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执宣纸的手顿在半空,似是在忖度思量,他想事之时喜欢拿手虚握成拳,不轻不重敲在桌面上,一下更比一下规律。
“唔……再说罢。”
最终,谢渊也只道:“且先过了明日的祈福仪式再另行商议。”
侍卫对谢渊的话信服至极,应道:“属下遵命。”
谢渊摆摆手,“若无其他事,你便也下去吧。”
侍卫站在原地未动,似是仍有事情要禀告,欲言又止的姿态让谢渊轻“啧”一声,“还有何事一并说了,跟谁学的扭捏作态。”
“属下还查探到,明日的祈福仪式会有两波势力趁机搅水,意图制造骚乱,未免王爷受其侵扰,可要属下增派人手暗中保护?也可断绝其他觊觎王爷的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侍卫向谢渊提议。
“小小一个祈福仪式,问都说身体抱恙不能亲至,暗地里却都舍不得错过。”谢渊饶有兴致道,“这一出好戏,若是提前埋伏,岂不失了其中许多乐趣?你且先不用动作,本王倒是想瞧瞧,究竟是何人如此惦念祈福仪式,说出来好交个朋友。”
“是。”
侍卫应下,临走前略显担忧地询问谢渊,“王爷现下可有何不适?才刚强行压制下了一波病发,属下吩咐厨房为王爷备些滋补晚膳?”
“不必。”谢渊声音冷肃,并未多言。
“是。”
谢渊待人走后,盯着宣纸沉默片刻,缓缓拿起搁在案上的毡毛笔沾了砚中墨汁,在纸上端正写下一个“杀”字。
可真是……赏心悦目啊。
……
另一边,苏溪洛跟着管事婆子走到后厨煎药处,将纸中包着的药草分成三等份,其中一份抓进煎药炉中,升火熬煮。
她仍旧心有余悸,坐在火前边用蒲扇扇风,边仔细回想之前在谢渊房中的种种,确保自己并未有任何纰漏后,才稍稍放宽了点心,继续思考下药之事——
既然谢渊病症未起,那现下熬制的这贴药剂中便不适合再另外加料,苏溪洛只得将计划挪至明日祈福仪式,届时她可以防治为由劝谢渊喝下带有春.药的汤药。
而为了使谢渊不起疑心,苏溪洛仍旧熬制了今日份汤药,劝谢渊服下。
翌日,前往光禄寺途中。
谢渊坐在马车之内闭目养神,苏溪洛坐在马车前头,与马夫各坐马车一边。
昨日才下大雪,今日便已然晴光乍好,暖融阳光只一个时辰便将昨日积起的厚雪融化大半,才不至于行路艰难。
马车行在途中,偶有颠簸绝不影响行进步伐,反倒颠得人昏昏欲睡。
今日前来祈福之人皆为王胄,马车浩浩荡荡缀了几里,隆重程度可见一斑。
皇帝近来身体抱恙并未移驾,将祈福仪式全权交于谢渊操办,并派来太子谢重(chóng)协助完成,与其同行之人还有后宫一干女眷,切切私语之声从未间断。
一干人等又晃了一个时辰有余,才终于行至光禄寺正门前,袅袅香烟飘在空中,伴着几声厚重钟鸣。
寺中住持早已等候多时,见马车停下立马上前道“阿弥陀佛”,将谢渊等人迎出马车。
因着下雪的缘故,今年的祈福仪式较往年略简陋,但仍有许多繁琐步骤需要进行。
谢渊今日出行仍戴斗笠面纱,未以真面示人,与他同行的谢重见此情形忍不住开口苛责道:“皇叔怎可如此不敬,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祈福仪式,怎可因为自身缘由头戴面纱?岂不是要冲撞神明?皇叔也太任性了!若是病症未显还是快快摘了去。”
谢重岁数与谢渊相仿。他是皇帝长子,皇帝又是先皇长子,而谢渊则是先皇最后一个儿子,虽辈分不同,实则太子要比谢渊还长一岁。
听闻谢重责难,谢渊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同太子解释:“昨日本王顽疾复发,久压不下,今日堪堪恢复,若是摘下斗笠后病情反复,岂不更是冲撞神明?何况今日出行女眷众多,若是被本王病发时的可怖面容吓到,那便难办了。”
“你……”
谢重被下了面子,心有不甘,但谢渊所讲也不无道理,他只得放下此处错误,转而看向谢渊身后跟着的苏溪洛道:
“吾瞧着皇叔身边这名婢女不错,本太子甚是喜欢,不如皇叔送与吾作暖床丫鬟可好?”
苏溪洛站在谢渊身后,闻言大感不妙。谢重一番话后,几人间一时无人言语,寂静万分,苏溪洛心脏砰砰直跳,连着呼吸频率也弱了几分,大气不敢喘。
她如同待宰羔羊,等着谢渊开口宣判自己的命运。
谢渊在沉默一阵后,轻笑一声回道:“太子说笑了,小小婢女世间千千万,太子何愁挑不出几个不错的。本王身边这婢女容貌普通,嘴拙舌笨不大会讨太子欢心,送与你也恐冲撞白白失了性命。”
苏溪洛听闻谢渊的一番话后微微一愣,她倒是没想到此人会回护自己一个小小婢女,毕竟在过往期间,谢渊从未展现出对自己有分毫信任。
就连谢渊身上的病症,也是苏溪洛偶然撞破之后才知晓几分。甚至在刚知晓那几日,苏溪洛还整日担忧成王是否会因自己窥见他病发而将自己灭口。
“皇叔多虑了,吾何时有对手下丫鬟婢女们有过打骂?皇叔如此维护她,莫不是……喜欢这婢女,舍不得了?皇叔当真是喜欢得紧呐。”
谢重见谢渊不肯将苏溪洛送与自己,忍不住拿言语挖苦道。
他本意是想找谢渊麻烦,对于苏溪洛的去处并无执念,但眼见谢渊如此维护这奴婢,谢重心中竟真产生了几分夺人之念。
可谢渊接下来的话,让谢重哑了火。
“这婢女是本王母妃在世时侍候之人家中唯一幸存之女,当年本王前去母妃故乡之时发现其流落在外于心不忍,便一并带回来给口饭吃罢了,也能稍稍宽心。”
谢渊不疾不徐向谢重解释。
听闻谢渊拿其母妃做挡箭牌,谢重自然不敢有所反驳。事实上,就算皇帝现在在此,也不能要求谢重必须交出苏溪洛。
当年皇族之中发生动乱,先皇微服私访却遭刺客连番追杀险情不断,就连跟随保护的锦衣卫们都不敌刺客,危急关头谢渊母妃以身挡剑救下先皇不幸殒命,先皇悲恸至极又心怀愧疚,于是下令封谢渊为成王,并昭告世人其在世可享太子待遇,旁人不得以任何缘由为难逼迫谢渊。
故而,谢重如今也无计可施。
他自知今日在谢渊这里再也讨不到半点好处,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苏溪洛并不知此间种种,见谢重离场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欠身向谢渊道谢:“多写王爷为奴婢说话,奴婢定誓死跟随王爷,报答王爷。”
谢渊“嗯”了声,声音凉薄不辨喜怒,早已没了谢重在场时的温和,他吩咐苏溪洛道:“你且先回马车处等候。”
苏溪洛心中一喜,心道天助我也,面上却不显露应声道:“是。”
她转身离去,才没走几步路,便听闻后方传来一道清泠女音:“王爷为何独自站在此处?可是还未寻得同行之人?”
苏溪洛有些好奇,不动声色侧身朝后瞥了一眼,只见一名身披印花斗篷女子站在谢渊跟前,面含羞切地掩帕轻笑。
不知那女子同谢渊说了什么,而后便从身后取出一支刚折下的新鲜梅花递至谢渊面纱前。
原来是谢渊的倾慕者。
苏溪洛并未多瞧,脚步匆匆离开。
她离开之后先行至光禄寺正门前,在王府马车跟前停留片刻,待四下无人之时又悄然离去。
她大费周章绕到寺庙后方,站在檐墙之下驻足片刻,而后脚尖轻点地面,轻松跳上足有三米高的墙栏,四下观察仔细之后便毫不犹豫跳下围墙朝一个方向奔去。
苏溪洛早先便有耳闻,光禄寺存放书籍之地中藏有许多珍贵药材,世间多种疑难杂症皆可寻到对症之药,若传闻属实,她也想到此处碰碰运气,兴许能够寻得解她身体上毒症之药。
若真有那么一味或几位药材的话,她便可靠自身脱离被控制的命运,不再任人宰割……
如此想着,苏溪洛已然行至一片瓦房前,她抬头一一扫视过这些外形相似的房屋,盯着中间最为气派一间房梁下挂着的一块匾额——
上面写着“藏书阁”。
苏溪洛心道就是这里了。
她警觉地朝四下仔细查探过后,确认周围无人,从袖中掉入手心一根铁丝,用巧将门上锁解开,一个闪身溜了进去并将房门掩上。
苏溪洛进去之后背抵房门,杏圆眼眸似有好奇地打量着整幢房,原本紧抿着的嘴唇也因专注而微张。
光禄寺的藏书阁果然名不虚传,光是目之所及范围内的书籍便整整两楼,惹眼地彰显着其内容量巨大。
或许此处真的有她身上毒症的解毒之法。
苏溪洛只在起初稍稍惊讶了一番,而后便迅速地开始进行翻找。如此之大的藏书阁,必定会有专门的册子分门别类记载各类书籍,她只消找到那本册子,便能事半功倍。
她身姿敏捷地往返于各个书架之间,很快便寻到了那本记录册。
苏溪洛顺势用背抵着书架,迫不及待开始翻阅册子。
她看得专心,并未留意周围动静,殊不知身后已悄然而至一黑影。
下一秒,苏溪洛的口鼻便被人大力捂上。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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