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许的这顿饭,一直到快一个月后四人才正式凑齐,当然偶尔也会在食堂吃到半场零星碰见一两次。
四个人刚巧在不同班级,进入下学期后,各班的管理不同,课业压力也有所不一样,周末又因为别的零零碎碎的事耽搁,不像当初一个班的时候那么方便。
邓璟然相比算里面最轻松的,他上任班主任现在教文了,完美跟他避开,再加上现在待的平行班氛围还挺好,所以这会正忍俊不禁听苏明明吐苦水。
“行了吧,我劝你早点适应,你上课就保持镇定点,千万别跟她对视,越对视越虚,一虚就准没好事。”
“她站你面前,你虚不虚?”
邓璟然一只手搭在陈清许椅子上,边笑边投降:“虚虚虚,不虚我不至于现在看着她就绕道走,程意怎么样,我上次经过你们班,看你放晚自习了都没走。”
“还行,就是物理和数学这两门作业比往常要多,老师喜欢印卷子。”
程意有点毛病,可能是自小养成的,她喜欢作业拿到手第一时间写完,实在写不完了才带回家。
提到这点,她挺佩服陈清许,当初一个班的时候,她就发现几乎没有作业是陈清许写不完的,甚至他完全赶超老师大面积课程进度,现在讲的早就已经是他自学过的。
所以如果不了解,你可能会觉得他平日挺闲,就仗着脑子好使,完全不像特优班的风气,成天吊儿郎当的,德不配位,事实上他只是不愿搞得苦兮兮的,就算进程快,他也没有特意慢下步子就此停过。相反,他是一个很能掌握自己节奏的人。
邓璟然曾经说,陈清许打小就挺拼的,日常假期几乎都填满,当天都叫不出来人。印象里初一下才开始正常点。
他们不知道那个时候陈清许跟他爸吵了场架。
在陈清许印象里,他好像从来没听他爸夸过他,或许曾经有过,但真的太少太少了,少到怀疑都没有过。
饭局上,那些叔叔阿姨亲戚寒暄里,不论如何夸陈清许优秀,他爸陈佑安脸上从未有过半点波动,冷漠的仿佛没他这个儿子一般,陈清许甚至曾经怀疑,他是垃圾桶捡来的,或者如狗血剧般他是小秋女士和别的男人生的野孩子,可都不是。
他记得他们家小时候好像和正常家庭一样。
那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父爱是内敛的?扯呢。他陪坐在餐桌上,见他爸夸别的同龄男孩,他学习成绩如何如何,几月没见人都长高了,长大以后定有一番作为……切,那男生学习成绩都不如他。
陈佑安生意做到这个地步,哪里需要阿谀奉承,都是别人奉承他。
所以陈清许太明白一个现实,陈佑安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他也见过他爸怀里抱别的小孩,夸乖巧听话,叮嘱助理准备玩具,小孩在他爸怀里冲他悄悄做鬼脸。
陈清许觉得好笑,一下散了所有辅导老师,连同各类私下兴趣课统统不上,再也不装一副乖乖好学生了。
陈佑安说随他的便,不想上就不上,以后想怎么浑就怎么浑,当个痞子烂在地上也行,反正烂泥扶不上墙。
那番话从商人嘴里钻出来实在太讽刺凉薄。陈清许忍无可忍,顽皮赖骨地顺着他的心意,行,我当痞子都不用你管。
不知道究竟哪几个字刺痛到他,那天气得陈佑安结结实实给了陈清许一巴掌。
打就打了,可能在大人眼里只是一件小事,谁当孩子的时候没受过几次训。陈清许记到现在。
可惜他循着自己的轨迹,现在依旧好好的,只是不在那么较真了。
无所谓而已。
无所谓是否被认可,无所谓是否被需要,无所谓是否被选择。
“对了清许,小秋阿姨今年六月份是不是在国内有表演?”邓璟然想起来,他还是前段时间听他妈妈提过一嘴。
苏明明眼睛亮亮的,连同程意也跟着看过来。
“嗯,今年国内确实有一场。”
“哇塞!”苏明明虽然之前对这块并不了解,也不关注,但因为是自己同学开始初步认识后,还是忍不住雀跃鼓掌。
陈清许灿然一笑。
程意默默看着陈清许的面颊,发现提到何秋,陈清许眼里总是闪着一道比往常还要亮的光,他妈妈在他心里一定是很骄傲的存在吧。
“我可以免费搞来票,你们想来看吗?这次就在涟江大剧院。”
“想!”苏明明惊喜瞪大眼睛,和邓璟然一致开口。
陈清许又看向程意,程意点了点头。
“有确定时间吗?”邓璟然问。
程意也说:“要是上课就有点不好处理。”
是有点不好处理,而不是不好了,就算了。陈清许靠坐在椅子上低头失笑,问程意:“那怎么办?”
倒不真指望她答,程意撇了下嘴,给了个你有完没完的眼神,知道他懂她的意思,偏偏明知故问。
邓璟然:“课什么时候都能上,看表演只有一次啊,这还用选,能耽误多长时间?”
苏明明犹豫了几秒,她班主任不是一般的难搞。
“我真服了,我能不能跟你们一个班啊!”最终瘫倒在椅子里有气无力又铿锵表决心道,“我想办法请假,当天肯定能出来。”
初春阳光轻薄,晒得人心情舒畅,万物刚刚复苏,树梢一片芽绿。
好不容易和朋友玩一趟,吃完饭都不着急回去,苏明明被一家装修别致的文创铺子吸引,程意也跟着进去。
铺子老板娘今日有特调出售,几人又各点了杯薄荷青提气泡水。
前日下过雨,显得街道很新,店子门口有小孩在玩风车。程意出来时,陈清许正百无聊赖坐在长椅上逗其中一个小豆丁。
“哥哥,你知道风车遇见风就能转是什么原理吗?”
“我想想啊。”他还挺认真思考了下,“它应该姓风吧。”
“那风筝和它是不是一个家族的?”
“哇,你怎么这么聪明。”
“真的吗!”
“你知道爱因斯坦吗?”
“爱因斯坦是谁?”
“就是一个被苹果砸中脑袋的人,知道了吧,我觉得你比他还要聪明。”
“他还能被苹果砸,他好笨啊,那我肯定比他聪明。”
“有觉悟,现在知道自己多聪明了吧。”
“嗯,我好聪明!”小屁孩握紧拳头,又兴高采烈去和小伙伴玩风车去了。
程意:“……”
“干嘛呢,站后面偷听我们讲话?”背后长眼睛了一样。
程意端着喝的,在他旁边位子坐下,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如果可以我能选择不听吗。”
陈清许刚刚一派瞎讲逗小孩没笑,硬是被程意一句话整笑了,笑得肩膀发抖:“什么意思啊,程意你。”
“我觉得你特别适合一个职业。”
陈清许一副看穿她的意思,悠悠睨她一眼:“想说算命是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
“……”
陈清许笑呛,这回真受不了了,程意模仿的是刚才那会儿的他,到头来给自己挖坑,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乐此往坑里跳。
“那我会试试的,如果有机会我就去摆个摊,每天风里雨里专门在学校外边等一个女生经过,遇到了我就叫住她给她算一卦。”
程意脚踏着地上的阳光,也跟着笑了。
苏明明跟邓璟然还在店里幼稚斗嘴,苏明明看中一款简笔潦草风的kt猫杯垫,邓璟然偏说那只猫画得像只老鼠,他自己就能随随便便画上一百个。
店里的东西可爱,琳琅满目,苏明明不舍得走,按她的风格估计要待上一个多小时,或许是满城春色太好了。
程意发出邀请:“要不要去另一个地方逛逛?”
“好。”陈清许注视她一秒,想都没想就答,甚至没有任何犹豫。
不需要犹豫。
程意别开眼,心跳有点快,咬着吸管把最后的气泡水喝完:“你等我一下,我把杯子还回去,顺便和明明说一声。”
去的地方要坐公交,他们搭的前一个站点正好上了许多人,上车时,刚巧没有位置了,程意握住扶杆,陈清许为了不让人碰到她,抓着吊环将她与后面人群隔开。
原本就是稍斜侧着面对面,转身未免太过刻意,程意不太自然地视线落在地上。
太近的距离,她又闻到了那股独属于他一个人淡淡好闻的橙香。程意心头微动,意识本能驱使着她扬起脸,没想到那双清黑的眸子此刻正笔直注视着她。
车内阳光透过玻璃亮亮的,女孩子的脸格外细腻白皙,陈清许甚至都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突然之间不设防近距离的对视,连空气都静了,彼此都慌乱极了,不由分说纷纷弹开视线。
可目光向下在他喉结那颗红褐的小痣上顿住停下,还看着,那颗小痣随着紧绷的皮肤忽上下滚了滚。
程意脸热得眼神彻底不知安放,再不敢抬头了。一路红灯多,走走停停,公交晃来荡去,两人虽装作寻常的样子,却都极力握紧,牢牢站定自己的位置,不让身体有任何偏移。
可不想,还有最后两站时,猝不及防又是一晃,陈清许根本控制不住,随着公交晃荡,倏然朝面前的人倾过来,她的额发在他的嘴唇擦过,咫尺之近,眼看着就又要严丝合缝拥撞在一起,陈清许迅速另一只手也同样抓住吊环,瞬间拉开了距离。
砰砰!
砰砰!
程意呆呆地与他对视数秒,只感觉炙热有力的心跳窜到了耳边。
很快,到下一站,后车门开了,有人开始下车,陈清许干涩地咽了下嗓子,快速就近占了前一个位置:“程意,快过来坐。”
“好。”她尚未从刚刚混沌里回神过去。
就在对面同排,已经有空余的位置,可陈清许没坐下,依旧回到了原来位置继续站着。
程意手抠着椅子,看向窗外。
他目光始终落在女孩漂亮的侧脸线条,看着看着,脸上蒸腾的热度再度起来,缓慢无声地深深呼吸着,可怎么都按耐不住胸腔里不听指挥狂跳的心。
脸颊脖子到耳尖全红了个遍。
疯了疯了疯了。
靠,到底在干什么啊!
陈清许为刚才的故意,低头羞耻地单手捂住了一边眼睛。
……
从站台下来,便是老城区,拐两个路口,行至一条无人路继续往前。
就到了程意说的地方。
陈清许虽从小大多半都生活在涟江市,可这里他却从来没来过。
毫不夸张说,简直就是场宝藏。
两人在高高的廊桥上悬腿坐下,天地浩瀚,巨大的江河铺陈眼前,山高水阔,阳光洒在上头,星星闪闪的,像点缀着成千上万只蝴蝶,遇水蹁跹飞舞,美得像画,令人心撼。
身旁廊桥起始,一棵高大粗壮的朴树,斑驳蜿蜒的枝干向着天空,枝头无数新新叶芽,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鲜嫩轻薄的黄与绿,万物欣欣向荣,盛大蓬勃。
风吹过,波光粼粼。
两人俯瞰着天地,良久无言。
陈清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藏不住的惊喜:“程意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太棒了吧,这里我竟然从来都没来过。”
“去年夏天公交坐过站了,不想来回折腾,反正也没什么事,决定就坐到尽头算了,然后四处乱逛就到这儿,我也很意外。”
“好看的。”
程意微弯了弯唇。
陈清许问:“你经常过来?”
程意吹着风,将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发现之后来过几次,你不觉得这里很适合放空,烦躁的时候待一会儿心情都变好了。”
“确实。”陈清许撑着手,微往后仰,轻嗅着空气,枝影斑驳落在他身上,心变得静悄悄的,他忽无端呢喃,“突然好想快点长大。”
程意还是听到了,扭过头去,陈清许已往后舒展地就地躺下,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可程意一点也不意外。
她也收了腿,亦要往后躺,陈清许伸手够到放一边的外套,事先垫在她脑袋要落下的位置。
程意一愣,下意识柔软地蹭了蹭:“同样,你说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陈清许:“不知道。”
“太远了。”程意伸手触碰到自上而下倾漏的光点,绕在手背上撩逗着玩着,像是掌控魔法的精灵。
十年,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彻底脱离学校,拥有了独自决定不受牵制的能力。
“我也想象不到,不清楚到时候会不会偏离原先设想的轨迹,但仔细想想,好像偏不偏都没关系。”
“为什么?”陈清许一时有点没太理解,双手枕着,歪头看过来。
程意也扭头,垂下玩弄纤细的手,与他对视不到一秒,不自觉移开眼:“不论做什么,选择如何,只要是我自己做出的,那么对我而言,就是有价值的,就算别人认为多不好,那又怎么样呢?我才不会埋怨自己。”
陈清许看着她,稍稍惊讶,忽而一笑。
“你笑什么?”程意微动了动唇,又羞又恼地斜他一眼。
“没有,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陈清许偏过头,看着头顶参天大树,漫不经心地从脑袋下抽回一只手,不得不承认某些角度,他们其实很像,如果当初一个中学,他们一定会认识,一定。
可又觉得,不管怎样,或早或晚,总能相遇。
“我发现一只企鹅云。”
“明明是狮子好不好?”
“哪里,那边上明明是手。”
“那是狮子的前脚,程意你但凡再好好看看呢。”
“我不看,你求我。”
“……求你。”
“还是不看。”
“过分了。”
程意嘁一声,扑哧自己也笑了。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影在少年少女的身上流淌。
风缓缓吹。
他们在江河,绿树,蓝天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程意醒来睁开眼,陈清许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少年穿着白衬衫,呼吸安然。
世间安静,天地之大,人间自在。
仅有他们两人。
她又想到公交车上,男生晃荡倾过来,他手下意识虚掌住她的后背,男孩子的胸膛硬硬的。
程意微吸气,久久看着,食指不自觉在男生额头隔空滑过,一路向下缓缓到达眉骨,那双狭长柔和的桃花眼,俊挺的鼻子,再向下,便是薄而红润的嘴唇。
程意颤抖着指尖,感觉自己烫到快要烧起来,快要碰到时,这时男生眼皮轻颤,在睡梦里微皱了皱眉。她吓得瞬间收回了手,心跳到嗓子眼,立刻扭身佯装无事平躺着。
晚风悠悠地吹,心快到不成样子。
又过了会儿。
陈清许也转醒,他下意识往身旁看去,却没见到程意,只见她已坐起来,橙红的霞光美好地笼在她身上,他惺忪地看着,觉得像是一场梦,又望了望树干里染红的天,人彻底醒了。
“太阳落了?”
“嗯。”
“感觉睡了好久。”陈清许坐起来,甩了甩被压麻的胳膊。
“陈清许。”
“嗯?”
“快看前面。”
天边霞光绚烂,像试色染板,橘黄,橙红,淡粉,墨青,灰蓝,各色揉杂其中,江水奔腾,波光闪闪,金灿灿的,仿佛巨大流动的镜子,江面投射着太阳橙亮的光锥,远方似有船只缓缓露头驶来,辽阔壮美。
廊桥之上,两人并排坐着,静静凝着眼前恢宏的盛景。
“程意,十年后的今天我们还来这吧。”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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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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