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小心。”
绿蕊压低嗓音,左手环抱徐静沅,右手用力一撑,从窗台翻出养心殿,没有丝毫停顿,她足尖一点,又跃上屋顶。
起伏相连的宫殿屋顶间,二人身影轻巧如狸奴,一腾一落,进入咸福宫。
咸福宫是距离养心殿最近的嫔妃宫殿,自建宫以来,入主咸福宫的无一不是当朝宠妃,现如今,主位如嫔郑昕玉更是杨沛病重前宠幸的最后一位,也最为年轻的嫔妃。
此刻,咸福宫前院空空荡荡,徐静沅二人早有准备地避入一间侧殿,侧殿乃一间佛堂,供奉着四国神明“慈心圣母”金身塑像,供桌边,红梅倚靠桌腿,席地而坐。
“起来,别愣着,替娘娘更衣。”
绿蕊从供桌下拖出一个包袱,包袱里两件宫女服,她麻利换上,一边系衣带,一边催促红梅。
红梅颇为不舍地放下吃到一半的花糕,用衣襟蹭蹭手,嘟囔道:“急什么,如嫔且练着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方才又去顺了糕点?”徐静沅笑问。
“来都来了。”红梅耸肩,动作倒不慢,很快,二人穿戴整齐。
随后,三人猫着腰,沿着墙根,往咸福宫后门走。
途径主殿,透过半敞的菱花窗,殿内景象清晰映入三人眼帘:如嫔身着烟粉色宫装,站在一片空地中央,她身后,宫女太监分列两排,约莫十几人。
侧边一名模样伶俐的小太监,正扯嗓吆喝,听不大清楚,可以明了的是,伴随他的吆喝,如嫔连同十几名宫人一齐手舞足蹈,一会儿上跳,一会儿下蹲,一会儿扬手,一会儿踢脚。
绿蕊看得惊奇:“如嫔娘娘也练武?”
红梅撇嘴:“练什么武?这是‘飞燕瘦骨决’,卢院判自创的功法,据说能调和气血,使练功者身轻如燕,依奴婢瞧,如嫔娘娘身段挺好,不知每日费那么大功夫练它作甚。”
徐静沅莞尔一笑。
郑昕玉每日戌时前后练‘飞燕瘦骨决’的习惯,是江大江透露的,起初,郑昕玉独自练,几日便没了兴致,瘦不下来,又拿江大江撒气,江大江苦恼得很,于是,她出了个主意,让宫人陪练,人多,热闹。
别说,果然奏效。
可练了半年,江大江再度苦恼,怎么依然不瘦?
这个疑惑,直到徐静沅几日前拟定逃脱路线,提到咸福宫,才解开,“偷食”经验丰富的红梅说,六宫中,她最爱咸福宫,不管什么时辰来,都备着各式糕点,戌时最好,可大摇大摆坐在厨房,吃饱了走。
徐静沅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何郑昕玉如此勤勉,却始终瘦不下来。
一位时刻备着美食的嫔妃,若真随意消瘦,岂非辜负美食?
三人溜出咸福宫,转过两个弯,进入御花园,一路上,宫女太监行色匆匆,谁也未曾留意她们。
绿蕊放松了些,道:“娘娘,咱们成功了!”
徐静沅摇头:“还没有。”
“为什么?”
不及答话,养心殿方向骤然一声哨响,急促刺耳,撕裂宁静,紧接着四面八方纷繁沉重的脚步似为回应,向着养心殿汇聚,如天边闷雷,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
徐静沅语气猛地一沉:“快!”
“站住!”
一声呼喝。
巡逻卫截住三人,领头侍卫问:“你们是哪宫的?从哪来?往哪去?手里端的什么?”
绿蕊将托盘举高,答:“奴婢是柔妃娘娘宫里伺候的,从揽月宫来,往昭阳宫去,这是柔妃娘娘亲自绣的衣裳荷包,要送予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领头侍卫听到程芷惜名号,与同伴飞快交换了个眼神,上前翻翻衣裳荷包,又看看三人来去的方向,一挥手,“走吧。”
“多谢侍卫大哥,”绿蕊屈膝道谢,脸上堆起好奇,“侍卫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忽然盘查宫女?”
领头侍卫不耐:“不该问的别问,一点规矩没有,快走快走!”
三人维持着步伐平稳,继续前行,可没走多远,前方一棵合抱几人粗的古树后,悄然转出一道身影,那身影黑衣银甲,日光透过古树枝叶间的缝隙,洒在银甲之上,晃了徐静沅的眼。
程慎。
她心下一沉。
程慎面无表情,挡住去路。
绿蕊又将托盘举高,程慎却看也不看,两指拨开,打量绿蕊,绿蕊下意识缩缩脖子,接着,他视线后移。
乔装成紫珠模样的徐静沅低眉垂首,即便她十分相信紫珠手艺,此刻也不禁生出几分忐忑。
再接着,是红梅,红梅嘴角还沾着糕点屑,程慎眼角一跳,略过她。
他终于开口,问道:“揽月宫几名宫女?”
绿蕊答:“三人。”
他又问:“几件衣裳,需要三人送?将柔妃娘娘一人留在揽月宫?”
绿蕊语塞,徐静沅接话:“回程统领,柔妃娘娘吩咐,贤妃大德,于娘娘水深火热之际仗义相帮,揽月宫清苦,一点薄礼,不足报答,送礼的规矩却不能怠慢,若非她幽禁冷宫,本应亲自登门。”
“哦?”程慎尾音上扬,“贤妃娘娘如何仗义相帮了?”
徐静沅语气平实,不紧不慢,将程芷惜派人大闹内事台,为揽月宫讨炭火份例之事一一告知程慎。
内事台有账本,有记录,不怕他查。
程慎了解自家妹妹性情,有些头疼。
绿蕊见机插话:“程统领,柔妃娘娘千叮万嘱,若贤妃娘娘登门揽月宫之事教皇后娘娘知晓,少不了遭受责罚,请您看在贤妃娘娘大仁大义的份上,不要追究,替她保密。”
程慎不置可否。
贤妃、皇后……既与养心殿无关,他抬脚便走。
然而擦肩徐静沅的刹那,程慎眼角余光扫过她的脸,捕捉到她鬓角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肌肤纹理,他停住,毫无征兆地抬手,伸向她脸。
徐静沅一惊,电光火石间,她状似羞怯地后退两步,同时,托举托盘的左手力道一松,托盘歪斜,荷包顺势滑落。
程慎身形不变,手臂微抬,于半空中稳稳接住下坠的荷包。
他似乎摸到什么。
打开荷包,荷包内竟藏有一张折得细长窄小的纸条。
徐静沅“哎”了一声,作势要抢那纸条,程慎一闪,她扑了个空。
纸条上,一行清隽小字写着:
“贤妃姐姐所查,宫妃与玄铁卫私通一事,十一月二十六,妹妹入揽月宫当晚,二人亦在揽月宫,姐姐可由此入手,感念姐姐炭火之情,特来相助。”
程慎脸色变了,捏着纸条的手蓦然收紧,他深深看一眼徐静沅,转身离去,只是去的方向,不再是养心殿,而是昭阳宫。
众人走后,绿蕊凝神,细听片刻,开口:“咳咳,紫珠,咱们还去昭阳宫吗?”
徐静沅将托盘内的衣裳捋平整,道:“程统领拿了荷包,需禀报娘娘,去不去的,请娘娘定夺。”
如白玉沏成的华美宫殿映入眼帘,她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下,确认今日这一趟,成功了。
-
“周太医到。”
翌日晌午,闭门小憩的徐静沅听到紫珠禀报,眼底掠过一丝不耐,她开始想念江大江了,江大江从不会三天两头上门讨嫌。
“周太医,”她缓缓坐直身子,问,“下次请脉不是三日后吗?怎么提前来了?”
周长乐放下药箱,躬身行礼:“柔妃娘娘吉祥,下官是来送药的。”
“院判大人吩咐,近日,因皇上龙体欠安,数位朝臣宫妃忧思过重,引发心疾,为免心疾蔓延,理应未雨绸缪,便配了一份安神丸,令下官送予各宫贵人,调理身子。”
“龙体欠安?忧思过重?引发心疾?”以徐静沅对卢正阳的了解,如此圆滑世故的话,不应出自那古板寡言的老学究之口。
“是,娘娘的风寒药不用停,分开服药即可,不过,”周长乐话锋一转,“若娘娘没有心疾之扰,也可不服。”
什么意思?
他话里有话?
其他嫔妃因皇帝龙体欠安忧思过重,引发心疾,她若不发,岂非坐实对皇帝漠不关心的罪名?
徐静沅接过安神丸,开盖摇了摇小小一粒,黄褐色的药丸,露出浅笑:“自然要服,多谢卢院判,多谢周太医,只是,这安神丸怎么与从前不太一样?方子改良了吗?”
从前,她算计杨沛时,太医院也配过各式各样的安神宁神方,她和紫珠细细研究过,都与今日这瓶不同。
周长乐神情惯常的温和平稳:“是做了些改良,娘娘放心服用。”
“药送到,下官便不打扰了,”他合上医箱,告辞转身,又似忽然想起什么,“下官近日不常在太医院,娘娘有事传唤可着元安带话。”
“皇后娘娘安排太医院为皇上会诊,人手紧缺,下官多了些出宫看诊的活儿。”
“皇上的病,有进展了?”徐静沅碎步上前,仰头望周长乐,满脸关切。
“下官不知,下官并未参与会诊,况且……皇上病情乃绝顶机密,下官即便知晓,也不敢透露。”
“是本宫思虑不周,无论如何,盼皇上早日康复,”徐静沅轻叹,声音渐低,“若有机会,真想见见皇上……本宫已有月余未曾见过皇上了……”
“娘娘宽心,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养心殿如今戒严,娘娘切莫冲动做傻事。”
“戒严?”徐静沅诧异。
周长乐抬眼,看着她,道:“昨日闹了刺客,索性皇上并无大碍,不过有宫人闲言碎语说……”
徐静沅察觉到他试探的意味。
“说,养心殿闹的刺客不是人,是鬼。”
“那鬼于阴阳交界时出现,从殿外,走向龙床,留下一长串冥钱铺成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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