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很喜欢下雨,房子也在发霉。
孟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踱步,妈妈让她去关窗,因为雨下得很大。
孟斐转头看向阳台,听见窗台被撞击的声音,她听话地走了过去的时候,发现地板湿掉了,她身上也有些被溅到了。
孟斐仓皇地闪躲,遮脸,又狼狈,但来不及,那雨珠简直像飞来的。
雨中有很浓重的雾气,仿佛有什么幽灵从远处沉默着黝黑的山,穿过林木,打湿车子和楼房,穿过灰白色铺满小石子的沙地,来到了她身边。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从楼房到道路,排水管和下水道咯吱作响的画面了。
孟斐关上了窗,隔绝了雨,但雨的声音还在入侵。
世界湿透,她的心也湿漉漉的,她无精打采地坐到沙发上。
此时她期待着发生什么事,渴望着它能够改变现在的无聊状态。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还在下雨,还是在下雨。
下雨,下雨,下雨,下雨,不停地下雨。
房子都要发霉了,骨头好像也是。
妈妈坐在另外一边的沙发上,一个紧接着一个地刷着短视频。
孟斐觉得无趣极了,她在家也不怎么和妈妈交流。
简单来说,她们可以聊天气,聊今天晚上吃什么,但绝对谈不了自己有什么烦恼,理想,以及什么是令孟斐作呕的,什么又是她想象的乌托邦。
后者只能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聊。
但这样的朋友也是难得的。
更何况孟斐也没有打算找灵魂共鸣伴侣的想法,所有的感情都是短暂的。
就连她这个人,世界,星辰,都是这样。
这样看来,什么是令孟斐作呕的,什么又是她想象的乌托邦,也不是很重要了。
反正都是短暂的,跟永恒相比,永远都是短暂的。
而永远又是某种程度上的永恒,孟斐厌恶一切有关永恒的说法。
因为就连永恒都是短暂的,也许只有短暂是永恒的。
所以孟斐也同样讨厌着短暂,就算世界现在毁灭她也不意外。
孟斐从小姥姥就说过她虽然聪颖,但性子独,是个不重亲缘的人。
孟斐当时就说了:“那是因为你想要我按你说的做,但我没有。”
姥姥带着舅舅家的男儿,吵到了孟斐,孟斐就趁着姥姥不在把他的头发跟眉毛都剪掉了。
然后还笑着威胁他,“如果敢说是我,就把你的脖子给割掉哦。”
从此以后舅舅家的男儿就再也不敢打扰孟斐了。
孟斐来姥姥家只是为了吃她做的各种清香可口糕点,姥姥这个人是怎么想的她完全不在乎。
所以说,姥姥她看人还挺准的。
孟斐性子独,但并不独来独往,上学的时候还是有挺多好朋友的。
只是在别人眼里她们是好朋友,但在孟斐眼里她们只是玩得好的朋友。
她们一起吃饭,一起讨论题目,还吐槽老师,她们亲密无间,手挽着手。
从初中升到高中后,孟斐知道她们再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她们都为此很伤心,孟斐却并不感到难过,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她还是装作一副悲伤的表情。
表演是必要的。
孟斐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走在路上,和朋友一起,看见一只猫被车撞死了,朋友很悲伤,但孟斐只觉得死亡只是死亡。
不管是猫、老鼠还是人的死亡都是一样的。
死亡仅仅是死亡本身,就算是她自己面临死亡,她也不会悲伤痛苦的。
说到死亡,就不得不提一下她在一个夏夜亲眼目睹的死亡吧。
那时候孟斐才刚刚上大一,舅舅家的男儿却进工厂打工去了。
姥姥身体不舒服,她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她怀疑自己得了绝症,每次身体像筷子被折断一样痛苦,她都要哀嚎一声。
她想要去医院。
但之后好了一点,她停止了关于死亡的血腥想象,她想着自己身体好着呢,别看她已经六十多岁,但从小干农活,身体健朗着呢,一口气背十几斤米上七楼都不成问题。
她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之后身体这块肉再次开始痛苦,便又一次陷入了关于绝症、死亡的悲痛想象之中了。
就像奥康纳小说《一次好运》中的露比一样。
姥姥永远拖着去医院看看这件事。
露比也没有去,不过露比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生病,但姥姥知道了。
因为死亡到来了结了她。
孟斐不知道姥姥有没有是知道了一点,但仍然自欺欺人地戴上了红死病的假面具。
这件事深究也没什么意义了。
死亡代表着与世界断联,意味着这个世界的人不必再维护和她的关系。
姥姥才刚死,她的后代就开始在心里计较着遗产的分割了。
孟斐能够看得出,舅舅舅妈计较着世俗伦理道德,不好开口,阿姨坐在那里一脸悲伤,她的丈夫却没有相应情绪,他想着再过一会,等到有人先开口,讨论遗产的划分。
直到后来,她们因为为姥姥办葬礼出钱的事吵了起来。
而妈妈,孟斐看不起舅舅这些人,同样也看不起不争不抢、主动提出要为姥姥出钱的她。
“够了,妈才死了几天。”妈妈沉着脸开口,“钱我出。”
孟斐的妈妈没有读过书,从小就帮着带妹妹和弟弟了,每年还主动送钱给姥姥,就这样,姥姥在饭桌上夸的还是舅舅。
事实上孟斐尽管小时候总是去姥姥家蹭吃蹭喝,但也只是蹭吃蹭喝。
孟斐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反正那个没用的妈妈早就用远超于食物价值的价钱给付掉了。
孟斐不是小恩小惠能够讨好的人。
曾经有人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说:“会喜欢我、为我而死的人。”
其实喜不喜欢不重要,孟斐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话不那么可怕,才把爱拿出来做借口。
孟斐所喜欢的,简而言之,就是把一切奉献给孟斐的人。
而一个人拥有的一切,基石在她同时拥有生命。
如果一个人愿意为她而死,把生命都奉献给了她,孟斐还不必回报了,因为对方已经死了,那么孟斐就会觉得很轻松。
不过孟斐也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人。
就算有,她也只会是鄙夷。
孟斐有些觉得可笑地想,大不了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悲痛一点,让人感到自己永远都会因为怀念那人而不能幸福。
至少要在想起她的时候是这样。
其实舅舅家的男儿看起来正在为姥姥的死亡而伤心,但孟斐知道他伤心是因为每月都不间断给他钱的姥姥死了。
而不仅仅是因为姥姥死了。
他其实一个虚伪拜金的男人,但他欺骗了自己,他的道德总是向着有利于他的那一方面走。
孟斐也是如此,但她足够清醒,也不会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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