰望感让他惶然心悸。
在迳淮长大的十几年，齐珏身边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忙于生计。年轻人出去打工，父母孩子留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用汗水灌注生长的麦田又抚育了他们，混着泥土味儿的童年让齐珏误以为大家都一样。
就像奶奶说过的。
四方天地，本就没什么不同，只是人赋予它们什么，它们便结什么果。
而播种者，人人都能做。
可到安州的这半个多月，齐珏看尽桥洞下的万事百态。堵满垃圾的水沟永远飘着腐臭气味，路边响彻黎明的工地旁，无数农民工手里捧着馒头也照样甘之如饴。
他也曾自然融入，想着大城市原来不过如此。他对未来满心抱负，试图用双手扯掉枷锁。
直到世界对他掀开一隅，那是齐珏未曾见过的无边天地。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目睹如此割裂的阶级鸿沟，齐珏无措茫然，但更多是与世界联结的兴奋感。
小步跟上，齐珏呲着牙笑，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
“才不害怕呢。”
刚进门，季洵指了指角落橱柜，“换鞋。”
齐珏犹豫脱掉脚上的鞋子，想了想还是连带脏衣服一起放到门口院子里。
赤脚回去穿好拖鞋，齐珏好奇打量着屋内陈设。
这房子看上去精致贵气，却没多少人味儿。
暗色地毯铺满客厅，绣花纱窗帘都拉得严实，四处昏暗，只靠头顶镂空金色吊灯散出点点光源。
季洵扯下松松垮垮的领带，随意靠在沙发上。额前碎发散下几根垂在眉间，平添些许凌厉。
“二楼右转第一个房间，你就睡那儿。”季洵哑声开口，没什么情绪。
“先去洗澡。”
“......好。”齐珏琢磨不透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只能乖乖上楼。
哗哗水声响起，季洵上挑眼尾紧紧盯住声源方向，指尖掏出手机熟练拨通一串号码。
“帮我查个人。”
水流温度适中，齐珏舒服地长叹一声。
磨砂玻璃氤氲渐起，他随手在上面涂涂画画，又嘻嘻哈哈地抹掉。
手边摆着许多瓶瓶罐罐，齐珏分不清各自用途，眼前更是雾气升腾一片模糊，他只能随便拿起几样涂在身上。
滑溜溜的，还有点香。
齐珏开心地哼着歌，洗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一次热水澡。
浴室外已经备好浴袍，齐珏随手一裹，想着先把换下来的衣服洗掉，转头却发现刚才丢在地上的衣物早已没了踪影。
卧室门没关，齐珏扒着房门探出颗脑袋，眼珠滴溜溜地转，还没等他探查清楚就被人捏住后颈拎了出去。
“又看什么呢。”
季洵略带嫌弃地松手，顺便在齐珏身上蹭掉指尖水渍，“偷偷摸摸的。”
齐珏踉跄几步终于站稳，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手足无措地后撤，“我没，没偷偷摸摸。”
季洵正对上那双被洗澡水冲刷得格外亮堂的眸子，视线紧跟着滑到齐珏的眉眼，鼻骨，嘴唇。
这是他头一次看清齐珏的脸，不沾丝毫污秽、格外干净的一张脸。
微卷的头发还带着水渍，整个人湿漉漉的。眼下和面中各有一颗小痣，让人盯住便再也挪不开眼。
发怔时一双杏仁圆眼呆呆地盯着你，极具欺骗性。
视线落到嘴唇，季洵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齐珏奇怪这人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就哑巴了，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格外认真地解释：“我没想偷东西，是我的衣服不见了，我就出来看看。”
季洵本就随口一说，也没那意思，见齐珏在意，便顺嘴找补：“没说你偷。”
“换洗衣服在卧室里有，先凑合穿。”
屋里冷气开得足，齐珏刚洗完澡还有点冷，他裹紧身上的浴袍追问：“那我的衣服呢？”
“扔了。”季洵伸手把人推进房间，“赶紧把头发吹干下楼吃饭，别感冒了还得倒欠我医药费。”
卧室门被顺手关上，齐珏瞥过床上的新衣服觉得有些可惜。
那身衣服他只穿了不到一天，还是陈警官送的。
算了。
到时候去外面垃圾桶里翻翻，说不定能找到呢。
随便吹了吹头发，齐珏穿好衣服下楼。
这衣服明显比他大一码，齐珏卷了几圈裤腿才刚好合适。
餐厅桌子上已经摆满饭菜。
齐珏小心翼翼地坐到季洵对面，在观察地主表情的同时伸手盛了碗饭。
明明才吃过不少零食，但他还是饿得不行，几口就扒完一碗饭。
季洵始终盯着他，看齐珏胃口不错又把眼前几盘菜往他那儿推了推，“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这几口饭。”
齐珏嘴巴塞得鼓鼓囊囊，抽空抬脸冲季洵眯着眼笑。
想起江野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季洵搁下筷子，面上疏离淡然：“吃饱了上去睡一觉，明早就走吧。”
“啊？”齐珏彻底懵了，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就急着开口，“走去哪儿啊？”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季洵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别赖在我这儿就成。”
“不成不成！”
齐珏丢下筷子，饭也没心情吃了，跑过去拽住季洵的衣角。
“是你说要带我回来的，怎么能丢下我呢。”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齐珏手足无措地晃着胳膊，“实在不行我可以出去打工，赚的钱都给你成吗？”
看着齐珏撒泼打滚耍无赖，季洵心里明镜一样，立马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合着拿他这儿当无业游民收容所了？管吃管住还得帮他找工作？
一双大眼睛硬生生挤出点不痛不痒的眼泪，见季洵表情平静，齐珏更是得寸进尺。
“哥哥，你就给我份儿工作成吗？我干什么都行！”
微卷发丝吹干后毛茸茸的，晃来晃去时像极了季洵小时候最爱的那只棕色玩具熊。
季洵从小就想养条狗，只可惜他对动物毛发过敏，二十多年了连根狗毛都没碰过。
盯着别扭撒娇的齐珏，季洵忽然觉得不能养宠物这件事儿，似乎也没那么遗憾了。
季洵伸手揉了一把齐珏软乎乎的发顶，捏住对方的下巴稍稍用力。
这小孩儿捯饬干净长得还真不错，挺水灵。
季洵松手靠回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干什么都行？”
“干什么都行！”齐珏眼里亮晶晶的，也不哭了，咧着嘴笑得比谁都开心。
“好。”季洵颌首答应，“等着吧。”
季洵说完就起身上楼，留下齐珏一个人守着满桌剩菜。
难道有钱人都是小鸟胃吗？
就吃这么点儿还炒啥菜啊，搞块馒头垫吧垫吧得了呗。
吃又吃不下，扔掉又可惜。齐珏拼了命地往肚子里塞也没解决多少，只能无奈放弃。
收拾好碗筷，齐珏把剩菜搁到冰箱里，想着明天可以热一下当早餐。
洗漱结束钻进软乎乎的被窝里，齐珏把头埋在枕头上猛吸一口。
他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齐珏呲着牙在床上滚来滚去瞎乐呵，肚子撑得有些难受，但齐珏认为这是甜蜜的负担。
每顿饭都能吃饱，在齐珏眼里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关掉床边台灯，房间整个陷入黑暗。
齐珏很快睡着。
轻微呼吸声伴随窗外淅淅小雨，月光倾泄映在脸上显得格外柔和。
齐珏哼唧着蜷成一团，像住在桥洞里的每个夏夜，一如既往地只占一小块儿地盘。
季洵前脚刚给完承诺，后脚就又接到了江野的电话。
接通没几秒，对面就咋咋呼呼地打听：“洵哥，解决那人了没？”
季洵提前预判拉开距离，等江野嚷嚷完才拿近嗯了一声。
“这么快？”江野嗤笑打趣：“又是你爸搞来的？他这什么情况啊。从你回国到现在他往你这儿塞了多少人了？”
“别人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那不得抓耳挠肝上窜下跳？你爸这心也忒大了。”
“是吗？”季洵挑眉反击：“比如，你爸？”
“季洵！”江野登时炸了，“我爸是人！不是猴儿！”
以牙还牙的目的达成，季洵不想再理他，随手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
齐珏方才哭唧唧冲他撒泼的小模样仍历历在目。
季洵原本的确怀疑齐珏是他爸搞来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形监控，可这人看上去实在太傻，攻击防御力几乎为零。
更何况江野说齐珏成年之前就没出过迳淮，也没接触过季远程身边的人。
想到这儿季洵就有些头疼。
这小屁孩儿到底从哪儿蹦出来的？
一时兴起领人回家，结果粘牙又棘手，也就头上那一窝卷毛还算软乎。
没狗黏还比狗嫌，除了那张脸比较符合季洵的审美以外，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了。
算了，凑合养着吧。
在线提问：这小屁孩到底从哪儿蹦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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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干什么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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