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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阿妈坐在家门口编着鸡笼,专门养小鸡的鸡笼,很多年没见了,现在的鸡仔价格也贵,每日拨给它们的剩饭也剩不出来。

她在裤子上擦擦手,和云青一个料子做出来的靛青裤子,阿妈的是新做的,云青的是两三年前阿妈穿的,裤子好着,洗多了料子还舒服适合小孩穿——阿妈是这样说的。

“阿青啊,今天先不用做饭了,我让你哥带着小伟去镇里吃饭了,刚好农闲了,课堂要开什么暑期班,哄着点才愿意好好读书呢。”

阿妈把编到一半的鸡笼放下,上下打量云青一眼,可能是想起阿哥说的什么干巴巴、不讨喜的话,让她把辫子重新扎一遍。

“多大的姑娘了,成天散着头发在外面,像什么样子,疯丫头一样。”

云青就那么拧着不熟练的辫子,她在心里想,她从来没学过怎么好好扎头发。

小时候她一半时间跟着下班的爸爸玩,一半时间和哥哥在外面野,妈妈很忙,忙得只有云青抬头时看见的不停走来走去的腿。

她的头发也是短的,小小的脸上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村子里又是一团小布丁不分你家我家跑到一块就是玩,云青就这么在里面跑啊跳啊,她知道什么果子是酸的什么是甜的,知道什么鸟叫的最好听。

她的头发那么轻,跑起来的时候一点不会坠在后面,可以自由地上山下水,夏天冲凉的时候也甩甩干,在院子里听两个故事就干了。

后来女孩子长大了,这群小布丁好像就变成了两圈不一样的物种,像水里的小黑蝌蚪变成了癞蛤蟆,可能还能回水里,只是早不如当初那么自由。

阿妈不给她再剪短发,总是操心她长得过快的个头,又野又浓的眉毛,她只是数落,说什么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云青从此开始看别的女孩是什么样的,但是她们只是干轻简的活,聚在一起可以说一上午的话,知道猪草松松地铺了一篓,后来家家户户的猪被养猪场收购了,她们又聚在一起刺绣,拿出各自的银饰,轻飘飘的银片敲在一起,女孩子们的笑声也敲在一起。

云青学不了这些,她也不知道怎么按下自己蹿起来的个子,想拿刀磨一磨眉毛,只在眉头捅出来一个血点子,那道疤现在隐隐约约的埋伏在依然又野又黑的眉毛里,像一只虫。云青只学会了,像她们一样把油亮的乌发束起来。

她找的都是山上最韧的草,长长的草绕上几圈,打个结,能松松地系起来就是有个样子了。

云青还学会了一个人上山劈柴,去得足够早,露水深重的时候木头总是湿,要多晒几天,但是这样看见的人少,那些对着阿妈笑怎么总是你家阿青出去打柴的话也会少。

洗衣服也是,没有哪家半夜去洗的,平白错过好日头。但是云青深一脚浅一脚地拨开芦苇荡,拨开月色下苍凉的灌木的时候,可以安静地浣洗。

这是云青自己摸出来的日子,相安无事很多年,阿妈却又不满意了。她站定,想知道还要做多少。

一家人之间是不说怨啊恨啊这种沉进水里就找不到的话的,但是人是有感情的。云青觉得心闷闷的,像半熟的肉,外面已经松了,里面还是软的,一扎进去还是能淌出红的血水。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人家了。”

阿妈帮着云青绕头发,把新买的一根红头绳捆上去,红色的弹力绳,扎在长长的一根粗辫子尾巴。云青看不见这根红绳,只听见阿妈说这头绳又亮又好用,多少年了都说没错的。

云青拖着她的长发,拖着她被束在山野的杂草里的尾巴的时候从来没得到过红头绳。

阿妈说:“今天带你去看一眼,都说是新时代了,也不可能卖儿卖女,你要是不喜欢你就说,这么多好小伙。”

云青要被送走的时候才得到了一根红头绳。像那头老牛被送走的时候,阿妈给它的鼻环上系了一根红布,真好笑,分明已经是快老死的一头牛,临了的时候倒俏。

和男人结婚过日子,这倒是不意外的事。管得松的山里没那么多规矩,人从生下来到死去都是一套流程走下来,像天亮了要干活,中午就吃饭,晚上就睡觉一样。这没有什么不同,换一个院子,换一个厨房,做的都是大差不差的事。

但是家里还有那么多活呢。

阿妈自从生完小弟后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总是坐着,扶着墙,很少出门,一到阴雨天就格外的坏脾气。云青看到展不开的阿妈就心软,这点心软像一块干瘪的茶饼,又硬又干,足以花上十几年的泪水冲上那么多次,才渐渐淡了。

扯到头皮的力度一把一把地顺着头发,从头梳到尾,笔笔直直光光滑滑才是足够漂亮。云青眼里有泪花,痛,还有一点咽不下去的失望。

失望这个词,也不是属于山里土生土长的词。云青可以把它贴在阿妈看她时候挑挑拣拣的眼睛上,可以把它贴在自己又酸又涨的心上。

城里的失望是一座被封闭的花园,那些无人问津的花与月;而云青在这间多年的老房子里,她的失望就是一天又一天的不变。

改变是坏事吗?就像野心是坏事吗?

以前云青会接受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把自己送到另一个家里做一只沉默的水牛,还要照顾这头的家,因为血脉是山上流的水,哪怕冬天冻起来了,到了春天也依然会变得汩汩。

再多的恨又有什么抵得过时间呢?

云青就是被这么教育的,去镇里打工后再也没回来的邻家姐姐被从村东说到村西,每一户的老人都能在晚饭的时候指指点点那个不孝顺的女儿把父母扔在山里,自己出去过好日子。

阿妈当时特意带着她走了一圈,好好听了听这堂课。

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姐姐的阿爸成日游手好闲只喝酒过日子,一到夜里酒醒得迷迷糊糊就大发雷霆,那尖叫和哭声比任何鸟还要吵闹,人人都闷头睡觉,只嫌吵到明日下田。

但是当她走出山,她从前吃的那么多苦都一笔勾销,变成一笔血淋淋的不孝的债。

云青觉得脑袋后面那根辫子更沉了,梳得太紧又太光,像一根木头。她本人,也像木头一样跟在阿妈的步子后面,走向一个陌生人的家。

可能老天打算对云青好一点,再好一点,一口气把所有事都拨到顺心如意的好签上,两个人走到那间听说是十里八乡的好小伙的家前,叫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应。

阿妈一边悻悻不平地往回走,一边拉着云青不停地夸:“虽然说这么小没有爸妈了命是不太好,但是没有个婆婆要整日磋磨你不晓得多幸福,你不知道你奶奶以前有多难伺候。”

“以前这孩子是送去老猎头那里学本事的,不过后面也不准给随便打野物了,后面给介绍去城里学手艺了,靠自己的手吃饭最好,不怕打雷下雨的,你阿爸整日在路上跑,又累又没个保证,落不到好。”

她走了大半会路,才记起来似的回过头去看那间土房子,都差不多的砖房,却也看出花来:“现在城里的房都贵得很,在乡里大家都知根知底的,离家又近,这么年轻的小伙,多好啊,再难找一个这样的。”

云青看着阿妈越说越高兴的样子,这个时候她又像回到小时候,会拉着云青的手说阿青是多好的一个小孩,不哭也不闹,什么都上赶着帮忙。

小小的阿妈不再是被抛下的云青要抬起头才看得清的样子,现在长大的云青那么高,那么健康,翠竹一样生生地立着,她甚至要微微低下头去看阿妈。

她问:“阿妈,结婚是好事吗?”

阿妈好笑地拍拍她的手:“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是坏事吗?人这一辈子不就是结个婚,生了小孩,有了自己的家,这才叫过日子呢。”

云青什么都没说,她的眼睛顺着眼前的土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阿妈,不是这样的。人这一辈子,还有很多机会。比如昨天她匆匆跑回家翻开的日记本最后陡然变化的情节,终于从家里放出来的青年,只得到了那位美丽的女人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财产,向着大洋彼岸求学去了。

她留给青年的话只随手写在一张窄窄的纸片上,是从花园的出售单上撕下来的一截:我从来没有邀请你来过我的花园。

云青的心被震了一下,她不懂为什么那些缱绻的畅聊,那些关于两个人对自由的辩论,那些充满了蒹葭苍苍式的互诉衷肠变成了这么冰冷的决绝。

这是爱情吗?为什么它有着和老师念的那些四字诗句里全然不同的生冷面目,它像一把锋利的刀,隔开了那本充满着热情的日记。

云青重新看那些文字,她不再站在一个被规训的年轻人的一见钟情的视角下审视这个故事。

这是一个被污蔑不忠女人在奋力澄清她的清白,试图得到她的财产,却又有那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陌生人闯入,说着深情的话就好像一定要得到别人的回馈,偏偏他又有着那样好的父母,足够让女人想要的清白和自由都轻而易举。

这是一场别有用心,也是一场合理的反击。

云青看到了青年的痛心和泪水,被洇开的蓝色墨水边缘像晴朗的月夜那如水的天空,很奇怪,她不再像一开始一样为这些美丽的描写和馥郁的情感动心。

云青的眼睛从青年的身上挪到那位美丽又聪明的女人身上,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有什么,并不以伤害一个爱她的人的心为一件大事。

她只觉得那并不能称之为爱,自然也没有所谓伤害。

云青对爱情的第一印象是那些美丽的诗歌,第二印象是这强大的力量。很显然,她需要的不是轻飘飘的诗,那些需要东躲西藏的诗。

蓝色墨水用尽,这个故事将永远作为心底的蓝色幽灵存在在云青的骨血里。

她已经模模糊糊地明白世上的事情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再美的词句可能都是片面的谎言,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薄薄的纸张里竟然也藏下了那么鲜血淋漓的一场奋斗。

云青开始读烫金的《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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