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清意识低迷,混沌挣扎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清晨。
朦胧柔软的阳光随着微风轻颤,柳枝摇曳着划过窗户,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令人怀念。
还有……他。
餐桌对面的人清隽和煦,看着路南清莞尔,递上一小碗南瓜汤。
热气氤氲,浓香的南瓜汤抹去初春的寒峭。
路南清闻着却想吐。
他腹诽:怎么又是这玩意儿!
心思百转千回,他道过谢,低头遮掩住眼神里的疑虑。
他要毒死我?
我这几天也没招惹他啊。
那青年斯文微笑,一如往常。
顶着他的目光,路南清酝酿许久,硬着头皮含进一口汤。
接着,“呕”一声,他丢下汤勺,头也不回地拔腿跑向洗手间。
哗啦啦的流水声不断,里面传来底气不足的喊叫。
“季听礼,我们誓不两立!”
回应他的,是不掩笑意的揶揄。
“小学弟,不关我的事,这可是一碗好汤。”
“好”字咬得极重,好像更显他的单纯和无辜。
路南清气愤地转回头要争辩,两人对视,想说的话骤然堵在嘴边。
只见,餐桌旁的青年绷不住捧腹大笑,调皮地向他眨眨眉眼,得意而幼稚。
他一瞬间怔住……
须臾,时间化为一股无形的风,霎时吞没了那清越的笑声,将他们卷进无尽的漩涡。
再清醒时,寂寥的梧桐树旁只剩路南清一个人。
他穿过四季,独自逡巡很多年,好像不讨厌南瓜汤了。
甚至,开始试着喜欢。
可那个人呢,那个人去哪了?
我怎么还没有找到他……
漫长的等待,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手术室依旧亮着红灯,护士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步履焦急。
接近中午,辛与出去打饭,回来时正碰见医护人员推着路南清出来。
他提起一口气,跑上前。
医生疲惫地交代,病人情况良好,可能在晚上醒来,请注意观察情况。
而后他活动着僵硬的身体,离开了。
路南清父母赶来时已经日暮低垂,路途奔波劳累,亲眼看见儿子脱离危险,伸手触摸到他的体温,一切都变得那么安然。
之后一段时间,路南清每天经历疼爱与埋怨双重奏,终日被禁锢于病房。
终于在做完手术的第二十天得以翻身,脱下不合身的病号服,转身却被裹上了……秋裤?
“妈,我那身西装呢?今天要去公司——”
“干什么,都这样了还要耍帅?先老实穿上秋裤再说。”
可是这才秋天啊。
路南清努嘴看向自己父亲,目光瞟过去。
谁料,路晨江缩缩鼻子,眼神躲闪地提起裤腿,露出同款火红色秋裤。
路南清扶住额头,自我挣扎几分钟后,在母亲威胁的眼神中默默释然了。
好吧,已经仲秋了,正是北方汉子拿出秋裤的好时节。
门外,许引习看着辛与一脚踏进病房又退回来,脸色惊诧。
“怎么了小与?”
辛与拦住她,勉强挤出笑意:“他们在拥抱,我们等一等,不要破坏气氛。”
云省半信半疑,上前几步,看清房间里耀眼的秋裤,立刻和辛与统一战线。
“确实是这样,等一会儿吧。”他道。
几分钟后,路南清咬牙穿上秋裤,如愿以偿地套上西装,辛与他们才带着月饼进去。
互相道中秋快乐,长辈们聊起天,他们三个小辈各怀心思,站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路南清住院期间,辛与和云省周末常常来陪护。
渐渐,彼此不似之前生疏客气。
而对于辛与来说,匆忙的高中生活就此兵荒马乱地展开。
孙树作为班主任,在军训结束的周一傍晚,重新调了座位。
辛与排在窗边倒数第三排,同桌是个特别严肃正经的男生,正是他们的班长。
而林源源和他隔着一个座位,在同列的末尾。
晚课休息时,班长易存从办公室回来,带给辛与一封邀请函,来自“小行星”天文社,邀请他参加今年十月的秋令营。
辛与的瞌睡一扫而光,发消息给了云省。
“小行星”天文社是一个自由组织,集结了全国各地的天文爱好者,不限年纪,不限地域,只要求对天文有足够的热爱。
每个想参与其中的人,都需提交一份独立完成的作品,作品入选后才能被邀请。
今年,这个组织在北方鸣沙山举办活动。
宣传照发布,行人立于银河之下,被数不尽的繁星紧紧包裹,似乎伸手就能握住一颗。
偶尔捕捉到流星划过星轨,很轻易就让人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辛与当时正在准备中考,备考的压力很大却仍然每天抽出很长时间创作。
云省和辛与一起投了作品,现在他收到了邀请,云省应该也拿到了。
手机屏幕亮起,云省简短回复道:我也收到了。
桂花开得正盛,校园里弥漫着醇厚甘鲜的香味,浓郁而不刺鼻。
九月的最后两天,一中举行校运会。
气温降低,白昼也随着日子越来越短。傍晚时分,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校运会期间不上晚修,草地上足球队在训练,辛与和云省从教学楼散步到这里,驻足观望。
对面的球员开了大脚,足球高速旋转着越过球网,砸到桂花树冠上。
学生三三两两地站着聊天,没来得及躲,桂花缠绕着发丝,簌簌地落满头顶和肩膀。
云省也没能幸免,他后知后觉,在周围的哄笑声中感受到身体上轻飘飘的重量。
辛与站得远,正巧躲过去,于是踮脚帮他摘去发间的花瓣。
云省的指腹触碰到桂花,刚想轻轻挥去,辛与的手就覆了上来。
两人手指相碰,在桂花树下看着彼此,愈发觉得这事滑稽,也随着身边的人笑起来。
花瓣掉下来擦过眼皮,辛与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路边灯光昏黄,谁也没发现他悄悄红了耳朵。
那时,辛与自己也迟钝地没有察觉到。
家里的阿姨陶酥林放假回来,做了宵夜留在桌上,是一碟清香的芡实糕。
辛与咬下几块,又跑去房间里面翻出糖罐子,克制地吃了两颗,也分给云省一些。
狸花不知何时跟着上了二楼,正好奇地翘起尾巴绕着他们打圈,又懒洋洋地蹭了蹭裤脚。
辛与重重哆嗦了一下,这才看见它,继而装作若无其事,将盛糖果的玻璃罐子藏得更深,等狸花离开又战战兢兢地移去另一个地方。
夜晚辛与侧身蜷在被子里,困意席卷周身,眼皮沉沉地要阖上。
半梦半醒间,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云省身上缀满花瓣的情态。
恬淡的桂花绕着黑发,甜味淡淡的。
云省的清冽沉静被掩去,舒眉望着他浅笑,眼神里温柔点点,清澈的,只盛着他一个。
辛与的心脏蓦地重重一跳,他睁开眼盯着窗外,竟兀自紧张起来。
漆黑的天幕,灰白的云缓缓移动,窗帘的缝隙里露出被遮挡许久的明月。
辛与始终盯着那片云,渐渐忘却那不知名的慌张,在皎白的月光下昏昏睡去。
第二天辛与和云省去往机场,在举国欢庆的节日里抵达了北方。
人潮热闹汹涌,接他们的志愿者是个爽朗热情的高二男生。
“我叫向城,欢迎你们来到我的家乡。”
随向城坐上大巴车,驶离城市边缘,他们摇晃进浩瀚无垠的大漠。
没有任何高楼遮挡,艳阳和蓝天毫无保留地撞进瞳孔,远处的山峦是和烟雨江南全然不同的壮美辽阔。
亲历此处,远比照片中的景象更让人感到震撼。
辛与在颠簸里闭眼睡去,云省盯着窗外,眼睛里情绪浓重。
真的太熟悉了,他想。
举办方预定的旅店在沙漠深处,半球状的建筑似埋没此处的星球,一颗颗错落有致地坠在地面。
辛与和云省同住双人间,还没放好行李,向城便敲开门,喊他们出去野炊。
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夜晚空气渐凉,秋风习习。
云省落后半步,替辛与拿了外衣。
“叫我大城就行,他们都这样喊。”
向城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喋喋不休地说起这里的风土人情。
直到第二天晚上结束观星活动,他依旧说够。
“辛与,这里有黄大仙你信不信?”
辛与躺在沙地上侧头:“黄大仙?”
“哎呀,就是黄鼠狼啊。”向城弹跳起来。
他拽住辛与的胳膊:“走!我带你去看。”
“真的去吗?”辛与好奇又担心。
“我昨天找到的,就在那儿。”向城指指远处的沙丘。
“它们晚上出没,快走。”
临近深夜,辛与叹一口气,拧开房间的门。
哪有什么黄鼠狼啊。
辛与和向城在他所谓的洞口蹲守到现在,半个影子都没有看见。
气温骤降,他们手脚冰凉不得不离开。
向城固执地说,小时候看见黄鼠狼立在洞里,看见人便机警地缩回去,和昨天他看见的一模一样。
打了个喷嚏他又补充道:“一定是那东西太狡猾,不愿意出来。”
辛与想,他看到的真的是黄鼠狼而不是别的什么吗?
房间里开着一盏昏暗的小灯,云省已经睡着了。
辛与小心地关上门,拿好衣服去了浴室。
旋开淋浴器,一股冷水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浇灌下来,他被冰得激灵了一下,身体本能地躲开。
“好冷!”辛与裹上浴巾试好水温,重新挪入水幕。
房间里暖气不足,辛与洗漱出来,小跑着埋进被窝。
卷着温暖柔软的被子,体温逐渐回升,他满足地探出头呼吸。
棉被隔绝了一些声音和响动,辛与这才发现。
另一张床上,云省好像在不住地颤抖,嘴里发出难耐的低吟。
辛与披上外衣,趔趄着上前。
“哥哥你……”
云省侧躺在床上,一手紧紧攥着被角,半张苍白的脸遮在里面,只能看见被头发盖住的紧锁的眉间。
辛与一惊,俯下身靠近他,听不清云省断断续续的呓语。
面前的人这样脆弱,好像不小心碰一下就会坏掉。
辛与屏住呼吸,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你说什么?”
云省喃喃念着:“冷……好冷……”
辛与更加靠近他,在心脏越来越重的鼓动下终于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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