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江心岛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周序音每天浣洗完衣物就在那水上游廊等上一会儿，也许是在等人过来，也许是在等一封信从远方传来。
扬州，醉花阴。
薛赫言应邀前往了那条举国闻名的花街，魏鹤岭将约谈地点选在这儿应当不是想跟他比试一番，所以他并未携带任何亲信，打算孤身一人上路。
可等他走出山庄大门，司悦含早已恭候在侧，她看起来成熟勇敢了不少，就连沟通能力也提高了，“庄主，这三年来司家庄承蒙鹭羽照顾，此后我会偕同整个司家庄上下替你效劳。”
薛赫言看了看她，又瞥一眼她身后几个随从，淡定道：“你随我一起，其余人在扬州城外接应。”
“是。”
他若带太多的人上路只会给自己平添麻烦，至于醉花阴那种地方若是别的女人侍奉在侧他还得有所防备，换做自己人就省了这份心，“出发！”
抵达花街之时，原本鹭羽名下的几家青楼已在重新修葺，薛赫言多瞧了两眼，也不知这几栋楼是哪家卖下，又会建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是会困住无数落难女子。
他的眼神跟从前有了很大不同，就连站在醉花阴三楼眺望的魏鹤岭都察觉出来，他如今有了不可一世的武功，眼神里反倒带上些悲天悯人的意思了，“……有趣。”
今日他一身白色里衣搭配黑色外袍，肩膀处绣着银色流云图案，披落的乌发当中几绺银丝也极为显眼，司悦含在一侧凝望着他，他这三年变化很大，少了几分从前的意气风发，多了一些沉淀稳重。
等他从马上翻身下来，不过落地几秒，四下讨笑的女子便围绕上来，“公子！”
“来玩呀，公子！”
薛赫言本就英俊，面如冠玉，再加之气质强势凛然，一看就有钱有权，在他进入这条花街之际，便已成为众多美人的目标。
薛赫言瞥眼看去司悦含那边，示意她该发挥作用了，司悦含愣怔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走去他身侧，持剑抬起，“让开。”
这时醉花阴的老板于雁容盛装走出，“薛庄主，里边请！”
薛赫言及司悦含跟随着她来到三楼雅室，这里并无任何喧嚣，只偶尔听得楼下的几句欢声笑语，檀香袅袅，夏风习习。
司悦含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亦步亦地跟着薛赫言，紧张得无以复加。
引路的于雁容却巧笑道：“姑娘不必害怕，你瞧你家主人都司空见惯了。”
薛赫言遭她奚落，轻轻瞟她一眼，也不多话，推门而入。
从阳台从容不迫转身而来的人正是魏鹤岭，此等身高气势让司悦含胆寒不已，于雁容上前走去他身侧服侍他坐下，“教主，人带来了。”
魏鹤岭道：“三年不见，薛庄主竟平添了几缕白发，看来隐居的生活过得不是很如意啊？”
薛赫言隔着茶几淡定入座，司悦含就要学着于雁容一样贴上他却被他目不斜视地伸手隔开一些距离，“教主有所不知，两年半前我爱妻难产，是我跟她师父二人合力运功七天七夜才护下她的性命，比起我这几缕白发，她师父付出得更多。”
他一边回忆往昔一边提壶倒茶，抬眸看向魏鹤岭意味深长道：“她的师父楚宵临、可是耗费了毕生内力，为她彻底变成一个废人了。”
魏鹤岭果真一愣，随后笑起，“……难怪我自出关之后便再也没听到过楚宵临的风声，原来他是为情所困，为爱牺牲了啊？”
薛赫言跟他对视一笑，随后饮下茶水，于雁容道：“薛公子的爱妻国色天香，就连大名鼎鼎的肖映良后人也难逃一劫。”
薛赫言放下茶盏道：“她什么都好，不过就是有些妇人之仁。自从做了楚宵临的徒弟后便生出了诸多慈悲之念，这不、我鹭羽名下的青楼瓦舍都教她给取缔了，”他说着有些头疼道，“……她不明白我的大业，我也无力过多解释，只得先将她送走一段时日，好让彼此冷静冷静。”
既然薛赫言跟他扯家常，魏鹤岭就明白了几分意思，“听闻……庄主得了爱女？今年也快三岁了吧。”
薛赫言轻轻一笑，“是啊，她跟我长得极像，聪明可爱，深得我心。”
司悦含一直埋头不语，对面的于雁容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
薛赫言说完试图从魏鹤岭眼中找出一丝柔软的情意，以确认他会不会上当，但他眼中不过一晃而过的精明与猜忌，看来他对薛赫言并不完全信任。
薛赫言想想也是，魏鹤岭跟他这个亲儿子都不熟，如何教他去怜爱一个隔代的孙女，“此番教主约我前来，其实我也正有一些相关的打算，我鹭羽名下少了重要的青楼行当，也于将来的发展不利，既损失了钱财，又少了诸多情报眼线……未来可能需要贵教多加支持了。”
魏鹤岭笑道：“薛庄主既已开口，本座自会找人与贵庄接应，望我明光教将来还能与鹭羽山庄和谐共处。”
他答应得爽快反而有鬼，不过薛赫言也不在意，反正都是在拖时间，三两个月不成问题，“那薛某先在此谢过魏教主美意，至于您从前在武林大会跟我妻子所言之事，我也会通过接下来的合作再做考虑的。”
司悦含不解地看向薛赫言，薛赫言却成竹在胸，目光直视魏鹤岭，“魏教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说是不是？”
魏鹤岭挑眉一笑，“言之有理。”
见他们相谈融洽，于雁容拍拍掌，外面鱼贯而入的美人便翩翩起舞，薛赫言也侧身惬意地欣赏着，这时魏鹤岭道：“听闻薛庄主大婚之日与那关景鸣一战，只一招便教御景所有人瞠目，不知本座今日是否有幸亲眼目睹一下？”
他这是想见识一下薛赫言目前的武功水准，可这里空间不大，也不够他发挥的，即便如此，他还是爽快回道：“没问题。”
他伸手一瞬，那窗外的树木便震颤了下，下一秒他手中便多了一片锯齿树叶，对面的于雁容甚至没看清那树叶的走向，只听起舞的姑娘们纷纷叫起，再回头看去才发现她们的腰带都被一霎割断。她忽觉肩膀一凉，再低头一瞧，自己的外裳也随之落下，腰间衣带亦松落中断，“……”
看着一群慌张失措的美人，魏鹤岭无语地笑了两下，“薛庄主这**的手段甚是高超，难怪武林当中这么多女子为你痴迷呢？”
这时迟钝的司悦含也条件反射地抱住自己，不过薛赫言并未动她半分衣衫，教她心中一暖，“……”
魏鹤岭勾勾手指，那些美人便全都笑着簇拥过来，尤其是向着薛赫言那边更是热情，“公子……公子！”
司悦含猝不及防被她们撞入薛赫言怀中，薛赫言顺手搂住稳住她的平衡，尽管周围都是衣衫不整的美人，但他跟魏鹤岭的眼中并无任何**，有的只是相互的刺探与暗中的较劲。
面对着这些主动献身热情如火的女子，薛赫言不过轻瞥一眼，随后不屑道：“纵然这天底下的美人数不胜数，可我都拥有最美的那个了，其他的如何能入我眼？”
倚在他怀中的司悦含一时分不清他所说的是她还是周序音，“魏教主应当清楚在下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我可不像薛景何，区区几个美人就能将我糊弄过去。”
他一提薛景何，不仅魏鹤岭骤然变色，周身的那些姑娘更是吓得胆战心惊，慢慢撤离。
毕竟此人可是当着江湖中人的面在自己的婚礼上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因此魏鹤岭早就对他有所防备，虽说他杀的不是生身父亲，但就此事来看，他并不顾念抚养亲情。
“薛庄主既有才华又有胆识，实乃武林不可多得的人才，作为一代霸主就当是如此，”魏鹤岭推开身边的于雁容道，“女人跟衣服一样不过身外之物，有一件就行，多了还会挑花眼，费时间。”
于雁容闻言立马眼神示意这些姑娘随她出门勿扰，薛赫言也低头看过一眼司悦含，不等她有所反应于雁容就将她拉起身，带离了房间。
人都清空了，魏鹤岭也好起身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夫人是怎么说的？她是个聪明人，想来告诉你真相的同时，还会添入一些自己的见解与想法吧？”
薛赫言随之站起，长身玉立，“我与她产生了一些分歧，所以才特地将她送走，我甚至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她自行选择未来的出路。”
“看来她是不同意你与我明光教为伍了？”
薛赫言道：“她可是昭明神宫的人啊？如何能同意呢！她起初是完全站我这边的，但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便也不再一心一意地为我了。”
“她确实为你付出不少，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么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薛赫言故作无谓道：“这天下第一的美人我好歹享用了三年，虽与我日渐离心，但夫妻一场我也不忍毁了她，毕竟这般品貌，世间难有。等我有朝一日问鼎武林正邪两道，登至巅峰，若还能想起她，便把她再夺回来。”
魏鹤岭道：“你将她送去了大邕是吧？楚宵临既内力全失，将来她回不回来不过就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遇事果决，又能分明取舍，想来不久之后必有一番大业成就。”
望着窗外景色的薛赫言回头道：“承你之血脉我既得到了绝佳的武学天分又不沉溺于情爱女色，比起薛景何，你果然更适合做我的父亲。”
魏鹤岭与他相视一笑，“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自己的亲儿子共享天下。”
不久之后，于雁容又送去了诸多美酒佳肴，他二人相谈甚欢，也不需美人作伴，于雁容虽好奇，但不敢多问，只在外守着。
那司悦含站于长廊一侧，久久不曾挪动一步，于雁容上前套话道：“你们司家这三年来好像一直在为薛赫言效命，他原来当真有复出的打算？”
司悦含道：“他的武功已达巅峰，若是隐居也埋没了他的才能，不止是鹭羽山庄，江湖众多门派都希望他能复出，以追随效忠。”
于雁容笑道：“可你以前是御景山庄的，据我所知，御景一众跟他并不对付。”
“是，所以我们司家才会脱离另立。”
“原来如此……最近许久未见兰章成，他跟兰章成不是表兄弟吗？不联系了？”
“我并未见到此人，也不知他身在何处。于老板若想打听他的去向，不妨去问周序音，她才是兰章成的亲妹妹。”
于雁容听出一点醋意，但笑不语。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这门才被一道真气弹开，薛赫言喝了很多，走出来的时候两颊明显有醉意，司悦含第一时间赶去扶持住他，身后的魏鹤岭随即走出，讪笑了下，“你这酒量还是得练练，希望下回再见，我们能一醉方休！”
于雁容还从未见魏鹤岭如此心情愉悦过，看他眼神指示便前去送客，见薛赫言醉得无法骑马还特地为其准备了马车，“薛庄主一路走好，雁容就不多送了。”
她说着挥手告别，而司悦含钻入马车给他递来解酒茶道：“你喝那么多，就不怕明光教的人对你下毒手吗？”
薛赫言此刻两眼无神靠着车厢只想好好睡一觉，他才跟周序音分离不过几日就心灰万分，自己的妻子女儿去了别的男人身边，他也无心去搞事业，没了周序音支撑，他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一样。
此刻驾马的还是明光教的人，他无法趁着醉意吐露太多，只闭好嘴也闭上眼，默默地想着此刻他的妻女在做什么，有没有思念他。
唇上忽然一软，沉思的薛赫言睁开双眼，目光所及是司悦含的面容，“……”
比起司悦含此刻的心惊肉跳，薛赫言反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微挪动了下侧头靠着继续小憩，对于这样的偷袭他懒得理会，也不想跟她多说。
见他又要闭眼，司悦含索性壮了胆子投入他的怀抱，薛赫言没有推开，闭目养神道：“我醉着，什么也做不了，你有需要就换个人吧。”
司悦含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冰冷绝情的话，“你娘都跟我说你要和离了，让我主动些的……”
薛赫言嗤之以鼻，“主动？我娘应该是想要你为我生个儿子吧。”
司悦含一下脸红，怔在原地。
“你挑错时间了，你现在再主动我也起不来，等回到鹭羽再说。”
司悦含默默退离他的怀抱，害羞地点了点头。
等到扬州城外，驱车的人这才离开，薛赫言清醒了不少，自行上马调转方向，司悦含就要跟来，却被他阻止道：“你回禅音寺去陪我娘，我有要事去办，不必跟着！”
他接下来还要去找兰章成，可不想让任何人插手到他们的闭关修炼，“驾——！”
司悦含不敢再追，只得落寞地打道回府。
姑苏城，禅音寺。
归来的司悦含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知了慈小玉，慈小玉听后既有怀疑，又有宽慰，薛赫言如今铤而走险跟明光教合作，那就说明他跟昭明神宫的往来应该会中断截止，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决定跟周序音分开了？
她手中虽然取到了他亲手写下的和离书，不过那上面没有日期，他是决定随时随地放周序音自由才留下的，并不是向慈小玉妥协要娶别的女人。
她或许应该心狠些，将这信寄去大邕周序音那儿，让她知难而退。毕竟她若擅自添加时间，反而会露出马脚。她只需让周序音明白薛赫言有和离的意思就行，那周序音身旁还有一个将她视若生命的男人，相信只要收到这封和离书，他就会有所行动。
慈小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违背薛赫言的意思，趁他此刻在外忙碌，将信提前寄出，只要周序音再婚，他就没有执着的意义了。
这样以后他才会顺应她的意思去迎娶别的女人，为鹭羽山庄留下真正的继承人。
慈小玉最终将和离书交给了司悦含，如今她在禅音寺无法过多动作，很多事情只能交她来办，“你去把它寄往大邕临沧，确保能送入序音的手中。”
司悦含亲眼所见这封和离书的时候还是有些震惊，原来慈小玉先前所说不假，薛赫言的确有跟周序音分开的意思，“而后呢？夫人。”
慈小玉道：“后面的事我自会安排，我毕竟是他母亲，一切都是为了他考虑。阿音虽然也为他付出很多，可她有时会左右他的想法，甚至还屡次让他犯错……于他而言，跟序音分开是件好事。”
司悦含道：“赫言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抱负，他并不喜欢他人的干涉。”
“你说的是，他需要的是一个贤内助，而不是一个跟他平起平坐会打乱他未来计划的妻子。妻子有妻子的义务，赫言的理想抱负她不会懂，她不适合再留在赫言身边，让他继续陪着她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了，这江湖才是赫言该施展抱负之地。”
司悦含颔首道：“那我这就去寄信，夫人。”
慈小玉温柔地看着她道：“悦含，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将来是你陪在赫言身边，我就可以放心许多。”
司悦含低头不语，慈小玉笑道：“好了，别害羞了！你也这么大了，有些事该学起来了。既然今日赫言都这么对你说了，下回可得挑个恰当的时间把他伺候好了，别让他失望了。”
司悦含更是无地自容，轻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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