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第十天,梁怀月在灾民之中见到了赵廉。
她每日来往府衙与慈幼堂之间,其余时间也往灾民聚集地转悠,或者听闻差役又打捞出几具尸体,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去认领,短短数日已经瘦脱了相。
上辈子除了不曾向慕容嵩进言建慈幼堂,还有意外冒出来的慕容峻,其余事情一般无二。
她也曾苦苦在人群之中搜寻家人的身影,更是不放过每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反复仔细对比那些泡得面目全非的亡人,既盼着能得到准信儿,又怕自己接受不了这残酷的事实。
重来一次,虽煎熬不减,到底比上辈子要坚强许多,还能分出心神关注旁人,比如赵廉便是她在灾民之中找到的。
赵廉比她大一岁,两家祖父相交莫逆,连带着家中孩子们也来往密切,等同于一起长大。
上一世两人是在灾后数年才有机会相聚。彼时赵廉谈起他在灾后的经历,眼圈泛红感慨道:“洪水过后,我忙着寻找家里人,等到后来再去桃源村,才发现你家屋倒人去,还以为……”他以为梁家众人尽数殁于那场洪灾。
梁怀月忘了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心中还怀着渺茫的希望——也许有一天,兄长跟妹妹也如同从天而降的赵廉一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近几日有意沿着赵廉当初说过的地方去寻,果然在人群中找到了破着脚的少年。
“怀月妹妹——”
十七岁的赵廉衣衫褴褛,捧着个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破碗,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以为你……”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让梁怀月一时哽住了,片刻之后才哑声问:“赵大哥,赵爷爷、伯父伯母呢?”
赵廉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眼泪蜿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家里……只剩我一个了。”
梁怀月早知结果如此,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回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慕容峻近来跟她形影不离,等他们叙完各自家中之事,适时打断,指着赵廉的腿:“梁姑娘,你朋友的腿还需寻个大夫吧?”
赵家数代行医,可惜洪水来时,将家中存药尽数卷走,赵廉纵有一身医术,也无良药。
梁怀月蹲下身仔细瞧了一番他的腿伤,厚着脸皮向慕容峻求助:“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她自己借住在府衙后院已然是无奈之举,外面灾民遍地,不全是良善之辈。
一个正当妙龄举目无亲的女子,对于某些行业来说,便是街边现成的银子,坑蒙拐骗总有一款等着她。
知州秦远汉自灾后寻到端王这座偌大的靠山,为保自己前途无量,派身边的人精心侍候着,腾出了府衙最宽敞的院子安置两位皇子及其随从。
梁怀月跟着沾了光,也分得一间厢房。
赵廉一路跟着她踏进知州府邸后院,眼睛瞪得老大,面上惊疑不定,也不知道脑子里已经转过多少念头。瞄一眼同行的慕容峻及其随从,将满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直等踏进梁怀月的居所,慕容峻出门吩咐从人准备热水,寻大夫过来,他才抽空急慌慌追问一句:“怀月妹妹,你跟方才那位殿下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睿王殿下?”梁怀月解释道:“当日我去你家送完桃花酒,回来的半道上便遭遇了洪水,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遇上两位殿下乘坐的船只路过,是睿王殿下跳进水中救了我。”
赵廉犹有疑虑:“怎的我瞧着……这位殿下一直跟着你,又是何意?”
他虽久居乡间,但权贵子弟玩弄平民女子之事,也算不得奇闻。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扯着梁怀月的袖子便要离开:“怀月妹妹,此地不宜久留,你跟我走吧,无论如何我也会护着你的。”
“赵大哥,你想多了,睿王殿下乃正人君子,他这些日子帮我葬了父母弟弟,还陪我寻家里人,并无别的企图……”
两人正拉扯间,慕容峻推门进来,也不知听到多少,面上不显,只客气道:“赵公子快坐下,一会儿大夫便到了,你这受伤的腿还需清理一番,免得化脓。”
当朝皇子,半点架子也无,宛若邻家旧友般亲切,赵廉揣度着对方的态度,再触及对方诚挚的眼眸,泄气般坐了下来。
许是秦远汉早有吩咐,府医很快便背着药箱过来,连带着两名粗使婆子送了热水过来,又要服侍赵廉脱鞋脱袜,帮他清理伤腿。
梁怀月担心的注视着俩婆子动作,提醒一声:“烦请两位妈妈轻点。”
反倒是赵廉坐立不安,犹如被人当众扒衣般局促不安,一时伸手要拦:“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梁怀月忙拦着:“赵大哥且坐着,若是为难不如我来。”少女的双手细腻莹白,从小不曾干过体力活,加之天生皮肤便要比寻常人白上许多,往他满是泥泞的腿上搭过来,黑白分明,惊得赵廉几乎要当场跳起来:“别!别!”
紧跟着他肩膀被一双瘦削有力的手按住,对方语声里微带笑意,将他牢牢按在坐椅之上,向众人发话:“还是让婆子来吧。”
睿王下令,众人自无异议。
梁怀月满脸无奈的退后,任由两婆子侍候,还要顺便吐槽一下这位发小:“赵大哥,你家世代行医,怎的还是改不了这古板的性子?”
真要论起来,她都活了三辈子。
前世胎穿落地在梁家之前,她是一名弃婴,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削尖了脑袋读书,勤工俭学营养不良,年纪轻轻便猝死在出租屋,这才有了倍受宠爱的梁怀月。
谁知老天无眼,才享受了十六年幸福生活,却跟着慕容嵩在权利的漩涡里苦苦煎熬了十年,最后更是不得善终。
十七岁的赵廉在她眼中不过是个未成年,况且也只是卷起裤腿清洗腿脚而已。
可惜赵廉从小便注重男女大防,此刻被脱下鞋袜,卷起裤腿,伤口的疼痛总算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忍不住痛呼出声,耳尖却悄悄红了,支支吾吾辩解:“……别污了你的手。”
慕容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住来回,若有所思。
府医药材齐全,医术不错,赵廉受伤的地方敷药接骨,又上了夹板,开完药方叮嘱完毕,也不过大半个时辰。
梁怀月送大夫出门,迎面便碰上了端王慕容嵩,而慕容嵩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妙龄女郎,一位身着白色上衣红色石榴裙,另外一名身着黄色裙衫,正一脸戒备的打量着她。
自上次坑过他一笔银子之后,梁怀月便每日躲着慕容嵩。
两人同处一个院落,竟然也有数日未曾见面。
此刻避无可避,她只好矮身行礼:“殿下。”
“梁姑娘无须多礼,快快请起。”端王殿下一如往昔的谦逊有礼。反而是他身边跟着的石榴裙鹅蛋脸少女似乎一脸好奇的问道:“殿下,这位姑娘是……”
黄色衫裙的少女轻笑一声,与之唱和:“殿下初来,父亲宴请之时,也不见殿下身边有什么女子啊?不知这位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梁怀月:“……”
难道,真给她说中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慕容峻清朗的语声在她耳边响起:“二哥几时在鄞州也有红颜知己了?”紧跟着低头,与梁怀月眼神相接。
梁怀月无声表示:殿下这回总该相信我了吧?!
慕容峻眼底泛起粼粼笑意。
本章也有红包掉落,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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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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