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陪同澜婴在天子殿外候了两天,于澜婴而言却像过了好几年般长久。这宫门森严,门顶高耸,阻断的不仅是她的视听,更是她对宫战的牵挂。
此时鄂婕罗被一队冥差押经此处,她发髻凌乱,罗衫褴褛,见澜婴立于殿外,便挣脱管制冲过来抓着她不放,求嚷着:“你带我离开冥界,我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你。”
澜婴瞧着她手脚的镣铐,已非寻常物什,而是冥界缉魂专用。再看她一身極雷刑杖的伤势,便知此妖已然亡于天罚之下,如今只剩鬼魂一具罢了。
“徐怀卿用天之四灵的妖元来助自己成为天极大妖,其过程必是凶险万分。四灵须当共生共存才能阴阳制衡,缺一便会伤及自身本元。他急功好进,根本压制不住体内相克的妖气,此番弃玄武神屋而逃,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你若是想告诉我谁是徐怀卿,就大可不必了。这个问题,我入地狱百年,早已思索透彻。”澜婴泰然自若言道。
鄂婕罗愣怔一瞬,慌忙道:“不,还有......还有,半魔不是万瞻雄,而是他的王后,血域的出口被西辕王后的半魔之血所封,但她年老体衰早已不支,徐怀卿只须略微助力,便可将魔人悉数放出,届时将天下大乱。”
“既为徐怀卿的弃子,便是毫无价值可言。此事不劳你费心,安心去地狱吧!”
见识了澜婴的凉薄,鄂婕罗心中的救命稻草断了。紧抓着对方的手也缓缓松开,伴随着铁链的“叮铃”声,垂了下去。
“你骗我,你肯定想知道赵弦的事情。你想知道他受了重伤,躲在何处?想知道他体内残余的脱胎换骨,该如何清除?对不对?你说话!”
冥差将鄂婕罗带离,她不依不饶地嘶喊声,在空旷的四下回荡。
“干嘛不听她说完?你就不担心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谛听纳闷。
澜婴推开谛听递过来的一只烤鸡翅,解释道:“狐狸几时有过真情,十句之中九句都是假话。”
随后忧心忡忡地望向宫门,问道:“你说,冥王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鬼鬼祟祟地背着我干什么勾当?”
“我听殿下说,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冥界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触犯律法之人。宫战这家伙,人狠话不多,定是不会判入拔舌地狱,顶多就是镬汤之中涮涮,热油里边炸炸......”谛听啃着鸡翅,若无其事道。
“开什么江湖玩笑!”
“没开玩笑......呀!人呢?”谛听话没讲完,额前垂发便被一阵风吹起,澜婴已不见踪影。
随后天子殿前“哐当”一声巨响,左右两扇大门倾倒坍塌,澜婴自铺天盖地的尘屑之中,势不可挡地走来。
殿中的宫战,璟祚和敖璋无不为之惊愕瞠目。
“放了宫战,有什么恩怨冲我来!”澜婴大喝之中,已瞬移至冥王身侧。一只手索住璟祚咽喉,另一手掀飞他脸上的冰晶面罩,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前灵君的玄武神屋失而复得,加之百年的地狱苦修,如今你皮糙肉厚,天雷都劈不动!怎么冲你来?”璟祚挣脱不开那只抓着脖子的手,气得八面透风,怒道:“我堂堂冥界之主,动不了你,还动不了宫战吗?你再不松手,休要怪我。”
敖璋上前将二人拉开,憋着笑:“你收着点,别让冥王太过忌惮。”
宫战伸手牵着她,对她摇头示意,却令澜婴触目惊心。不过分开几日的光景,宫战已华发丛生,仿若一场落雪,渗入他的每一寸发间。
“发生何事?冥王对你做了什么?”澜婴拂过他的白发,心中條然隐痛。
“无关他人,我是自愿的。”宫战眼中的星光将身上所有的伤痛一点点地融化,他摸着澜婴的头,坦然笑之:“你,终于可以回凡界了。”
言毕,大殿之上,三生石异彩缤纷,眼前出现了北瀛的虚缈峰。
澜婴本是以《异华天章》之态被供奉在虚缈峰的落尘观,天章之中绘尽锦绣河山,是一部能令写照成真的奇卷。亦是含真子飞升前剥离的一缕仙识,后于北瀛虚缈峰之上,聚星辰之精华,汇山川之灵气而化的肉身。
彼时正值溺世之战,各处生灵涂炭,人怨天怒。澜婴生而为人,历经世间苦难,难免会生出六欲七情八苦。若是因此成了败德辱行之人,天章便甚难善用,或将是天下之大不幸,所以天降一道仙家封印便禁锢了她多年。
璟祚初遇澜婴,便洞察到她为人冒失莽撞,孤偏鄙陋,心性易躁易怒,睚眦必报,因而不敢轻易将她送返人间。
澜婴从三生石之中,看到了自己在黄泉路上倒拔垂柳,奈何桥上拳打黑白无常,醉酒打砸天子殿,强吻了冥界之主璟祚,还差点将谛听淹死在忘川之中......
“够了,别看了,都别看了!”澜婴囔着伸手去捂宫战的眼睛,却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
澜婴急于解释,有些结巴道:“我,我已经改了。真的,我现在只,只想手刃邪佞,护佑家......国......”
“宫战生魂离体,时间已不多了。你得尽快做出选择,跟他返回人间去,否则他会魂飞魄散的。”敖璋道。
璟祚:“你不属于三界,不在五行之中,按律不能轮回,亦不能重返人间。如今宫战祭出五十年阳寿,为你求得重开鬼门关的机会,但你须得在人,妖,仙之中作出选择,才能新建命薄。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他的好意,继续留下来当鬼......”
澜婴重拳一记砸在宫战胸膛上,骂道:“你是傻子吗?”随后垂目,眼泪簌簌而落。
宫战没料到她出手这么重,身体向后虚了半步,抓着她的手道:“在冥界的地头上,就得守冥界的规矩。冥王查过生死薄了,说我能活到八十岁,你若再犹豫不决,我就真要吹灯拔蜡,身死魂灭了。”
“宫将军豪气,五十年不是五年,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已经二十有四了,六年后你就会死的?”澜婴甩开宫战的手,挥泪转向璟祚,“噗通”跪地:“我留下来,请冥王把阳寿还给宫战。”
璟祚惊诧道:“你真肯为了他,永世留在冥界,不后悔?”
“绝不后悔!”澜婴说得斩钉切铁,眼中一片汪洋大海,一头磕在地上:“我视他为此生最重要之人,又岂能苟且独活,任由他为我而死?”
“行了!闹够了就开鬼门关吧!”敖璋上前扶起澜婴,斜眼瞪着璟祚:“你承诺会在他们重建北瀛后,悉数归还宫战阳寿。君无戏言!”
“你们......”澜婴一脸懵。
璟祚无奈耸肩:“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又是哭又是跪的。就算判入地狱百年,也没见你这作威作福之人服过软,还以为你多出息呢?当真是心中有良人,世间皆路人。”说罢,金丝羽纱广袖一挥,殿中便凭空开了一道左明右暗的门。
澜婴望向宫战,见他嘴角飘着浅浅的笑意,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开始如此在意他了。
“澜婴,该作选择了。早一刻达成约定,便能早一刻取回阳寿。”敖璋道:“你本就是仙,可以同含真子一样飞升仙界,从此不再涉足人间疾苦;你也可以继续做人,做澜婴......”
“妖!我选妖!”澜婴紧握着宫战的手,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鬼门关,消失在一束刺眼的光亮之中。
天子殿中静了下来,璟祚缓缓走向王座,背对着敖璋,一只小白狗呜咽咽趴在他脚边。
敖璋见他如此难以释怀,忽然间似明白了什么,跟上去轻拍了他的肩头:“冥界之主公正严明,既然身兼重任,就不应为儿女私情所累。澜婴今非昔比,必会心系苍生,驱除魔族,重建北瀛,你又何须索了宫战的阳寿,拿捏澜婴的软肋?”
璟祚蓦地转身,抖开袍摆入座,义正言辞道:“玄武之妖修行得佳,搞不好跟天地同寿。我虽为冥界之主,却只能受困于一方天地,即便是永生之躯,想要再见她,更是难于登天。眼下有宫战自愿祭出的阳寿为筹码,就不用担心她去而不返了。况且,冥界并没有规定冥王不能婚娶。”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说的是什么鬼话?”敖璋摇头叹气,甩手转身,离开了天子殿。
璟祚微蹙双眉,从三生石的反光之中,看到自己的脸。自从招邪历劫回归,他便恢复了左右对称且俊美不凡的样貌。可方才澜婴掀开自己脸上的冰晶面罩却并没表现出一丝惊诧,他心有不甘:既然不爱重,为何又撩拨?
璟祚轻敲三生石,殿前光影玲珑,又出现了那一日,澜婴狂饮孟婆汤醉得神志不清,踉跄闯入他的寑殿并将他抵在墙边,一脸绯红且双眸深情地凝着他:“面罩能遮住脸庞,却遮不住内心。我不信,你会杀我......”
呢喃间掂脚轻抬下颌,双手捧住他的脸,一抹温软柔情紧密地贴上了他的唇......
卯时三刻的天空是蟹壳青色的,天边微微泛着破晓的白。一阵阴寒的风吹过晟阳城的将军府邸,宋惊沙三人总算等来了宫战和澜婴的回归。
“澜婴,太好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邹九儒一见澜婴和宫战,心中喜悦无以言表。
“还以为地狱无门,有去无回呢?咦,头发怎么白了?”左弃繁脸上肌肉一紧,惊讶道。
邹九儒赶紧伸手,抬指宫战额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伤手指一般,猛地向后缩回来,刹时面如土色:“阳寿......阳寿没了。”
“不打紧,只是暂存在别处了,过些时日便可将其取回。”宫战轻描淡写解释完,话锋一转:“巽门关战事如何,连苍可有战报?”
“暂无。”宋惊沙道:“范老三自请前去烧毁东轩大军的粮草,按理说有西辕的海棠树洞供其畅行无阻,不到一个时辰便可折返,如今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此事必有蹊跷。”
“还等什么,去马厩牵马!随我走一趟巽门关!”澜婴一声喝令,身上墨玉微光陡然一闪,便是戎装铠甲裹身,英气十足。
玄武灵君!澜婴身上凝出了灵君妖丹!
左宋邹三人心领神会,暗自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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