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雪阳礼貌地和唐宛嵊道别时，余邈则在一旁颇为做作地挤着假眼泪。唐宛嵊看到了他这副模样，也只是淡然一笑，然后用目光静静与他们相送。
只是在方雪阳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好巧不巧地落在她身后，恰巧落在了她书包悬挂着的饰物上。
脑海里清晰的印象与现在现实里的饰物重合在一起。
唐宛嵊记忆中的那封褐色的牛皮信封——此刻俨然乖乖地趴在女孩的书包上，被她的步子带的一摇一晃着，耀眼。
他有一瞬间的微愣，怔然开口：“那个挂件……”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前面的方雪阳和余邈一齐回过头。
见他目光所至，方雪阳浅笑：“你说这个嘛……”她摘下那个挂件，把它拿在手中。女孩儿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放的更大——
“它是我奶奶自己做的，独一无二。外面都没有的！”她积极介绍着它，语气里好像带了点小骄傲。
“是吗……”听到这话，唐宛嵊似乎也被它勾起了重要的回忆。很快，他又挣脱出那些过往的思绪，重新看向方雪阳，回道：“那真的是很珍贵。”
“是啊，它之前还丢失过，不过幸亏又找到了。”
闻此，唐宛嵊的目光被瞬间点亮。
“原本，我想都已经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没想到，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居然离我那么近！”
她讲起来的时候有些欣慰，
而听者亦然。
原本，在当初捡到它时，就应该立刻还给你的。
可是，我找了你好久，都不知道你是谁……后来，它突然不见了！我着急地找了很久，再也没能找到。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它的主人了。
没想到，她居然离我这么近。
那是开学报道的第一天，他起迟了。
唐宛嵊一路狂奔。心里暗骂着该死的余邈——昨天晚上疯狂拉着自己打游戏，说什么这是童年最后的狂欢夜！
“呼呼——”等到了校园大门前时，才终于送了一口气，幸好，还有十分钟！
他正准备进去。
突然，前面不远处，一个褐色的挂件，从前面女孩的背包上掉了下来！
“同学，你的东西……”唐宛嵊试图叫住她，可话还没有说完，女孩的身影已经匆匆忙忙向楼里跑进去了。
没有听见他的呼喊。
唐宛嵊默默走上前，把那个挂件捡起。将它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那是一封很精致的牛皮信封。看起来，它的主人一定很珍爱它，信封被保护的很好，每一处都擦拭的干干净净。最可爱的是上面信封口的扣子还是银质的，看上去像一个冬日里的六边小雪花形状，是独一无二的样子。
诶？说不定这信封里面会有它主人的信息呢！唐宛嵊这样想着，将那信封轻轻地打开——
里面没有姓名，也没有班级。
有的只是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像是一封信——娟娟小字，清新隽秀。
他有些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毕竟这也算是别人的**。可是，当纸上的三个熟悉的字出现在他眼前时，还是忍不住吸引了他的目光。
也许，是《小王子》本身就叫人难忘吧。
不过，此“难忘”，却非彼“难忘”。
就在上个星期，他父母刚刚送了他一件这样“难忘”的生日礼物——***小王子手表。
一看就价值不斐！
不仅是今年。去年，前年，大前年……几乎他所有的生日礼物，都是与小王子相关的。
为什么呢？
“因为儿子，你就是爸爸妈妈的小王子啊！”妈妈这样回答。
再说，“你不是最喜欢小王子了吗？”
“儿子，生日快乐！”
电话的那头，藏着他一年看不到几面的父母亲。
唐宛嵊已经不记得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王子的？
真要追究起来，噢！或许是，在五岁那年。有一个晚上，他哭闹着一定要爸爸妈妈陪他睡一次觉。妈妈一时心软，为了哄他，随手抄起了旁边的一本书，慢慢念故事给他听。等他入睡，二人再悄悄地离开。
那是他从小到大唯一听过爸爸妈妈讲的一个故事。也是从他有记忆起，爸爸妈妈唯一留在旁边陪他睡觉的一次。
虽然他因为舍不得他们，根本没有真正睡着。
不过正是因为那样，所以……这个故事，才会记得特别牢。
而那本书，恰好是《小王子》而已。
曾几何时，《小王子》里都藏着幼时的他曾向往的亲情与爱，和那些单属于妈妈的声音。
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
唐宛嵊的目光渐渐又转回到眼前的信封上。他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回信封内收好。心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亲手将它还给她。
夜晚，月亮静静地爬上窗头。
此时此刻，唐宛嵊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一遍遍回想着那天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嘴边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原来是你啊——
此时某处，黑暗里。
一男一女看不清他们的脸。
“如果他们日后敢找方雪阳的麻烦！从此我再也不会帮你！”女声不大，但定定地镇在对面的人心里。
对方将这话听进去了。虽然心中不屑，表面也不露出任何。
“我不知道他们背着我找方雪阳干什么，但你放心，以后这些事绝不会发生！”
看他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女生没有了再继续说下去的心思。
“今天晚上……”
“我要回家了，”本能地甩开他刚要凑上来的手，飞一般的就往门外跑去。
女生的身影逐渐远了，可男生嘴边的冷笑还并未完全放下。
这场戏，真不知道要演到何时……
最后如何收尾呢？
那熟悉的动作，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叼起一支烟来——
“啪！”
“呼——”
点点灰烬敲下，落地，黑灭。
方雪阳家。
“你是不是又出去喝酒了！啊？”
“诶呀，就是吃个饭……聚聚，你懂啥…嗝——”
“这个月你聚多少次了！你不能少喝点？”
“我和砸了！嗯……我跟你说，你憋一天天的这么多事儿，知道呗？啊。我喝点咋了？你一天天的……我说你啥了？真是的，管的还挺宽，嗝……我告诉你。xxx你不用跟我说那个！我喝咋勒！真是…”
“我懒得管你。天天喝吧你！喝死拉倒！”
“你少说那话啊！我告诉你别每天挑唆着打架”
“是我……”
……
“咔——”
这时，方雪阳突然回来了。
眼见到这一幕，她还是有些愣神。虽然熟悉，但无所适从。
“闺女回来了，来，跟爸聊会天吧！”爸爸叫她。方雪阳跟父亲关系并不亲密，二人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每次喝完酒，人心里的话就藏不住了。
“你别犯病行呗！闺女你赶紧回屋做作业去吧。”妈妈的后一句话是对方雪阳说的。
方雪阳没有说话，她快步走进里屋，关上了门。
走到书桌前坐下，她从没像此刻这么冷静过。那种冷静近乎紧张，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上的皮肤。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集中在大脑的感觉。因为压抑，因为麻木。
过不多会儿，就会听见爸爸的喊声，妈妈的怒骂。
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你听得见我心里的声音吗？
如果有，那是不需掩饰的痛苦！
“为什么你们不离婚呢？”年幼无知时，方雪阳还能坦诚无畏地问出这句话来。
那时换来父母两人皆一愣。
“世界上有很多夫妻，过得还不如我和你爸。”
“你操心这些事情干什么？”妈妈笑了，她笑的那么坦然，“离婚了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这次，换方雪阳沉默了。
那句话里包含的东西太多，每一样方雪阳都能明白地透彻，但却没办法戳破。
好或不好，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一个家庭的悲哀，最悲哀处往往在于——让无法选择之人承担最重的后果。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起点。
我的命运，却是你的囚笼。
方雪阳，算旁观者，也是无辜之人。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得利者。
所以，她得比这个家庭里的任何人都更有愧疚之心。父母的悲剧或许皆因自身选择为始，但孩子的出现却将背负一生要还未还的业债。她并非如他们一般做错了选择，而是生错了地方。
从那以后，方雪阳早已认定了，自己是个“有罪之人”。
她始终忽略了，若无选择，何来的囚笼？
她靠着书桌，在一张纸上，写下：我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吵架，也希望他们不要在一起了。
第二天。
“哇，你顶这么大两个黑眼圈来上学啊！”早上，余邈震惊地望着前来上学的方雪阳。
方雪阳没有理他。
“鱼苗儿，你能不能不大惊小怪！失眠这事儿很少见吗？”赵沫沫最近怼他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她格外注意着方雪阳的感受，自从那件事情之后。
“你没事吧？”
面对沫沫关心的语气，方雪阳只尽力在嘴边扯出了一个微笑回应她。
就是这个苦涩的笑，让赵沫沫的心尖瞬间一抖。她很紧张，也有些害怕……
“今天记得把练习册做到第二单元。好，下课！”物理老师轧着下课的铃声走出了二班的教室，他从来不压堂的，这种事在班主任和数学老师的身上就不会发生。
“喂，醒醒，别睡了。”
余邈双手枕在桌子上，“咪”了一声，转了个方向，头朝向另外一边，继续做梦。
“啊哈…”今天的阳光太好，余邈坚持了一会，又把头转回去了。
“嗯？下课啦？”余邈睡眼惺忪，问方雪阳。
“嗯，”方雪阳简短地回复。一手中握着笔，在练习册上写着题目。
“下节什么课啊？”余邈伸了个懒腰，继续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方雪阳现在明显没办法一心二用，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你这道题选错了。”余邈凑近了些，指向那练习册上的第三小题。
“要我给你讲讲吗！”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用了。”方雪阳回答。
“你怎么了？不高兴？”余邈有点郁闷，他不知道方雪阳今天为什么不愿意理他。
“没有。”方雪阳合上练习册，说：“我不想写了。”她起身离开座位，走之前还不忘看了一眼课表。告诉余邈：“历史课。”
第四节是历史课。上完这节课之后就要回家了。
方雪阳现在的心里很堵，因为她不想回家。家里没什么好，每次刚吵完架时，她就要承担起沉重的传话筒工作。明知是她父亲爱喝酒撒泼有错在先，自己也为此苦恼，可是他却不会因此而收敛。妈妈的气愤情有可原，她愈来愈厌恶这个男人，却不能分开生活。
“你爸那个德行，我迟早不跟他过了！”曾几何时，母亲也说过不少这样的话。
每次，方雪阳听见这句话时，心里都会猛然一陡。小的时候，也确实害怕和担心过自己的去处。可后来，她是打心里地认同，甚至是希望如此。
即使父母后来没有真的分开，可方雪阳心里的恐惧从来只增不减。比思想记忆更牢固的，还有她的身体。
她强迫自己的心里放松下来，不去刻意地在意这句话。
妈妈眼神一时全聚集在她的身上。
没有谁说话。
她感受到了母亲的暗示，示意自己等待着她的回答。
“嗯。”方雪阳的答案被她省略的很简单。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反对过这件事情。只是以前的回答，比现在有血有肉的多。
“我可以跟妈妈吗？”她问。
“你想跟着我？”
“嗯……”方雪阳会悄悄看着她妈妈的脸色。
“爸爸也可以的，”她小声地补充了这句。
“我想要跟着妈妈，但我跟着爸爸也可以。”她总是习惯把话说的再完整一些，清楚一些，不要让别人误会了。为了这个，她连自己语气都注意到了。我喜欢妈妈，但留下来我也会踏实跟爸爸继续生活的，不用担心。
现在，面对这个问题，她更多的选择了沉默。
没有离婚的人，实则上是拉扯了很多年。
“你真的希望我们离婚？”
唯有这个问题，方雪阳从来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己的心里也没有一个答案。
“我对爱情没什么渴望，对婚姻也早就不抱期待。当初离婚，无奈让你跟着你爸和你奶奶生活，可是他还是把你全部都交给了你奶奶，自己不管不问。你奶奶……对你也算尽心尽力，可她毕竟能力有限。我如果不回来，你爸早晚也会再娶。我回来了，不仅可以要回你的抚养权，而且有他的帮助，你的生活也会更好一些。你爸那种人，我一个人带你，他做父亲的责任迟早也会一点一点流失变小。”
妈妈的话，是她心里清楚不过的。
这是，她和母亲共同背负的原因。也是，她对妈妈的愧疚。
……
算了，不再想这些无聊事了。
方雪阳把心里的郁堵全部生压了下去。她在厕所外面的水池里洗了把脸，擦干净后，从洗手间里走出来。
刚要上楼梯，背后传来一股嬉笑的男声：“我告诉你，她其实和好几个人睡过，哈哈。”
“真的？”
“当然！”
“还能是谁啊……”
“江卿月，”
“哈哈哈哈哈……”后面的笑声不断。
方雪阳的心揪在了一起，一股恶气直冲顶上天！
“你干什么！你谁啊？”“诶诶哟——”“你撒开！”“干什么啊你！拉我去哪儿啊！”
“啊啊啊——”
一瞬间，方雪阳死死地攥着刚才那嬉笑的男生的衣领。
死——死——地——
刚才她冲过来的架势，让人害怕！突然就过来一把揪住了男生，生拉硬拽地拖着他走。突然冒出来个女孩，让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被拖拽着走时，对方才注意到她是个女生，想要挣脱开，却被那眼神给吓了一大跳，感觉她要杀人一样！下一秒就会抄起砖头给他狠狠一击。方雪阳实在是太激动，眼睛里还有眼泪一起留下来。男生被吓坏了，周围的人也都不知所措，没有人敢拦着她。
方雪阳一路气血上涌，直接拖着他来到年级主任办公室的门口。
看见满脸流泪的女同学死命拽着一个脸色煞白的男同学站在他面前，主任顿时有点结巴：“这…这是…怎么了？”
“老师，他欺负我，还骂我！”方雪阳抹了把泪，声音大到不行。
主任见此，只能先行安抚情绪：“好好好，你先别哭，别激动啊，我问他——”
然后转头看向男生，立刻冷下脸来：“说！怎么回事！”
男生一时也有些迷茫，不知怎么回答，“我……”
他刚想说自己没骂她啊！
旁边传来一记锋利的眼刀：“你在厕所门口说了什么！”方雪阳瞪着眼睛威胁。
男生瞬间闭上了嘴。
主任看个样子大概也明白了。
“你，欺负女同学是吧！”
“我……”
“去扫一个礼拜厕所！”
男生灰头土脸地走后，方雪阳听见主任又对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她赶紧回去上课。她道谢后，慢慢地走回班里，心中一下下平复着情绪。
现在她所有的怒气全都消散了，心里的郁堵，也好像一并清除了。很痛快！可同时又觉得很迷茫。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刚才不知道怎么就冲上去，就这样靠着怒火，不管不顾地这么做了。借着别人的事，发泄了自己的情绪。
好在，结果不怎么坏。她没有把江卿月扯进来。
“呼，”方雪阳舒了一口气，慢慢向水池边走去。看来又要重新洗脸了。
历史课上，方雪阳连着三次举手回答问题，都答得很好。历史老师还特意表扬她了一番。
听得余邈直接不困了，转身诧异地看向他的同桌。
这变化来的也太快了！这还是从来不敢在课上举手回答问题的方雪阳吗？
这时候，方雪阳也转头冲他一笑。用小小声说：“如果不麻烦的话，一会儿还请你帮我讲下那道物理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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