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温永安做完活儿,将手洗净,到床尾的柜子里翻出来个小箱子。
箱子四角镶金,表面刻着漂亮的纹样,瞧着像是某种鸟类。温永安没见过那样的鸟,他娘将箱子给他时他问过,他娘却越过不答,只说这箱子留给他日后娶媳妇。
温永安将箱子打开,箱子里装着他现有的银钱。这些年的花销大多源于此,要是仅凭他那几亩地过活他早饿死了,更别说还有闲心买话本子看。
温永安数了数,还剩九两七百三十六文。
娶许杏花一点,和离时给许杏添一点,估摸着也会剩下些。
温永安挠挠下巴,越想越觉得可行......
这厢温永安已经在思索日后的事了,那厢许杏却端着碗低头听着她娘的训斥。
郑淑红近来本就气不顺,大女儿许兰前些日子回家哭哭啼啼闹了一通,一问又是那张衙役去寻花问柳了。
许兰如今怀着孩子,颠簸这么久回望山村就为这点事,一下气得郑淑红关起门来说了她半个时辰。许兰哪受得了这个气,抹了眼泪饭都没吃就风尘仆仆地走了。
这也就罢了,可昨日二女儿许杏跑去王水荷家纳鞋底子,郑淑红寻思着许杏去王家待个一天,或多或少也能跟王老先生讲个好话把三福收进村学堂里去。但问了才知道,许杏这死丫头,蠢笨似块木头,一天下来竟没和王老先生说一句话。今个一大早还起晚了,早饭都没做。
下午三福又不知跑哪去玩了,回来衣服上破了俩大口子。
想到在地里忙了一天,饭后还要给许三福补衣服,郑淑红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到许杏从灶房端着稀粥出来便更是来气,遂怨声道许杏嘴笨手不巧,什么活儿都得自己来做。
一家人听着郑淑红怨天怨地,都吃着饭不说话。
许杏早已习惯了这日子,心情平静似水,等郑淑红像是骂累了,才淡淡开口道:
“是女儿的错,明日得了空我再去水荷家问问,娘今天若是累了,吃了饭就歇着吧,三福的衣裳我来补就是。”
“你会补什么?手笨的跟男人似的!”
郑淑红瞪了许杏一眼,又来了劲:“我怎的生个你这样的?!你跟着你姐姐在家待的那几年是一点东西都没学到么?女孩子家的,针线活儿是一点儿不行,光有力气会做饭有什么用?!需要你种地么?!”
许三福闻言,抬眼看了看郑淑红,捧着粥将喝不喝,口中嘟囔:“说是这么说,把二姐嫁给那李瘦猴还不是得去种地。”
“这有你说话的份?”郑淑红把筷一放,气得眉毛一竖:“李瘦猴那二两彩礼,你知道能让你上几年学堂么?!”
“我又不想去学堂!”
“你!”
郑淑红好似真动了气,许杏见状,在桌下用膝盖轻轻撞了下许三福,让他别说了。许三福瞥了许杏一眼,瘪瘪嘴,端起碗喝粥。
许杏给郑淑红夹了块野菜,缓声道:“娘别气了,明个一早给你和爹卧个鸡蛋吃。”
“一个鸡蛋就想让我消气?”郑淑红瞪着许三福,但好歹也是敛了些许脾性:“想当年我在方家的时候,哪天不是早晚各一个鸡蛋......”
众人听见这话,便知郑淑红也没了继续吵嚷的心思,也不接茬,任由她追忆往昔。
……
入夜,许杏趴在床上想着和温永安的事,一天过去,也不知他想的怎么样了......
许杏知道温二是怕坏了她的名声,前些日子她同三福去村学堂找人的时候,碰到有户人家送何媒婆出门,她无意间听到了何媒婆提起温二,说他如今已同父母分家,整日闲散度日不务正业,虽生了张好看的脸,但不是个好托付的。
也就是偷听了那么一耳朵,让许杏生了想法。
名声再臭也总比嫁给李瘦猴好,李瘦猴也没什么好名声,还打婆娘又喝酒的,平日下作极了,也不知怎得就看上了她,甚至还出了二两彩礼。
她爹娘原先对着李瘦猴完全不满意,但一听何媒婆开口说二两彩礼之后立马转了态度。
许杏叹口气,烦闷地用被子将自己一捂。
反正她想明白了,管他名声不名声的,温二要是愿意帮她,她便第一时刻同她娘说这门亲事。若是她娘还惦记那二两银子,强要她嫁给李瘦猴的话......她就,她就直接说自己勾引了温二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样就算是她娘也没法子,这二两银子李瘦猴娶谁不好?怎会浪费在她这个“破鞋”身上。
可要是温二不愿意帮她......许杏在被窝里咬咬牙......
大不了收拾东西逃走避开这一阵儿,她力气大,会做饭,再怎么着也不会饿死。
许杏就这么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温永安却早已进入梦乡,幽幽月光透过窗照进屋内地面,映出插在窗台缝隙的那草兔子的影子,晚风轻抚,影子随风而荡,一点点拉长。
次日,许杏和温永安都起了个大早,温永安连续两日和初升的太阳打了照面,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洗漱完后给小黄和鸡崽喂了食,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绣工精细的蓝色挎包,往里塞了几块过年时买到的很好吃的果脯,打算带给许杏尝尝。
收拾妥当,温永安便出了门。
许杏天还没亮就揉揉眼睛起了床,昨个睡过了头,今个她不敢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简单洗漱后便去烧水做饭,今天得烙点饼子给爹娘带到地里去,最近正值仲春,农活不少,她家离地里有些远,一来一回太过麻烦,索性日头不大,晌午在地里歇息一会就是。
她看着柴火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却看见许三福推门而入,许杏讶然:“起这么早?”
“睡不着了,我来帮你吧二姐。”许三福撸起袖子,让许杏起身,自己坐到了烧火的板凳上。
许三福在许杏舀水时闻声醒了,他昨晚睡得早,一时也没了困意,遂起床穿上鞋,跑到灶房里帮许杏的忙。
顺便和二姐说说念书的事。
他还不知怎么开口,许杏先出了声:“找我是不是为了学堂的事?”
“嗯,昨晚倒是又害你被说了......”三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二姐你在家休息吧,水荷姐家没必要去跑一趟了。”
“这没什么,但是三福,家里不是供不起你,”许杏往盆里到了半盆黑面,兑上水,侧头看向三福:“我那彩礼拿不拿都不耽误你读书,娘的话不得信的。你是真不想去学堂么?”
“......真不想去,二姐。”三福扇着蒲扇:“我不喜欢看字,三狗给我教过,我一点儿都不想听。”
许杏闻言,也不勉强他,点点头,让三福把火烧旺了点。
三福虽觉得许杏不用去水荷家,但许杏自个儿还是要去的。
这回是真要去帮王水荷纳鞋底子,她前日去了趟柳河村,俩人便改约到了今天。
纳鞋底子是个力气活儿,王水荷很爱找许杏帮忙,许杏力气大,人也好,熟悉起来话也不少,王水荷喜欢边纳鞋底子边和许杏说点话。
李瘦猴的事儿就是她同许杏讲的。
俩人刚见着面,王水荷便火急火燎地把许杏拉进了房间,问她事情怎么样了。
许杏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告诉了水荷。
水荷听得着急,还没等许杏讲完,就一拍大腿,从枕头下翻出来个荷包塞给许杏:
“真是的,一点儿不痛快!你说他小时候像个怂蛋真是没说错!给你!这是三十五文!今个下午我同你再去找他,若是他还这么扭扭捏捏的,你直接跑了算了!”
“哎哎哎,你先别急,”
许杏被她吓了一跳,赶忙把这荷包还回去:“彩礼还得快半个月呢,总有法子的,我明个再去问问。”
“那成,”水荷也不推搡,把荷包放回枕头底下,转身抓住许杏的手道:
“明个我同你去,这温二一个不务正业的混不吝倒还瞧不上我们家杏子了。我倒要看看这怂蛋怎么敢的!”
许杏噗嗤一笑,拍了拍水荷的手,点头应了。
纳完鞋底已是日上三竿,许杏没在水荷家用饭,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水荷的话。
前日见温二的第一眼,她就已经不觉得温二像从前那样好欺负了,整个人说不上有一种什么感觉。
她知道温二的后娘对温二不好,如今闹到了分家的境界,恐怕已是矛盾重重。
她不关心温二的后娘,也不关心温二的爹和兄弟,温二小时候那么乖,能把那么乖的孩子逼到闹分家,他爹和兄弟必然也对温二漠视不管。对于这样的一家人,她没什么好说的。
幸好温二搬出来了,虽然院子清贫,但看着逍遥自在,小狗和鸡崽子都养的好,小狗身上还有件漂亮衣服穿,很是可爱。院子桌上放着话本,她那天问了温二话本讲了什么,温二还故弄玄虚说不告诉她。
切。许杏心里冷哼,不告诉就不告诉,反正她也不爱看。
只是......
许杏垂眸,那么惬意的生活就让她搅乱了,温二真的会愿意么?五年前的情谊到底还能剩下多少呢?若是一切相反,温二来求她帮忙,她......她会答应么?
许杏觉得自己是会犹豫的。
成婚不是小事,更不是小时候那样随口一提的玩笑话。
得,这么一想,心里更是没底了。
许杏叹口气,慢慢往家走去。
今个爹娘和三福在地里不回来,她中午也没必要做饭,待会儿把衣裳洗了吧,再找块布练练针线活。
许杏琢磨着下午要做的事,转了个弯,来到了自家屋前的路上。
有什么不对。
许杏眯细起眼睛瞧了瞧,远远地瞧见家门口有一个人。
身形有些许陌生......难不成是李瘦猴?!
许杏心生疑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待大致看清楚来人模样时,当即一怔。
“温二?”
许杏不确定,隔空叫了一声。
温二正坐在许杏家门口咬着果脯看蚂蚁,闻声下意识抬头,瞧见了不远处的许杏,忙笑着挥了挥手。
他将果脯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起身拍净了手,朝许杏跑去。
温二的身形在许杏的眼里逐渐放大,许杏的心脏也随着温二的靠近跳动得越发急速,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这不合常理的症状。
一个她迫切想知道的问题已然有了答案。
许杏张口,却等温二到了面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知故问道:
“你来做什么?”
温二闻言,眉一挑,微微倾下身子看着她道:
“小时候的玩笑话还作数吗?”
许杏一怔:
“什么?”
“我说,小时候的玩笑话还作数吗?”
“如果作数的话,那......”
“你娶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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