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被黑衣人引着,印象里并没有走太久,前面的人忽然收住了脚步。江檐此时才发现他们竟站在一栋建筑物的门边,眼前的宫殿仿佛凭空出现般,飞檐直直插入深浓的夜色中,恢宏雄伟的看不到全貌。
那黑衣人转头对他说了句“请稍后”,便推开殿门直直走了进去。
殿内光景霎时映入眼帘。
深色的墙壁上兽头模样的铜烛台整齐排列嵌入,大张的口中吐着红色的火焰,半空中也高高低低悬着数盏烛火,烛影摇曳,像无数幽幽浮动的鬼魂,照彻了整座大殿,也照亮了殿中的几道身形。
那是几个被锁链束缚的瑟瑟发抖的鬼魂,无一不面色惨白,死白的脸上透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个鬼魂旁边皆笔挺地立着一个黑衣使者,装束和引江檐过来的那个黑衣人一般无二,飒爽利落,手中牵着锁链的另一头,锯齿般的锁链边缘有黑紫色光芒一隐一现,像被施了咒术的随时能撕咬魂魄的荆棘丛,一看之下令人心惊。
只见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使者向前迈了一步,俯身行礼,端肃道:“殿下,此鬼历经三次轮回仍作恶多端不知悔改,第一世媚上欺下陷害忠良,第二世霸凌弱小为虎作伥,刚刚结束这一世烧杀抢掠沾了十七条人命,第一至八狱均不敢收治,请殿下亲自裁决。”
话音刚落,他牵着的那个鬼魂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抖如筛糠,惊惧之色更甚,仿佛已预知接下来可怖的审判。
“抽取灵识,打入第九狱,永世不得入轮回。”
不带一丝温度、沉冷至极的声音传来,只是很简短的一句,江檐却被这低沉的音色震得心口微微发麻。
循声望过去,长阶之上端坐着一个玄色身影,距离太远了看不清面容,但全身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冷酷与威压,仅仅是一道身影,便已让人畏惧不已。
那鬼魂立时以头抢地,尖叫着求饶。
“请死神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来生愿意做牛做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重新做人啊!!就一次!……”
一时竟没拖动,那使者抖动锁链,黑紫色光芒骤然浮起,待要强牵他退下,高台之上的死神再次缓缓开口——
“你不满意?”
“不、不敢,”鬼魂结巴着语无伦次,“只是请求、再一次机会……”
死神听后状若思忖了下道:“沾了三世罪恶的魂魄恐怕第九狱也是为难的。”
以为有转机,鬼魂听到这里不禁面色一喜,几乎要涕泪横流,谁知下一刻话锋一转,死神轻松随意的说道:“我冥域没有能容纳你的地方,魂飞魄散倒是你最好的归宿。”
说罢抬指轻轻一点,便有一道幽光自指尖射出,直刺向那鬼魂的脏腑处。那恶鬼登时发出更加惨烈刺耳的尖叫,那声音听来刮骨剜心般凄厉,最终身形扭曲着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一时间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唯留惨叫的余音阵阵回荡,刺激着人的鼓膜,久久不歇。
江檐被眼前的情景骇的双腿直发软,几乎要跪到地上,扶住旁边的门框才堪堪站住了。殿里剩余的那几个鬼魂也不知道看过多少类似场景了,也许更骇人的也见过,此时个个伏在地上鸦雀无声地抖着,脸上是麻木的惊恐。
此时引着江檐过来的那个使者已经从边上行过御台,走到死神身边。只见他微微躬身小声说了句什么,死神往下扫了一眼,便道:“今天先到这里。”
黑衣使者们整齐俯身,将右手横在胸前应一声“是”,众鬼如同得了赦令般纷纷从地上起身,顷刻之间退得干干净净,偌大一座宫殿瞬时空了下来。
那使者很快又折回到江檐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进去吧,殿下一直在等您。”
江檐惊得简直头发丝都要竖起,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吗?”
使者点头,仍然面无表情的:“不用惊慌,殿下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江檐一边硬着头皮打着抖迈步进去,一边努力回忆着生前过往,自己短暂的一生里好像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正想着,身后传来门合上的沉重声音,重重击在他心上。
江檐腿一颤,回头,那黑衣使者也不见了,现在只剩下他了。
脚下的地面冰冷而坚硬,每一步都回荡着沉闷的声响。江檐勉强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走到刚刚最后一排鬼魂和使者站立的位置停下。走进这里才发现头上的穹顶高不可测,更显得大殿巨大而空旷,头顶的声音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回音——
“过来。”
高台之上的神,一袭玄色长袍几近曳地,腰间银色束带闪着泠泠寒光,除了一黑一银再无其他颜色,就像这座充满肃杀之气的大殿。
江檐抖着腿往前挪了几步,是无意识的、机械的,该走到哪停下,自己也不知道,就听沉沉的话音又响起:
“在人间游荡的这些日子,还好吗?”
问话之间他已站起身,款步向前行了两步,滚了暗银边的衣摆随步履轻轻摇曳,暗光浮动,气华神流。
这下离得更近了!
江檐眼见着那块衣摆在自己的视野里渐渐放大,鼓足勇气凝神看向他的脸,神秘而强大的气息逼压而来,让人几乎无法直视!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人的呼吸,再多一秒就会喘不上气来,江檐立时把头垂下去,同时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这回是真的跪坐到地上了。
见他既不回话,又如此没出息的反应,死神也不生气,反而语声一转,有种刻意的、不熟练的温和:“不要怕我。”
江檐盯着自己的膝盖,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点完才惊觉上一个问题自己还没回答,太有失尊敬和礼貌了,于是又磕磕巴巴地说:“很……很、很好,嗯。”
他不敢抬头,也不知道死神是个什么表情,只感觉有灼热的视线聚焦在自己头顶,压得他脖子有千斤重,再也直不起来。过了半晌,只听对方才再次开口,这次声音似是放得更轻了。
“魂魄脱离躯体以后,可以继续进行轮回转世,也可以根据意愿长留在冥域,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转世……是不是就意味着会永远忘掉齐锐,再也见不到他了。留在这里……这儿既陌生又恐怖,恐怕还不如重新去投胎做人。江檐实在哪个都不想,又不敢胡乱摇头,悲从心来,一时间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滴落,掉在面前深色的地面上,洇出几缕湿痕。
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就像要化在风里。
“我给你三个选择,一,抹掉记忆,投入六道轮回重新开始下一世;二,永留冥域,做我的副使;三,我让你在这一世重生,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江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但只是一瞬,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大声说:“我选第三!”仿佛怕再慢一秒神台上的人会反悔一般,说完,又战战兢兢地补了句,“可以……保留记忆吗?”
重生就意味着可以再见到齐锐,可是如果自己失忆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问代价是什么吗?”头顶传来的声音低低的。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再见到……”只要能再见到齐锐。
“再见到他又如何?”过了好一会冷酷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他已经有别人了,你亲眼所见。”
江檐震惊地抬头,却又立即垂下,不敢去看。
死神又问:“还想回去?”
江檐懵懵地、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就如你所愿。”
江檐紧绷起来的神经松了一隙,正要悄悄吐口气,却听那声音里的冷意又骤然加深,死神续道:“但是重生需要借助别人的身份,并且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是谁,如果他没有重新爱上你,那么——”
“我要你的心魂。”
死神的手抬起,在他脏腑处蜻蜓点水般的隔空一指,随即像审判前的最后问询——
“你真的想好了吗?”
来不及开口,江檐突感心脏处一阵灼热升温,越来越热,仿佛就要烧起来了,然后是明显的撕扯感,仿佛被外力牵拉着就要挣脱这幅半透明的灵魂,比死亡更可怕的窒息感和恐惧感从胸口溢出就要淹没他。
还好这种不适的感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在灭顶之前便慢慢止息。
江檐虚弱地捂着心口,边喘着气边说:“……我愿意。”
“来人。”
刚才江檐进来的那个小门立即被推开,黑衣使者快步走进来在江檐身边站定行礼。
“带他去往生殿,刚下来的魂魄里挑个躯体完好无损的。”
“是。”黑衣人接了令,便把江檐从地上捞起来,带着向殿外走。
快走到门口时,江檐鼓起勇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死神已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身形高大笔挺,长发漆黑如同最深的夜,掩藏起无尽的孤寂,看着竟很孤单落寞——
原来神也会感到孤单么?
江檐被自己突然窜上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转回脑袋迈了出去。
一出这道门,江檐顿感全身一轻,就像他身上原本压了座大山,然后现在被谁挪走了一般,终于可以好好喘气了。
"江檐"心道差点死了第二次,好险,同时十分同情地看了那使者一眼。谁知,那走在前面的使者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突然说:“殿下虽然面上看起来冷酷不好亲近,但其实也并不是您想的那般,多接触就会了解了。”
多接触?这人说话还怪有意思的,哪个正常人会想多接触死神……江檐无言以对,继续在后头默默跟着。
这回仔细看才发现,这使者的衣服款式和刚刚在大殿看到的那些黑衣使者还是有些不同,衣襟袖口处都有讲究的暗纹,大概阶位要高一些。
此时淼淼雾气已经散尽,夜空低垂,没有月亮星星和云层,有的只是纯净深邃的黑。
夜莺一样的鸟飞过林立宫阙,地上星火燎原一般开着不知名的花儿,红艳灿烂,发光的花蕊在微风中簌簌轻颤,像一盏盏颤动的灯火。
他们来到另一座稍小些的殿阁前,大门旁立着两个守卫,不等黑衣使者开口便纷纷行礼,恭敬地替他们推开门。黑衣使者目不斜视地带着江檐走进去,在一面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圆镜前停下。
说它是镜子也并不十分准确,因为江檐并没有在里面照见自己的“鬼影”,只有袅袅腾腾的雾气弥漫其中。只见那使者抬手一挥,里面像播放电影一样开始接连浮现不同的人的生活画面,有青春靓丽的、有安静稳重的,有穿着运动服在篮筐下跳起来投球的、有一身正装坐在咖啡店优雅吃早餐的。
无一例外都是男性,二十几岁的年纪。
其中有一个男生,江檐一眼就注意到了。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正静静地靠在窗边画画儿,一手端着调色盘一手执笔,在面前的画布上铺展缤纷颜色。
蓦然地让江檐想起了他自己,生前的他和他是那样的相像。
黑衣使者有所感地也让画面停在了这里,他问江檐:“这个怎么样?”
江檐懵了一下,怯怯回答:“……没我……好看?”
黑衣使者面无表情,只是补充说:“江意,23岁,油画专业大四学生,和您同一个学校,死亡前刚刚毕业,父母多年前已去世,朋友不多,家庭社会关系简单。死亡原因:药物过量,死亡时间:一小时前。您原来的身体已经火化不能用了,殿下让我为您挑选一具新的身体,这个可以吗?”
江檐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是在做什么,忙不迭点头。
“那,我就送您回去了。”
还不及想是怎么个送法,江檐刚要说话,只觉头顶猎猎生风,脑门处一凉,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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