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姐姐生来就是姐姐吗？
不是的。
小时候的你问妈妈：“为什么还要生两个弟弟？只有你一个不够吗？”
妈妈摸摸你细软的头发：“我们小汐有兄弟姐妹不好吗？一家人圆圆满满。”
是这样吗……？可是……只有弟弟啊，没有哥哥，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
汐，黄昏时刻的涌水，指晚潮，比弟弟们的两点水要多一点，仿佛是注定要在亲情关系中上心一点的人。
你比世界都要早认识冴和凛，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妈妈对你说过两句重复的话：“要好好照顾弟弟哦？”
出生的先后顺序决定了你就是“姐姐”“老姐”“姐”，所有的称呼串在一起，说是操心的第二个妈妈也不过分。
DNA把认真、担当、责任、奉献、无私的这些词刻录，多么深沉，多么伟大的词啊，全堆到了你身上，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个身份让你没有办法……
02
在海边长大的小孩离不开海，无论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还是最后的太阳坠入海底之前，你们三个如出一辙，都喜欢坐在堤坝上看潮起潮落，镰仓的游客总是很多，但这并不影响你们找到一片空荡荡海域的兴致。
海滩上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贝壳让人应接不暇，你总是喜欢捡贝壳回家，无论大小，只要是好看的，你都会带回家。
“冴！凛！快来看！我捡到一个超好看的贝壳！”
两个弟弟乖乖凑过来，还是婴儿肥的模样。
“姐姐，这个贝壳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从小就很捧你场的凛拉着你衣服的一角发问。
凛双脚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只有拉着你衣服才能稍稍站稳。
“看不出来，老姐的眼光好差。”娃娃头冴的眼睛因为鄙夷眯得更小了。
“诶……这么说我，我很伤心的。明明很漂亮啊？”这枚贝壳独特的色彩和纹理在你眼里翻转。
你没有管冴扫兴的话，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只需要一枚独一无二的贝壳。
“要姐姐抱抱，站不稳……”小豆丁凛在沙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干脆不挣扎了，肉嘟嘟的脸颊趴在你胸口。
“姐姐没有办法做到像妈妈一样抱起你啦！”你比凛高两个头，怎么看都只能拖着弟弟走。
“吃太多冰棍超重了吧，凛。”记事起就在踢球的冴体魄比同龄人要强健得多，踩在绵软的沙子上岿然不动。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偷偷带凛买冰棍吃！”你把贝壳塞进口袋，捏了捏冴的小脸蛋。
“老姐脏，有沙子。”讲究怪冴孩子气吐出舌头，皱着眉斥责你不爱干净。
“好啦好啦，给你擦干净。”你在衣服上简单蹭两下，用指尖一点一点拭去冴粘脸的砂砾。
你可爱的弟弟啊……你看着冴出生起就又长又密的睫毛，还未成熟的圆圆白白脸蛋，轻轻笑起来。
冴静静注视着你，当你靠近的时候，他眼里昏暗的光又亮一分。
空气纯净，晚风安静，这是少有好天气在的傍晚，一股好闻的炒菜味飘忽忽游曳在温柔的潮水中。
“回家吃饭啦~”
你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时候长大的，你是在某个退潮的黄昏，捡到一枚最为让你心动的贝壳，拉着两个弟弟的手回家吃妈妈做的菜，突然意识到，在以往任何时候和未来任何时间，都不会有这么开心的时刻。
事实确实如此。
一张西班牙的机票将你们和冴的距离划开，你看着他即将登机转过去逐渐抽条的身体——
一架已经驶出跑道的飞机从目所能及的远方渐行渐远，你不知道这架飞机的目的地在哪里，你只知道你弟弟冴目的地在大洋另一端——“冴！”你喊住了他。
像是等待太久，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
“要加油哦？”你温柔理了理他上翘的刘海，双手抱住他，力道不轻不重，“我们……会一直想你的。”
冴居然长得这么高了吗？明明还是小孩子模样，现在你居然比他矮一个头。
“……我也是。”冴嘴角微微勾起，竟将你搂得更紧，不善表达的少年难得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舍的同时又在一步步靠近理想。
03
“凛今天好像又给幼儿园的同学添麻烦了……”妈妈支着下巴坐在晚餐结束后的椅子上苦恼，“最近冴袒护凛，也变得有点古怪……”
爸爸低头在对妈妈说些什么，你只听到模模糊糊的一句话：“男孩子嘛……长大就好了……还是汐乖点，从来不……”
是这样……是这样吗？你从小就是所有大人口中那个最懂事的孩子，不用父母担心，父母满意了，你以为自己也就满意了。
冴自小就展现出超凡的足球天赋，凛现在虽然还看不出来，但身上也有相似的基因，其实不管是冴也好还是凛也好，“长大就好了”，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只有你，你明明跟他们流着一样的血，却有种在茫茫大海中找不到自己作为一点水的感觉。
你心里的眼泪和无声无形的雨一样落下来。
“姐姐。”凛微弱的声音将你拉回现实，不知道何时来到身边的他牵住你的手。
“小凛，还没有睡觉吗？”你合上客厅的门，隔绝了父母的只言片语。
你将视线拨回凛清澈的眼睛，他脸上一道又一道伤口被纱布和创口贴遮盖，这是今天从高处跳下受的伤，虽然幼儿园老师做了伤口处理，但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疼吗？”你摸摸他未被纱布盖住的脸颊区域。
“不，等姐姐一起看动画片。”凛的脑袋小幅度摇了摇，仿佛中途进来没有听到父母的议论。
“吃冰棒吗？老姐？还有凛？”同样没睡觉的冴揉眼，踩着楼梯下来。
“睡前吃这个会蛀牙哦！”你一口回绝馋嘴。
“我也不吃。”一向很听你话的凛站在你这方。
“我很古怪吗……”凛仰躺在床，怔怔对着上铺的顶板发呆，“有我在，会给大家添麻烦吗？”
果然，还是听见了吗？
冴晚上也不忘拉伸，他一边做着前屈一边说：“算吧——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也经常被人说古怪，烦人啊。”
冴换了口气，“怎么，跟我一样当个怪人，你不乐意？”
你纠正他们的认知，反驳道：“不是，不是，你们才不是怪人呢……只有我，比较奇怪吧。”
没有天赋的你……是三人中最奇怪的一个。
“老姐才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冴语气变重，突然变得很生气。
奇怪这个名号只能安在他和凛的头上，他不允许其他人说你不管是奇怪还是古怪，更不允许你这样看自己——姐姐开心做姐姐自己就好了。
“姐姐怎么会这样想……”原本躺着的凛坐起来认真注视你。
“冴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小孩！凛也是！”你听到可爱的弟弟说这种话，心都化了，你将他们一把拥住。
“……”凛亲昵蹭了蹭你的脸，像是你养的一只沉默小猫。
“给点阳光就灿烂啊老姐。”冴不情不愿被你抱住，尽管如此，他还是停下了腿部的拉伸。
有句话冴没有说出口，这个年纪的他却比正常小孩都要早熟——
那就是，姐姐认为的，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小孩，会有两个吗？
04
老姐，喂，笨蛋老姐……
数不清的称呼，都用来称呼那个人——冴不喜欢叫“姐姐”，大抵是觉得太过亲昵。
冴觉得，自己跟凛相比，算是没有那么听话，和姐姐比较作对的弟弟。
可是，真的很难，很难做到不爱姐姐。
每次出门都会记得给他带礼物的姐姐，一直带着凛等待他踢球结束的姐姐，永远记得并照顾他喜好的姐姐，爸妈不在家会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的姐姐。
冴喜欢和姐姐待在一起。
姐姐，要一直看着我。因为我……真的很厉害，总有一天，会站在世界舞台让更多人看到我，到时候你来看我，我会骄傲地对所有人介绍：“这是我的姐姐。”好像只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这才天经地义，这才理所当然。
难言的爱是涨潮的水，他身处其中，不断上浮和下沉，有时上岸，有时下岸，全取决于潮汐的心情。
正如喜欢整个世界变得寂寥的夏末季节，他更喜欢退潮，只有在这个时分，海滩上曾经的痕迹都销声匿迹，看不出任何踪影，也看不见他的感情，如此，如此。
他的心在潮水中支离破碎，但潮水一切褪去的时候，他好像又不能成活。
05
姐姐的手是温柔绵绵的，身上总是香香的，皮肤是透亮干净的，笑起来是眼角弯弯的。清清爽爽的皂感海洋香，坐在自行车后座，那股香会随着头发一丝一丝拂过脸庞，在心房蔓延开。
凛很喜欢在自行车后座抱住姐姐的腰，钻在姐姐的香味里不肯出来。安全感，指姐姐挡住海风的背，指姐姐勾住他的手，指姐姐的话“有陡坡注意哦小凛”。
你看不到凛落在你身上的目光，不知道他到底悄悄说了多少次“好喜欢姐姐”。
姐姐的头发是傍晚时海的颜色，贴合她的名字，与哥哥和他的头发完全不一样，在暗处可能看起来跟他很像，但在光线亮的地方正如潮水反光，明眼人能看出来完全不相同。
完全不相同，连长相都全然差异的姐姐。
为什么？要是他跟姐姐有一点像就好了，一个父母生出来也会不相同吗？
然而同源DNA生来的亲昵感告诉凛，是的，这就是姐姐，她和我是一模一样的，我们永远紧密相连，连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可是，可是……姐姐的眼神为什么一直落在哥哥身上？那么优秀的哥哥，拥有大部分人的赞美和喜爱，连姐姐提起哥哥，眼睛都闪着自豪的光。
好吧，凛承认，他是有一点，有一点嫉妒。
明明姐姐最关心凛。
06
从一开始“老姐这里好多厉害的人”的滔滔不绝到“姐，如果没有什么事先挂了”的寡言少语。
糸师冴的话越来越少，大抵是跨国电话太贵……
然而，为什么后来科技进步了，有了手机，也没有几句话呢？
你不知道。
凛还是像从前一样以哥哥为目标，朝着世界第二前锋前进。凛在球场上跟不要命了一样拼，你也只好在背后默默给他支持，每天叮嘱他餐桌上放着的爱心盒饭不要忘记带，在冰冷的下雨天携着热水和毛巾去接雨中肯定在踢球的他，为他在白墙上添上一痕又一痕长高的笔画。
你知道，凛想要和哥哥一起，成为仅次于世界第一前锋的人，可是，世界第一，第二，是什么概念呢……
与冴通话时间是越来越短的，屏幕上的字是越来越少的，正如失望是一点一点累积的，在那个雪夜达到了顶峰。
冬天总是天黑得越来越早，雪一场比一场沉，你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目睹彻底闹翻后的兄弟俩，像是两辆完全背离方向的列车。
“你只是碰巧投胎做了我弟弟而已，别想得太美。”阔别多年的冴，发型变了，体型也变了，从没见过的冰冷表情从他的脸上浮现，“踢不好足球的你根本毫无价值。”
凛不可置信而瞪大的眼睛藏在阴影里，比鬼还要可怖。
冴拉着行李箱欲要离开，正好对上你。
“冴……你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你挣扎想作出些挽回关系的补救。
可惜无济于事。
看到久别重逢的你，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片灼烧的刺痛袭击了他的心。
“姐姐也是，只是按照先后顺序，幸运地出生就是我的姐姐。”可能觉得说话有些狠了，冴侧过脸自暴自弃添了句你不懂。
“冴，不可以这样对待弟弟。”算你……求他了。你可以不管冴怎么对你，但是你知道，你知道凛有多努力，有多期望，能和冴站在同一世界赛场上。你抓住冴的肩膀，强迫他正视你，可是好像连渴求的视线也无法将冰雪消融。
“姐姐作为普通人，难道不理解吗？”冴的语气更加重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能再继续，再继续幻想了。他心里的声音跟雪花落下一样。
雪花落下应该是有声音的，但是他无暇顾及，尽最大力气去阻止无序的爱，超出界限的爱。这种感情不能发生，不能蔓延，不能让人察觉，它会即刻像出海口开闸泻洪一样冲击出来，他会……血肉模糊。
此次的决绝只是，只是为了和不能认清现实的弟弟，和自己对姐姐不应该的感情一刀两断。
在无数个难熬的深夜，思念也变成一个没有邮戳也没有邮票的信封，漂洋过海，到大洋的另一侧，只不过收件人无法收到罢了。
这种脆弱的感情，必须，必须要舍弃，他不能让其拖累自己。世界第一中场，只要成为世界第一中场就好了，姐姐就会原谅现在的自己。
幸运吗？可笑吗？普通的你怎么敢对天才指手画脚？这句“普通人”事实的话语将你击倒。话像雪一样刺痛，雪落一寸，你的心就冷上一分。
是的，整个镰仓都在下雪，温度太低了。可是为什么，只有你脸上的雪，像是海洋流不尽的眼泪。只有你，仿佛受不了寒冷，忍不住地发抖。
你眼看着冴越走越远。
没有人生来如此，你生来就不想当姐姐，当姐姐太累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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