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周末吗……倒是也可以……好吧,那周末见!”
陆划放下手机,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纯粹的、属于年轻人的雀跃。高中时代的铁哥们约他周末聚餐,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虽然“狼和小麦粉”的店主身份让他牵肠挂肚,但一想到周末那惨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客流量……劳逸结合嘛!说不定还能找点开店的新灵感! 他迅速用这个完美的借口说服了自己,顺便忽略了心底那点对“金主爸爸”莫特的微妙责任感。
他走到门口,目光落在那个正蹲在花坛边的高大背影上。莫特像一尊沉默的银灰色雕塑,专注地盯着泥土中新冒出的、带着点诡异气息的嫩芽——那是他亲手种下的曼德拉草。春日湿润的空气里,陆划发誓自己看到其中几株幼苗,在没有任何风吹过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自顾自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
“咳,”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个背影说道,“我周末要出门一整天,你看你是呆在店里,还是也出去溜达溜达?”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尽管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他对莫特的了解依旧少得可怜。除了知道他是头活了不知多久、力量强大的狼人,他的过去、他的目的,甚至他是否会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一切都是谜。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像梅雨季里未干的苔藓,湿漉漉地贴在心头,并不舒服。更何况,自从莫特出现,他平静的生活就被各路神仙妖怪塞得满满当当,离“普通人类”的轨迹越来越远。
莫特的尾巴轻轻拍打了一下地面,算作听见了的回应。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没有客人时,偶尔会放松地露出尾巴或耳朵,大概就像人类回到家脱掉束缚的外套一样自然。这算是……听见了?陆划耸耸肩。随他去吧,明天我可得好好当一天快乐的凡人了!
临出门前,陆划特意找了块小木牌,用马克笔郑重其事地写上“珍贵植物,请勿乱拔”,插在花坛最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情轻快地踏出店门,将那个藏着曼德拉草和银发狼人的小小世界暂时抛在身后。莫特那么大个人(狼?),总不至于饿死自己吧?
与两位高中发小的约见地点定在城中心的购物广场。好友重逢,似乎总离不开“吃”这个永恒主题。他们选中的,是最近风头正劲的一家川式火锅店。
一踏入,属于人间烟火的热浪便扑面而来。鼎沸的人声、翻滚红油的辛辣香气、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这一切熟悉又喧嚣的市井气息,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将陆划包裹。久违了,这纯粹属于“人类”的热闹!
滚烫的红油在九宫格里咕嘟冒泡,陆划熟练地用长筷从沸腾的辣汤里捞起一片脆嫩的毛肚,在香油蒜泥碟里滚了一圈,送入口中。麻辣鲜香在舌尖炸开,烫得他直哈气,却忍不住咧嘴笑起来。朋友们插科打诨,聊着工作、八卦和不着边际的未来,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就在这热火朝天的氛围里,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钻进陆划脑海:莫特现在在干什么?那个习惯了寂静小店和奇异访客的银发身影,此刻在做什么?是在看书?照料那些危险的幼苗?还是……也像他一样,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体验着这座城市的另一面?这个突兀的联想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城市的另一隅,莫特的身影穿行在午后渐深的街巷中。他并非漫无目的。既然决定暂时停留在这座水乡小城,与本地“地头蛇”打个照面,了解些“规矩”是必要的。
在这片区域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对周遭环境却近乎陌生。除却甜品店里偶尔造访的那几位,本地盘踞的神灵精怪他几乎未曾接触。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座飞檐斗拱、朱漆彩绘的庙宇前。与乡村常见的袖珍土地庙不同,这座位于旅游城市的福德正神庙,香火鼎盛,规模颇大,透着一种精心维护的庄严。
与印象中田埂边孩童般大小的简陋小庙不同,这座位于旅游小城的福德正神庙,因香火鼎盛,修建得颇具规模。飞檐翘角,朱漆彩绘,是典型的南方庙宇风格。庙门两侧悬挂着一副长联:
上联:土生物以为功,故生金、生水、生木、生火;
下联:地时行之谓顺,愿时寒、时燠、时雨、时晹。
莫特银灰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他的中文造诣足以流畅阅读艰深古籍,但理解这种蕴含五行生克、四时更迭哲理的楹联,仍感几分晦涩隔阂。
“这不是小友店里的客人嘛,稀客稀客啊。”一个温和含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泥土的暖意。福德神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庙前石阶之下,一身朴素的麻布长衫,脸上是惯常的、仿佛看透世事的平和笑容。在自己香火鼎盛的土地庙前,这位本土正神的气息沉凝如山岳。
莫特缓缓转身,金棕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向社叔。他并未开口,周身那股源自古老异域的、带着死亡与混沌气息的威压虽未刻意释放,却如深海暗流般无声涌动。他肯来此,本身就是一种示好。若论位格与力量,即使在这片被香火加持的土地上,他这位来自迦南的“冥界之神、混沌之神、干旱与歉收之神”——穆图(Mot),也隐隐凌驾于眼前的土地公之上。
福德神心知肚明。面对这样一位异域大神,他并无丝毫怠慢,却也保持着土地正神的从容。他微微颔首,笑容里多了几分郑重:“尊驾莅临,蓬荜生辉。”
“……”莫特只是微微侧身,并未言语。他对这类小神祇兴趣缺淡。若非对方曾赠予陆划蕴含神力的“花炮”,他或许连这点客套都吝于给予。若论纯粹的力量层级,即使有神庙加持,福德也难以撼动这位异域而来的古老神明。
福德神心知肚明。对方是另一个宏大神话体系中的核心存在,绝非自己所能抗衡。但既然对方释放出善意,对于这片土地的安宁来说,便是幸事。有这样一位存在无形中坐镇,心怀恶意的精怪魍魉自然会收敛许多。
“你也知道吧。”莫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质感,并非询问,而是陈述。
社叔脸上的笑容敛去,换上一种了然的肃穆。他再次欠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小友陆划,心性质朴,手艺通灵。他所制之食……” 土地神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蕴含的‘信仰’之纯粹丰沛,在这信仰日渐稀薄的人间,实属罕见。对于吾等依赖此力存续之神明精怪而言,不啻于久旱甘霖,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吾身为一方土地,自当尽力护其小店安宁,保其无虞。”
话音落下,社叔的身影如同融入阳光的尘埃,缓缓虚化,最终消失在庙宇投下的阴影中。留下莫特一人,站在香烟缭绕的庙门前,金棕色的眼眸望向“狼和小麦粉”小店的方向,深邃难明。
两位“神明”都心照不宣。陆划亲手制作的甜点,其珍贵之处远非美味本身。在这个信仰日益稀薄的时代,神明们并非缺少形式上的供奉——逢年过节,庙宇前的供品依旧堆积如山。真正匮乏的,是供品中蕴含的那份纯粹、炽热的“信仰”之力。
这力量如同维系神明的食粮,虽不至于令他们力量大幅衰退,却会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一种源自根本的虚弱。而陆划的食物中,却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纯粹而丰沛的“信仰”。这对任何依赖信仰维系的古老存在而言,都拥有着难以抗拒的致命吸引力。
画面回到吃完火锅正在跟朋友们逛街的陆划。
火锅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舌尖,陆划被两位兴致勃勃的发小推搡着,挤进了人头攒动的服装店。
“天气热起来了,该添置点夏装啦!”同行的女生振振有词。陆划苦着脸,在一排排在他看来大同小异的T恤衫间穿梭,眼神茫然。时尚于他,如同莫特看中文对联般隔阂。
面对琳琅满目、款式大同小异的T恤,陆划有些兴致缺缺,手指随意地拨弄着衣架。忽然,一件简洁利落的藏青色纯棉T恤吸引了他的目光。布料厚实,剪裁流畅,颜色沉稳又带着一丝冷峻。
这件……好像很适合莫特。念头一起,手已经下意识地取下了那件最大号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是多么的自然。
“哎?阿划你怎么拿这么大号的?比你身材大了两三圈吧?”同行的女生眼尖,立刻发现了端倪,促狭地挤挤眼。
“啊…这个…”陆划一时语塞,耳根微微发热,“买给……室友的。感觉挺适合他。” “室友”这个词从他嘴里蹦出来,带着点生硬的刻意感。
“室友?”另一个发小立刻凑过来,脸上挂着“发现大新闻”的狡黠笑容,“什么室友?男的女的?多高?帅不帅?快如实招来!我们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就是很普通的室友啦!分摊房租那种!”陆划的脸更烫了,急忙摆手辩解,试图驱散朋友眼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普通室友你会特意给人家买衣服?骗鬼呢!”女生夸张地拖长音调,作势要扑上来挠他,“好哇你个小划划,金屋藏娇是吧?还不快带出来给姐妹们瞧瞧!哇呀呀!”
几个人顿时笑闹成一团,清脆的笑声在明亮的服装店里回荡,驱散了陆划那一瞬间的窘迫和心底悄然泛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城市的另一隅,暮色渐浓。莫特行走在一条僻静的深巷边缘,鼻翼微微翕动。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腥甜气息,混杂着**的恶臭。
巷子深处,光线昏暗。一个佝偻的、骨瘦嶙峋的“动物”正匍匐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啦嘎啦”的咀嚼声和粘腻的“呱唧”吞咽声。它脚边散落着模糊的血肉碎块和几根带着啃噬痕迹的白骨。
虎变。
莫特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古老的称谓。并非指老虎成精,而是指那些因贪婪暴虐、心性扭曲而堕落,最终化为食人恶虎的人类官吏!它们是人世间的“苛政”在非人世界的扭曲投影,凶残狡猾,绝非白禾那样心思纯净的精怪可比。
那“动物”似乎察觉到了窥视,猛地转过头。黑暗中,一双浑浊却闪烁着饥饿凶光的黄色眼睛,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幽灯,死死锁定了巷口的莫特。那确实是一头老虎的形态,却瘦骨嶙峋到脱了相,皮毛肮脏斑驳,露出底下布满新旧伤疤的暗红皮肉。浓烈的腐臭与血腥气扑面而来。
新鲜血肉的气息显然刺激了这头饥饿的恶兽。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仿佛破风箱般的嘶吼,后肢肌肉猛然贲张,带着一阵腥风,直扑莫特面门!
莫特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就在那散发着恶臭的利爪即将触碰到他银灰色发丝的刹那,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瞬间异化!覆盖上浓密的银灰毛发,指爪暴涨,化作一只巨大、锋利、充满原始力量的狼爪!
“噗嗤!”
利刃穿透皮革般的闷响。
扑至眼前的猛兽,被那五根锋锐无匹的狼爪精准地贯穿了脖颈与胸腔!腥臭滚烫的液体喷溅而出,却被一层无形的气劲隔绝在莫特身外。他嫌恶地皱了皱眉,手腕一抖,将爪尖上那具仍在抽搐的残破躯体甩开,重重砸在巷子冰冷的墙壁上。暗色的污血顺着爪尖滴落,在石板路上绽开朵朵不祥之花。
“啧。”莫特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甩了甩手,将沾染的腥气液体震落。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感到烦躁。
莫特看着爪尖残留的血迹,金棕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混沌与死亡是他的神职,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会不可避免地激荡起潜藏在城市阴影下的污秽与恶意。看来……得把那个散发着纯净“信仰”甜香的源头,看得更紧一点了。
夕阳熔金,将小巷染成温暖的橘红,陆划提着购物袋回到了“狼和小麦粉”。店里空荡荡的,不见莫特的身影,这让他略感意外。那家伙,居然真的在外面溜达了一整天?
就在暮色四合,将小店完全笼罩在温柔的蓝灰色调中时,店门被无声地推开。莫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初春夜晚的微凉气息。他沉默地走到惯常的位置坐下,身影融进吧台投下的阴影里。
“哎!回来啦?”陆划立刻凑过去,趴在桌子对面,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今天去哪转悠啦?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没?跟我说说呗!”
“附近转悠。”莫特的回答依旧简洁到吝啬,金棕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显然没有分享的打算。
“啧,没劲。”陆划撇撇嘴,但也没追问。他忽然想起什么,献宝似的把那个购物袋推到莫特面前,“喏!给你买的!今天逛街看到的,觉得这颜色特衬你!”
莫特的目光落在袋子上,停顿了一秒。然后,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接过袋子,动作很稳,很认真。他并没有立刻打开查看,只是将那纸袋放在了自己身侧的凳子上。虽然那张冷峻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但陆划莫名觉得,他应该……是喜欢的。
“啊啊,要是每天都是周日就好了!”陆划一边走向厨房准备晚餐,一边对着空气发出满足又慵懒的叹息,仿佛要将这一日凡尘的喧嚣与温暖都锁在心里。莫特依旧坐在餐桌旁,目光却不再空洞。他偶尔会瞥一眼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藏青色衣物,又或者,是望向厨房里那个忙碌的、哼着不成调歌谣的背影。暮色四合,小店被一种宁静而微妙的暖意悄然填满。
什么?你问我今天的料理?都说了今天是周末!周末耶!休息啦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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