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好被找上的‘有缘人’中,大多数还算稳妥,虽不知道所谓精气、生气、功德是什么、怎么算的,但寿数、健康一类,一听就知道关乎生死,肯定需得留有余地,于是便有不少人主动选择少还一些。当然,也有运气好,刚好是那几样欠得不多的傻人。总之,这些是命大的。而那些许了很多愿,又脑子不灵光的,就惨了。不到一个月,生生被折磨死了好几个,然后那些人的家人也莫名其妙的遭了难。”
虽然事件中的人很悲惨,但毕竟只是旁人口述,宁仕同情之余,并无多少实感。然而对这两夫妻上门,却有许多疑惑,这样的事,不去找道士、和尚施法,找自己干嘛?
杨夫人不知道宁仕心中的嘀咕,自顾自说着,因为怕宁仕不信,把过程说得仔仔细细:“我们是二月二十六出发,到那边已经三月半了,正好瞧见那些没还愿的人的症状。发现确实是神异之事后,就折返回来——咱们这边是当年封鬼门的主战场,不管高人还是法器,回来寻到,再送去才是办法。”
“然后我们一边让儿子过去盯着,一边在这头寻找高人和法宝。等我儿到了那头传回头一封信时,已经是五月底,信里说了四月底发生的事:一个是那些找上门的侍从说‘如果许愿人身上各种东西全抵了都还不够时,娘娘会亲自来讨,不会再等到月底,而若是全收走还不够的,就要血亲继续还’。另一个则是,当地也请到高人了。”
“但这又有一个问题,就是那侍从只告知要还的数目,但谁都不知道还多少会死,所以不敢多还。可若是还的少了,‘娘娘亲自来讨’,听着就可怕,况且连累子孙。”
“血亲是指哪种?叔侄算是吗?”宁仕打断她,追问了句细节。
杨夫人一愣,摇头回答:“这倒是不知道,但看信里说的,现在应该是只有父母子女才算。”
宁仕颔首,示意她继续讲。
杨夫人被打断一下,再开始讲,直接跳到了下个月:“在那之后,我儿又传信回来,说是刚到五月不久,许愿最多的那批人,几天之内就全倒了。”
“倒了?”宁仕顺着她的话问道。
杨夫人点头,继续道:“说是一下子倒的,和上个月那些人一样的症状,但更重,熬的也更久,且身上从内而外散发腐臭的气味。等人不再惨叫,已经看不出形状,犹如烂泥。而人死后满一个月,侍从便找上那些人的父母子女讨债。”
宁仕骤紧眉头问道:“头一批没的人,也被找上了?”
杨夫人点头道:“是的,那批人最先被找上。”
宁仕心中对那娘娘的身份更是疑惑,便是一甲子前的厉鬼寻仇,也不见多少会祸及家人的。这娘娘怎么听着比起恶鬼更邪性?
“我们送过去的鸽子都是最好的,传信只要三天,按照收信的时间算,我儿寄出前两封信的日子分别是四月二十二和五月十六。然后就是第三封信,在五月底收到,应该是五月二十八寄的。”
宁仕垂目,在心里计算,他是不晓得信鸽的行程速度,但人的大致能算出。这听着怎么是很远的地方?请他去,真能赶得上帮忙?而且这好半天都不说具体地名,想也是故意隐瞒的……
杨夫人还在继续说:“说是请到了一位高僧,众人的命暂时能保住,但撑不了太久。”
宁仕一愣,疑惑道:“怎么保住命的?是有了治疗的办法?”
杨夫人摇头道:“说得不清不楚,好像只是能让人不死,拖延着好想办法。”
宁仕颔首,心里暗暗记下这处疑惑。
杨夫人说的许多,都是从她儿子传信中得知的,不清不楚:“之后就是前日刚收到的,五月底、六月初娘娘庙侍从给的消息:凡是‘有缘人’,都可以自愿帮助其他‘有缘人’转移其欠下娘娘的愿力,转移需得在‘有德之人’见证下进行。双方协商好后,高呼‘无生无灭药师圣莲菩萨摩诃萨’就能唤出侍从,主持转移的仪式。”
宁仕一瞬间便想通了此处的算计,不免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好毒的计谋!”
按照杨夫人前面所说,所谓‘有缘人’其实是内定的一批人。这批人具体是谁,怎么选出的,只有娘娘庙知道。所以,已经确定且有余力帮助其他人的,只有一开始只许了一丁点愿,然后在三月底那一轮就还干净了的。而去过庙中但没许愿成功的,则可以确定不是‘有缘人’,但从一开始就没去求过的,则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另一个‘有德之人’,也是个陷阱,一是不知道谁是,二则是知道了,也不清楚见证仪式对‘有德之人’是否有害。
所以,现在整城人直接被划分成了四拨人:一是正在熬着的许愿人和即将代偿‘还愿’的血亲,二是许了愿但还清愿望的人,三是许愿不成功、被证实不是‘有缘人’的,四则是从没去娘娘庙求过的。这四拨人中,一、三是一定会联合起来,让二、四帮助转移,而二、四则必然不愿意。同时,一会让二、三、四的人尝试做‘有德之人’,这时候一、三意见又不再统一。
而放在各家,则是父母子女是天然同盟,但夫妻却不是。兄弟姐妹间,又有嫡庶子女与各自母亲一致。而同时,如果某甲和某乙不同母,某甲死了,愿望留给父母,某甲的父亲再死了,某乙还是会把还愿任务继承来。但如果请来的能人能在父亲死前解决此时,则某乙就逃脱了。
种种此类,只将这些凡人都逼成恶鬼。
近十来年风调雨顺,百姓没必要背井离乡。一个县城,姻亲故旧必然盘根错节,这‘还愿’代偿几次,恐怕家家都得在名单里。然后各家主子持有仆从丫鬟的卖身契,被雇佣的佃农、伙计、绣娘需讨好主家,还有士族官宦天然凌驾在农民商贾之上,真要威逼,要么认命阖家赴死,要么博命弑上搞不好还能保下家人。
杨夫人见宁仕一下子就明白了里面的门道,眼前不禁一亮,赞叹道:“宁先生果然聪明过人,我也是收到信隔天才想明白这一条的歹毒。”
宁仕追问:“您刚提到名单,是指‘有缘人’内定,还是真得到了名册?”
杨夫人连连点头,道:“是真的名单,就是名册!”
然后解释说:“这事得从另一边说起,就在三月份许多人出现症状的时候,某家有临县嫁来的媳妇,说他们那边有位‘柳仙’,很是灵验,不若去求‘柳仙’帮忙。但彼时城中人被‘娘娘庙’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再去求别的庙?虽说现在不兴说妖仙的不是,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理应是人仙的娘娘都来索命了,那柳树修成的精怪,还能帮人不成?”
“后面城里请了各路高人,但该欠的依然欠着,该还的到时间就来催着还。就有人铤而走险,去到临县,没成想,真把那位柳仙给请来了。”
“具体怎么做的我儿信中写的并不详尽,只说是因那柳仙,娘娘庙才给了名单出来。”
宁仕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摇头道:“终结是妖精成仙,不解人性,只怕被人恨毒了。”
杨夫人拍手称是,道:“我估摸着也是,原本没去求的,躲在人堆里跟着闹就是,现在却是不得不出来了。”
宁仕又摇头,道:“不止这个:原本没去许愿的,完全可以说去过但没灵;而原本还完愿的中,有不爱炫耀的,也能蒙混过去。这名单一出,旁的人来逼,这些人恨不过来那许多人,也有许多人不能恨,可不就最恨揭穿他们的?”
杨夫人赞叹道:“先生果然厉害,我竟是没想到这个。”然后话头一转道:“这事前后已有半年多,能找的道士、和尚、巫师都已经找遍了,现在还有许多能人就在当地。然而这事的困难,根本不在于神鬼奇术,而是理不清的还愿规则。”
宁仕颔首,早在说到四月底血亲抵愿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杨夫人为何请他。大概齐是从刘娘子那听说了他找李长恭的过程,就是从客店账本里查出人失踪地点那段。那‘金包银’的算法在整件事中非常关键,如果不清楚,则无法知道下个月要还的数目。且找人转移,位高者可以转给多人,具体转多少,却得算清楚。而位低者只有愿意舍命的亲朋,更是不能将大头转过去,否则寒了人心,后面必死。
总之,是要从杂乱信息中找到具体规则,解决事情。这样的局面,解开算法比较难,但如果只是算出丁家几个中招的,倒是可以试试。
宁仕一瞬间心思又飘回到黄山,明明自己并不是很差,为何屡屡被人舍弃?想到本要问父兄的那件事,心头又是一阵凄凉。人死灯灭,没机会出口的问题,只能到了阴曹,才能有答案。但余生漫漫,他又该何去何从?
在杨氏夫妻期待的眼里,他忽然又有了点念想。
这不是还有人,在期许自己!
果然,话音完毕,杨夫人一把拉住杨老爷,一个‘滑凳’就给宁仕跪下了:“宁先生足智多谋,今我二人登门来求您救命。先生若是愿意走这一趟,无论事成与否,我家都会送上大礼。只要能救下丁公和他的家人,但凡您开口,便是将我家家产尽数送上,我夫妻也绝无二话。”
宁仕早预测到了她的动作,在她扯着男人往下的时候便一把拉住了。但只拉住了女人,男人却‘咚’的一声,跪得响亮,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好,我答应走这一趟,但请容我收拾一下。”宁仕说道。
帮大家整理一下时间线:
1、上年12月-本年2月(3个月):有缘人许愿;
2、3月(从2月底开始):选择两种还愿方式;
3、4月(从3月底开始):告知还有利息,借贷形式为‘金包银’,可以选择全还和只还一部分利息,第一次告知全部本金;
4、5月(从4月底开始):资不抵债时,查封全部,销号,血亲代偿;
5、6月(从5月底开始):可以在见证仪式下‘转移’债务,由其他有缘人代还,取得有缘人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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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另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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