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首最伟大的诗,但当触及到结了痂的伤口时,却是剧烈的疼痛。」
——【俄】伊万-冈查洛夫
李诗筝瞪大了眼。
她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她的高中同学。
她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又揉了揉眼睛,最后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这该不会真的是她的幻觉吧?
男人撑着伞一步步向她走来,步履异常平稳,仿佛这漫天大风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李诗筝。”
那是一种平静到像在陈述什么的语气,跟着风声传入耳畔,低沉笃定,极有磁性。
“欢迎你来到蓝河。”
他站在她的身边,温和地伸出了手,“冷吗?请站到我的伞下来。”
李诗筝道:“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男人彬彬有礼,笑的客套又亲切。“李诗筝,女,二十四岁,生日是十二月十六日,A型血,早年从初中辍学,后就读于青树高中,高三拿到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被牛津大学破格录取,毕业时考取金融学和法学双学位研究生。从目前来看,你的人生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查户口都没有这么详细。
“我还可以精确报出你的三围,体重,体脂率和BMI值,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必了。”李诗筝感觉脸颊发热,自己的平生被人用报表一样精确的书面语言展示,这让她难得窘迫,更何况有私密信息。
“抱歉,我无意冒犯。”男人微笑。
这不是她印象中的张闻亭。
李诗筝几不可察的皱眉,目光在男人俊秀的五官上逡巡。他长开了,比高中时期更加惹人注目,但是却和那时完全两个性格。
“你到底是谁?”李诗筝冷冷反问。
“闻亭,我姓张。”男人声线淡漠,“我是你的返生官,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有某种神奇的契约关系,这份关系会在我帮助你重新回到人世间的那一刻结束。”
“你是张闻亭?”
李诗筝在“是”字上加了重音。
“我当然是。举世闻名的‘闻’,亭台楼阁的‘亭’。”张闻亭神情有些疑惑。
“你为什么这么问?”
好吧,只是几面之缘的高中同学而已,他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事,李诗筝撇嘴。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好记性。
她决定不再纠结这个张闻亭的身份,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他说的话上。
“你说你是返生官,这是个职务吗?”
“是的,我负责帮助一些来到这儿的人返回人间,你很幸运,并没有死,只是灵魂暂留在这里。只要能顺利走到蓝河的尽头,你就能回去了。”
张闻亭伸出手的动作依旧持续,袖口里灌入急急的风,他温柔而缓慢地解释着。
“这个过程,就叫做返生。”
李诗筝没有动作,只是继续问道,“蓝河是一条河流吗?我们该如何去那里?另外我如何知道你是帮助我而不是别有所图?”
“天一黑,就能见到蓝河了。你那时便会明白该怎么走。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帮助迷失在这儿的旅人返生是我的职务,我就是这么一直履行着我的职务,仅此而已。这也许暂时无法得到验证,但当你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刻,我说的话就会被证实。”
“你可以选择到我的伞下来,或者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男人露出一个诚恳的微笑,上牙床里两颗虎牙若隐若现,“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认为我是坏人。这一切取决于你自己。”
这是攻心术。
李诗筝不上他的当。
“如果我不相信你呢?”
“那我也得陪着你,没办法嘛。”张闻亭耸耸肩膀,“我无法离开你,这是一种不由我说了算的临时契约关系,我说过的。”
我无法离开你。
上一个说这种话的还是一个意大利佬。李诗筝记得很清楚,那是大二下学期的事。校内举办的一个数学建模大赛,带队的意大利学长是大三数学系的,有一头白金色的长发,骚包地用方巾束在耳后,这奇葩的造型却因他硬挺而深邃的五官显得格外优雅,俘获了大批女生的欢心。
有一次两人在讨论实践报告的诸多细节,意大利佬放下了苹果电脑却握起了她的手,用英文与中文盛赞着她那中国美人的婉约气质,并且深情地表达出“你是我的缪斯女神,是我世界里唯一的牡丹花,我无法离开你”诸如此类的话。
事实上意大利佬花名远扬,学长的花园里是只有一朵牡丹花,但还有英国红润的玫瑰、菲律宾洁白的茉莉、日本粉嫩的樱花、俄罗斯活泼的洋甘菊、法国优雅的鸢尾花和西班牙轻盈的康乃馨。花花公子只是没泡过如此学究的中国女人,想要尝尝鲜罢了。
李诗筝本想正儿八经的拒绝,可她想了想,如果太像一只典雅矜持的牡丹花,那不过是在对方的观察图鉴上多添了一笔。
多没意思。
于是她举起右手,将左手搭在右手肘,右臂斜向上弯曲,并且用标准的意语说了一句:“vaffanculo(去你的)”
那意大利男人没想到在千里之外听到自己熟悉的乡音,气得脸色涨红。
周围围观的同学们也低低地轻笑起来。
一个月后,李诗筝看到意大利学长勾搭着另一个亚洲女孩的肩膀,不过花的种类究竟是不是牡丹还有待考察。
所以,与其相信男人“我无法离开你”这种浓情蜜意的蠢话,还不如买一张Loto祈求中奖来得实在。
但眼下情况显然不符合她的惯性经验。张闻亭同学和她交集不深,没有理由说这种话来蒙骗她,李诗筝也没有自恋到觉得对方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这是某种强制性的绑定关系。
李诗筝告诉自己,面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她应该再斟酌一下,可感性打败了理性,她伸出手抓住张闻亭摊开的手掌心。
她被他拉到伞下。
两人站在狭小的空间里,李诗筝闻到他身上一股好闻的栀子花香。呼啸的风凛冽逼人,伞下的气流却是永恒静止的,像是一片小小的避风港。
“伞下没有风。”她讶异地道,“难怪你走路那么轻松,衣角也没有被吹起来。”
“所以我让你来伞下。”张闻亭将伞面朝她倾斜了半分,“在这把伞的范围内你始终是安全的,这是我作为返生官的特权。”
“每个返生官的特权都是这把伞吗?”
“当然不是,每个返生官的特权不一样,强大的特权能更好的庇护自己需要负责的灵魂,而弱小的特权顶多能保证返生官不会受伤。”
李诗筝站在伞下,伸手往伞沿外探去,旷野的风蛮横地打在手背上,她感受不到寒冷,但依旧觉得风力强劲如斯。
“你的手温度并不低。”张闻亭将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伞,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不觉得冷吗?人类的灵魂在这里的体感温度通常低于零度。”
李诗筝摇头:“一点儿也不。我知道这儿零下,我的感官也并没有失灵,但我就是不觉得冷。”
“因为你并不想返生,或者说,你对能不能重返人世间没那么看重。”张闻亭解释道,“事实上,灵魂在这儿能感受到的寒冷和对生的渴求成正比。也就是说,你越想要重返人间,你就越会觉得寒冷,同时各种各样的麻烦也越容易找上你。”
李诗筝消化着他的话:“这不是悖论吗?人越想返生,就越难返生;人越不想返生,也就越容易返生。照你这么说,在这个见鬼的地方,人的主观能动性反而起到的是消极作用了?”
“这就是‘蓝河’的规定。”张闻亭抱歉地笑笑,他的目光在很远的冰山上,语气平淡而温柔,“你没否认呢,李诗筝,你不喜欢生前的世界吗?”
“无聊透顶。”李诗筝锐评。
她不想谈这个,“话说,蓝河究竟是指一条河流还是指我们正身处的这个世界?你似乎犯了指代不明的错误。”
“蓝河既是那条返生之河,又是指这个世界。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生与死之间的灰色地带,除了那条蓝色的河流,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冰川是虚假的,风雪是虚假的,你感受到的温度是因人而异的,就连脚下土地也是白日的幻想。黑夜降临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会消失,只留下那条蓝河。”
“现在......”李诗筝抬头看广袤无垠的夜幕,星光依旧如织,银河倾泻如悬流万里。
“不是黑夜吗?”
“现在是白昼。”张闻亭声音放低了些,“黑夜是没有光的,那时候,唯一指引方向的只有蓝色,唯一能够确认为真实的,也只有蓝河。”
李诗筝歪头,“那黑夜什么时候来?”
张闻亭闻言,手指向了天边。
“看到极光了吗?”
李诗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幽艳而诡异的色彩铺洒在冰山和云雾的夹缝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像是一滴浓缩的天青石颜料滴入水中,如同古代织女们手里的霓裳丝绸一样轻盈而荡悠悠地铺开。
紧接着,那滴颜料落下了。
一开始只是悬挂的钟乳石那样逆向生长,然后水线延展,流量也开始变得充盈,一滴蓝墨汇成倒悬的河流,自逐渐暗淡的天空往地面坠落。
星野暗淡了,土地变成漆黑的一片,所有散着光亮的景物都消散,仿佛真的入夜了,这些东西全部都合上双眼睡着了。
只剩下那飞流直下的蓝河,宛若一道轨迹垂直于地表的蓝色流星,耀眼而璀璨。
“现在,黑夜来了。”
p.s.下一本开《这婚你就离吧》
年少成名影帝x温柔隐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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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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