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非接下了落梅递过来的茶盏,朝她道谢,看着韦逸和燕淮都将茶入了口,于是也尝了一口。
这杯茶用的不是寻常茶叶,而是宁知非家乡特有的一种树叶晒干泡出的,名唤风露饮。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茶汤淡雅,入口却自带一股清甜,饮下去后又泛着淡淡的苦。
宁知非略有愣神,这茶让他想起久别的故土,已逝的父母,同他一道在院中玩耍的长姐……回忆如浪涛,扑面而来。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宁知非看向落梅,落梅并不知道这茶会让宁知非想起这样多的往事,仍是含蓄浅笑,问韦逸自己能不能弹弹新作的曲子助兴。
韦逸点头,让她去弹。
落梅拿出带来的筝,轻抚了几下,曲调未成,韦逸突然脸色难看地起身。
“怎么了乐安?”燕淮问。
韦逸连站在原地解释的耐心都不再有,急慌慌边往门外跑边说:“突然肚子疼,我得去趟茅房。”说罢也不听其他人回答,径直冲了出去。
简家这间院子空置已久,茅房早被拆掉,韦逸只能叫着几个护卫一起去别的地方给他找茅房。
宁知非跟了出去,确认院子里的人都跑光了,才敲了敲身后的窗子,告诉堂上的人可以放心说话,自己则在外守着。
宁知非听力不错,站在廊下就能听见正堂里两人讲话的声音。
落梅先是笑了一声,随后燕淮开口:“你下的药?”
“在他的杯子上涂了些无伤大雅的东西。”落梅说,“他很快会回来,还是直接说正事。我这半月与他交往渐密,聊到他那外室,听说是回京后简家大少爷带他去珠帘居时,送给他的。”
珠帘居与其他烟花地不同的是,那里只管调/教,并不接待客人。姑娘或小倌长成后,会高价卖给其他店家,京中纨绔对珠帘居出身的优伶/娼/妓颇为推崇。
燕淮查简肃云时便发现,他与珠帘居关系匪浅,甚至考取功名前,会亲自前往指点姑娘小倌们的诗文和琴技。
“他与简肃云交情如何?”燕淮问。珠帘居不接外客,简肃云能随意把韦逸带去珠帘居,两人关系不可能不深。
“似乎当年陛下派简家老爷给瑞王爷送过赏赐,简家老爷把大少爷带了过去,两人此后偶有书信往来。
“我倒是觉得,韦逸此人,才浅志疏,荒淫无度,简家大少爷同他不过是酒肉之交,并无更深的交往。”落梅说。
燕淮思索片刻,又问:“他对外室的事怎么看?”
落梅:“仪鸾司做得天衣无缝,他不会怀疑,总是在骂,气急败坏的,同身边人都说了遍。”
燕淮听罢不由警惕起来,韦逸的举动让他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外室的失踪是瑞王府自己的手笔,韦逸不停告知外人自己外室失踪,便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外室不在自己手里,听起来很刻意。
仪鸾司当晚动手处理掉漱月巷内的尸体,其实并非明智之举,若瑞王府真与外室的失踪有关,倒是让仪鸾司处在了被动之地。
但如果瑞王府手里真有南平公主,好好藏在内院就是了,为何那外室会是简肃云献给韦逸的?把简家扯进来,似乎没有必要。
以燕淮对韦逸的了解,同落梅想得一样,觉得此人扮猪吃老虎的可能性不大,更像是真的一无所知,只是在生闷气罢了。
而瑞王是陛下的亲叔父,向来为国为民,无论是陛下还是自己,都不愿意怀疑他。
“你这半月在他身边,以你的角度来看,简肃云为何会送他一个珠帘居的姑娘?”燕淮问。
落梅浅笑道:“我倒是觉得,简大公子或许同那外室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但不好牵扯上简家,没办法亲自替外室赎身,简大公子考了功名也不能再随意与烟花女子结交。
“世子为人蠢笨,极好撺掇,且并不常年住在京都,若他回去封地,自会把漱月巷一应事项托付给知根知底的简大公子,简大公子出入也方便。”
燕淮一愣,没想到落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但细想又何尝没有道理。
但是……
“可若当真如此,为何非要找韦逸?”燕淮沉吟道,“韦逸身居高位,很难控制,简肃云为何不找个亲信,让对方把人收了房,自己来往岂不更加方便?还是说,有什么非要韦逸不可的理由?”
燕淮及时打住了后面的话,他突然想到另外一种不便与落梅明说的可能性。
京中若是有关于南平公主的流言,自不会有人会轻易相信,陛下也最多会派出仪鸾司,不会让自己参与探查。
但当年带兵入墨京的是瑞王,若说南平公主在瑞王手中,可信度便大大提升,连陛下都不得不细想此事的真假。
所有人都以为这事与瑞王府脱不了干系,却没人想过若韦逸是被人利用,对方在瑞王府与南平旧国的关系上做文章,借此来增加公主现身的真实性。
但如若这样,目的又是什么?
落梅似乎也顺着燕淮的话想到了这一层,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很快宁知非进来,站回燕淮身侧,燕淮立刻挂上笑意,装模作样开始与落梅聊琴曲。
韦逸随后便骂骂咧咧地走进了院子,身边还跟着简肃云。
简肃云一面笑着一面朝韦逸赔不是,邀请燕淮一起去前院,马上就要开席。
燕淮没留多久,坐了半场见顾信泞回来,便说回去还有些事,提前告辞离席。
回去的马车上,燕淮问顾信泞在简府找到什么东西没有。
顾信泞点头,从怀里掏了张纸递给燕淮。
“我趁乱进了书房,在里面找到个暗格,暗格里放了一封没头没尾的信,看起来是写了一半还没送出去,我抄写了一份,侯爷过目。”
燕淮拿起信,跟宁知非一起看了。
信上简致达在跟某个人承诺,只要对方协助他们达到目的,大齐也定然会帮助对方。
“他这是想做什么?”宁知非问,“信上提到大齐……他是在跟别国人进行什么协作?是陛下授意还是他私自……”若是私自与别国联手,那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在做叛国的事。
“此事还是劳烦顾大人告知陛下一声,弄清楚陛下是否知情。”
顾信泞应下,燕淮正想开口说什么,宁知非忽然在马车内起身,拔刀格挡的瞬间,一支暗箭穿过车厢朝着燕淮直直过来。
宁知非挡住了暗箭,回头看了燕淮一眼。
“有人心急了?”燕淮笑了一声。
正愁着找不到突破口,便有人主动送上门。
“侯爷没事吧?”宁知非紧张道。暗箭虽被挡住,但宁知非依然关心则乱,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一阵心慌。
“我好好的,你没事吧?”燕淮问。
宁知非冲他点头,目前马车到了巷道,人烟稀少,平日里金吾卫值勤也不会巡视至此,所以对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宁知非跟顾信泞交换了下眼神,两人一同走出马车查看。
掀开车帘的瞬间,几支箭齐齐射来,宁知非顾不了太多,直接踩在车轼上,用唐刀将飞来的箭击落,顾信泞站在车轼另一端,用绣春刀挡住瞄准他们的飞箭。
驾车的车夫早就吓得钻进了马车轮下,一边发抖一边小声喊着饶命。
马车内的燕淮闪身躲过箭雨,朗声道:“光天化日,京都重地,竟敢行刺?”
无人应答。
箭雨过会,几名刺客从巷道两侧的院墙后飞身而至。
宁知非顺着车轼跃起,挥刀斩向刺客。
燕淮离开车厢,顺手拔出宁知非腰间短刃,站在了宁知非身侧。
“侯爷还是先回车厢,属下和顾大人应付得来。”宁知非边说边劈向刺客左臂,被对方躲过。
顾信泞也随着应和,让燕淮回去马车。
“人太多了,你们两个解决不掉。”燕淮说着把匕首从一人胸前拔出,“若是你们都倒下了,我也活不成,不如大家一起合力拼一拼。”
刺客源源不断,看起来有十几人,宁知非只能妥协,挥刀斩杀一人,将对方尸身挡在身前,替自己承下一击,随后刀身穿过尸体,抵着墙壁刺入另一个刺客胸口。
这些刺客水平参差不齐,并不全是高手,除了几个难对付的,余下解决起来倒也轻松。
但比起强大的雄狮,源源不断蚂蚁更令人难以招架。
宁知非脸上溅了血,来不及擦拭,便转身迎来下一轮的攻击。
半柱香后,刺客终于快要全部倒地,宁知非的体力也已渐渐不支。
他身上也受了些伤,横刀又干掉一人后,来不及躲闪,被身后的刺客用内力推出两尺远,后腰狠狠撞在了巷道的墙壁上。
先是腰部遭遇撞击后的闷痛,紧接着一股剧痛突然从小腹中炸开,宁知非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突然撕裂一般,五脏六腑仿佛都碎成了肉块。
他疼得弯身,蜷缩着身体,感觉手在抖,身体发着颤。
小主子是不是保不住了?宁知非突然想。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李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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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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