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时候,律律才就近随便找了家酒店下榻。
这里位于酒店的顶层,虽说比不上她一贯豪掷千金住一晚的顶层套房,但窗外一览无遗的璀璨夜景也在昭示着这同样不甚便宜。
“怎么样?拜托你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她似是刚刚洗完澡,但没开灯,在逐渐暗下来的卧室里湿着头发靠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正无聊地欺负着怀里那只抽奖新得的粉色毛绒章鱼。
“哼,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话?”通讯那头的男人似是对于她的措辞不甚满意,语气不是很友好,“我手边就有一份整理好了的文件,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先把报酬转过来。”
“喂喂,一开口就是钱什么的也太让人伤心了吧?难道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我们可是一起共事了几年的好伙伴呢。”
“伙伴?这种会让我难堪的话亏你能说得出口。”
那人冷笑一声,传来一阵敲键盘的声音,似是在打游戏,“而且,你肯定因为最近的‘粉色特典’几乎花光了钱去抽奖,我现在只是在确保自己不会像上次一样为你这个所谓的好伙伴做白工而已。”
真的因为不舍得委屈自己而花光了全身上下所有的钱住酒店的律律静了两秒,很没资格地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真是缺少信任啊,所以说你才会被协会的大家讨厌嘛……”
“不过你说的一点没错就是了,我现在确实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呢。”她干脆坦白。
“那就不要吵我了。”那头的人回应很快。
但他对于自己白白花费时间整理好资料而无法向东家索取报酬这一结果显得不是很意外,也没有明显的愠气,就好像是律律不委托他,自己也会因为什么原因而去调查一般。
“但、是、啊——”
在对方就要断掉通讯的当口,律律抱着章鱼玩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屈膝缩坐在沙发上。
那双因为夜幕变得色彩浓重的眼睛不带一点情绪地望向窗外,窗外的灯红酒绿与室内朴素单调的黑色将她整个人分割成不可融合的两部分。
她就用和脸上淡漠情绪绝对联系不上的欢快语调一字一句道:“之前委托你调查过的那孩子开始变得反常起来了呢,就这么随他一步步发展下去的话真的可以吗?他的健康状况可会变得不太好哦。而且调查过他的你应该知道的吧?他的特殊身份什么的。”
这次,换到那头的人静了片刻。
“你想说什么?”那头敲键盘的声音顿时全无,酝酿晌久才问出这几个字,语气带上些莫名的警惕。
一时间,空气有些僵硬起来。
“不用这么严肃了啦!”
律律得逞般在寂静中率先笑了出来,“真是的,最近运势差到和每个人都容易吵架的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个大师要张符纸贴在床头呢?”
许是想快速得出个结果,那头的人脾气鲜见地好到没有因为律律的打岔而任性地结束通讯,反而很有耐心地继续问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哦,只是偶然知道了点你瞒着大家的东西而已。就比如说——”
律律特意停顿了好几秒,再而眨眼时已然正色,“遗弃落难者们的雪原上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那个早应该被回收的通讯机之类的。”
闻言,对方静了几秒,似是在判断律律是否在说谎引自己上钩。
但直到最后也没反驳,只是那语气明显让人感觉到他不是什么软柿子:“你倒是厉害,不过那又怎么样?难道也像个杂鱼一样拿到老大面前威胁我吗?”
“不。”
律律从沙发上起身,抱着玩偶向窗外的霓虹睥睨而去,“只是既然大家的目的一样的话就不用吵架了吧?想要让元乔暂时好好活着的话,我们就要一起加油了呢,毕竟就现在的风口来说,想要暗自组织基因药小作坊的话很麻烦嘛,而且得到药物的数据信息也不一定能成功制作出来。”
通讯机那头的人没有追问律律什么叫作‘大家的目的一样’。
因为他猜到,律律既然知道了自己参与了叛徒在雪原上投放通讯机这件事情的话,也势必能通过元乔身为实验体的特殊身份分析出他想要将元乔安全带回复活基地这一点,所以,她相信自己定然不会放任开始受到基因药侵蚀的元乔不管。
所以,他和律律的目的一样,也就是所谓的,大家的目的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被对方凭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用几句话就牢牢掌控住了,而这场谈话,也许从一开始就因为暂时处于主动地位的自己自负地产生了漫不经心的情绪,而渐渐走进了对方的蛛网之中。
这让他理所当然地不愉快,所以——
“你凭什么认为我的目标就是元乔?怀有特殊身份的人可不止他一个。”干脆从源头上试图把水搅浑。
毕竟他可没有直接承认自己协助叛徒在雪原上放置通讯机是为了元乔。
“我听说了哦——雪原上除了元乔之外还有一位女士也是很特殊的人这件事。但是啊,”律律学着被自己蹂躏得斜着脑袋的章鱼玩偶歪头一笑,“她已经去世了呢。”
“你,在想做的事情达成完美结局之前,会让这种蠢得让人不敢置信的情况发生吗?”
看来误导她从一开始就是没戏的。
啧,这蓝毛章鱼控就是不能随便应付。
不过,这种人的存在也让无聊的协会难得变得有意思了就是了。
毕竟她作为一直和自己一起找乐子的同伴倒是很称职。
“哼,谁知道呢?”
他终是看着游戏界面难得的‘失败’二字微蹙起了眉,“不过,难得见你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难到你对他有所谋划吗,律律?”
他最终还是把那份写满了基因药数据的电子版文件发给了律律。
但那种说不上来的、被算计后的不爽一刻不断地萦绕心间。
“应该是——难道你‘也’对他有所谋划吗才对吧……”见文件终于好好地发了过来,律律眉眼才又弯了起来,嗫喏一句。
而后便再无话题般静静不再言语。
不过,才静了两秒,就又起声道:“啊——话说回来,既然你参与了雪原事件,那就一定对最近‘一出道就火爆起来的叛徒’有所了解吧?”
“……哈?你想说什么?”
“装傻也不会让人觉得可爱哦,你明白我想问的不是吗?”
律律眸中暗色流动,“偶尔发发好心直接把叛徒的身份告诉我怎么样?毕竟它很大可能和元乔有所牵连,所以我很好奇嘛。”
却听那头的人冷冷哂笑一下,有些挖苦地笑道:“明知道我不会说还这么问,你是最近操心太多脑子终于转不过来了吗?”
“说不定就是你说的这样呢。”律律却是意外的好脾气。
闻言,那头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这次语气倒显得没那么冲了,只是也说不上好:“想知道的话自己去查,就和我们一向的‘找乐子比赛’一样,你有这个本事。”
“……小气鬼。”
律律毫无感情地‘切’了一声,半开玩笑起来,“说不定我会对你的拒绝表示不满,然后一边调查一边往你身上泼洗不掉的脏水哦。”
“随便你好了。”
那人也不惧,只不咸不淡哼了一声,“毕竟你都能对即将一起参加拍卖会的同伙隐瞒重要的人员名单和元乔的信息,我也没指望你不会对我动手动脚。”
“哇——把人家说得像个变态一样,真是没礼貌!”律律却倒打一耙。
“不过,我最近可是忙到连休假的时间都拿来工作了呢……如果再分心给你使坏的话,金毛狐狸可是会对我呲牙咧嘴的,所以下次再来找乐子吧!”
“……他才到复活基地三天不到就来找过你了?”那头的人从这一大段文字中提取到关键,顿了一下,才确认般问出这个明明自己已经得出答案的问题。
“而且还正好是宣言录像泄露到B区的这种时候呢。”律律的话很含糊。
“他要干什么?”
“诶?才不告诉你呢。”她几乎是贴着对方的尾音说出的这句话,算是对方刚刚不肯告诉自己叛徒身份的报复。
听出律律的报复,那人便知自己和她一样无法从对方手里得到想知道得东西,便不打算追问什么,想就这么断了通讯。
“哦,对了——”
却被律律扯住了注意力的尾巴,“这次拜托你二次调查空试管以得出基因药的数据,和上次对元乔的身份追查以及人员名单的调查这几件事的报酬我都会好好支付的哦,不过要稍微花点时间就是了。”
以为她还想说什么有用的,没想到是毫无营养的这个,他顿了一下:“……随便你好了,只是别再来打扰我休假了。”
语毕,断通讯。
……
他……好像生气了呢。
肯定是发现了她其实从始至终都在试探他吧?
毕竟就算是从十分信任的人那里听说他参与了雪原事件,她也不会完全相信而不去查证。
他就是明白她的这一点,所以才发现的吧?
但是啊……
律律眨眼仰头望向天花板。
他又为什么在她说出他和叛徒在雪原上的事情的时候不反驳呢?难道他不怕她诈他吗?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当时的他确确实实地认为她不是在诈他,而他使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判断出了这一点,就比如测谎仪什么的……
但连视频都没有用,只是隔空通讯也能测量出来吗?
律律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几分钟。
嗯嗯,怎样都好吧?毕竟作为协会顶尖全能手的他真的有做到这种事的能力嘛。
而且……因为对象是‘他’,所以才有可能做到的吧?
以后和他接触的时候小心一点就好了。
律律再不多想,戳戳章鱼玩偶的脸,心情不错地踮了踮脚,只觉俯瞰下去的、对她来说一如既往沉闷无聊的夜景也莫名变得灵动起来。
*
“今天晚上天气还挺不错的,元乔,要不咱们出去玩吧!反正外面应该也没那么危险了,再加上你休息了一下午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还能换换心情。”
虽说是在商量,但雷泽拼命箍着元乔的手却全然没有商量这一说,仿佛元乔只要说一个不字他就会用暴力拖着人家往外走。
见状,本想拒绝的元乔汗颜着别开头,单调乏味地嗯了一声。
许是为了迎接几天后的圣诞节,街上的布景明显比前几天繁华得多。
他们走在一条人流量较高的购物街,偏眼只见路边几个装扮可爱的机器人正搭着梯子给高处的绿植挂彩灯,边辛苦劳动边欢快地祝福路过他们的行人身体健康什么的好话。
元乔和雷泽路过的时候它们也是不知疲倦地在作为脸的显示屏上画出两道弯弯月牙以表示笑容。
“今夜寒风,明朝和风;室外寒冷,室内温暖;祝福声起,问候纷纷。三天后就是圣诞节了,提前祝您们圣诞快乐,愿大家事事顺心,天天美满!”
稍微矮一点的机器人藏在树角的阴影里,突然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把离得近的元乔吓了一跳。
然后以为元乔在绿化带里看到蛇的雷泽跟着哆嗦了一下,扯着人家赶紧往街道中央退了退:“你没被咬到吧?”
“它……还会咬人的吗?”元乔很认真地偏头又看了一眼那几个机器人,才有些讶异地望向一脸谨慎的雷泽。
“当然了,这不是常识吗?”雷泽奇怪地看了元乔一眼,继续道:“我前年放假来复活基地找我舅舅玩的时候就是在这附近的绿化带被咬的,还打了好几针呢,你得注意点。”
“嗯……我知道了。”见他说得无比严肃认真,不像是假的。
而且他说这是常识,所以为了不被别人怀疑,要好好记住才行。
虽说很离谱。
非常离谱。
“对了——”
雷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突然就拽起他兴冲冲地朝一家挤满人的店蹿去,“我跟你说,这家店的菠萝包简直好吃得莫名其妙,我前年被咬了留院观察的时候我舅舅买给过我吃,这次带你出来主要就是想让你也尝尝。”
“……嗯,谢谢。”
“不过你不是发烧刚好吗,而且身体一看就不行,所以就在门口蹲会儿吧,我进去买就行。”
说完,他将一直背着的挎包挂在元乔身上,还不待人家表示什么,猛地一头扎进了人海。
独留已然看不见他背影的元乔站在店门口当吉祥物。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半,整片黑得不可思议的夜空如浸过水般开始变得湿漉漉的,而后就如今早的天气预报般分毫不差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元乔从雷泽早就准备好雨伞的挎包中掏出一把打上,看着不远处几个淋着雨仍旧辛苦劳作的机器人,不觉发起了呆。
直到眼前略过一抹如夜空般湿漉漆黑的熟悉身影。
是……上午在阿波罗广场上遇见的那个人。
即使隔了有一定距离,但元乔还是凭借他出挑的个头和气质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也是出来逛街的吗?
出于审视和好奇,不觉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后,只见他没有打伞,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步步往前走,头发被雨水粘得一簇一簇的,色彩变得愈加浓重,贴在白得过分的皮肤上有一种在画布上泼墨的黑白割裂感。
元乔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好看,因为他浑身上下给元乔的印象是锋利和未知。
诚如那双被浸润潮湿的、未知到深不见底的眼睛。
不过那双眼睛说是单纯的深邃,倒更像是一汪夜色笼罩的水洼,灯红酒绿皮影般倒映在上头,可稍稍触碰,便跟着涟漪晕开不见,仿佛任何事物只是倒影,无从抵达那泥沙淤积的真实之处。
元乔就这么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地在细雨中撑着伞,毫无目的地探寻着那水洼深处的混沌。
而那水洼的主人许是被这单纯又叫人无从忽视的视线捕捉到,在细雨如纱中终向元乔这边侧眸瞥来。
仅仅是一眼。
没有温度亦没有留恋。
就如同他徐徐,却又从未因为什么而停驻的脚步般对一切都毫无兴趣。
仍旧留在原地的,仅剩下那从漆黑濡湿的衣袖中不断划过指尖的血色。
“他……好像是受伤了。”
元乔很直白地、没有一点波澜地喃喃出声,这才把从方才起就打得过低的雨伞抬起,那张同样雪白的脸终于全部暴露在外。
“啊?谁受伤了?”恍如隔世般从背后传来的欢脱少年音带着面包的香气贴了过来。
元乔回望了他一眼,看着地上那人留下的,带着铁锈味的水花轻声回道:“那只大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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