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传花信,雨濯春尘,一场春雨一场暖,本应人随春好,春与人宜。与年终皇帝初献,怀王亚献,太常寺卿终献的盛大祭典所求的风调雨顺相悖,应了“小寒不寒来年旱”的农谚,清明以来,各地急报递上龙案,北方春旱,南方桃花汛,雨水不调,有经岁无收之患。
可怜了怀王殿下,去岁随安抚使安定了洛阳水患,在京不到一月,都不曾陪伴王妃时症痊愈,就被发往东边随胜纪军剿杀水匪。还未除尽,岁末被急召回金陵团聚过年,匆匆忙完主持祭典的礼部诸事,不过月余,离京善后水匪。现下再度返京堪堪两日,他又要奉旨到北地二州料理旱情,各地徙转。
整日伏案查着二州资料,沈莳桢脖颈僵硬酸痛,略活动了下,便有双手抚上他的肩,帮他按揉了起来。
沈莳桢知道,那是他的王妃,他的发妻。握住王妃的手,是预料中的冰凉,沈莳桢贴在自己怀里煨着,为她裹紧身上漳绒,又伸手拢住王妃,在她耳边轻语:“你素来畏寒,冬日里最是难熬,烧了地龙也会冷,还好母亲垂怜,召我回京,得以相伴。这些日子倒春寒,时疫又起,我这一去又要不在不知道多久,宛儿,你在府里千万照顾好自己。”
又偏头对门外王妃侍女叮嘱:“汤婆子时刻备着,吃食务必要温热,窗子午时再开,稍晚就闭上,不要让王妃站在风口。你们若是病了就下去休息,莫让着了风寒的人到王妃近前。早间寒凉,王妃不想起就告病,你们不要催。”
两人长久地抱着,谁也不愿分开。小别胜新欢,他们别的太多了。
“殿下在外也要顾好自己,操劳有度,莫思虑过重,忧心成疾。妾已为殿下打点好行李,殿下安心,不要挂念妾。”
“不是让你不要劳累么……”察觉自己语气不对,沈莳桢将王妃箍紧了几分,温声道,“辛苦你了,你理的我再放心不过,但我做不到不想你……宛儿,是我对不住你,当年若我不去求母亲赐婚,不用我的爱束住你,你是可以和你的丈夫长相厮守的,不用这样分钗断带。思来想去,日后我还是对母亲言听计从吧,这么颠沛流离的日子,我们都不想再受了。”
江宛抬眸,直视沈莳桢,目光灼灼:“殿下不要为妾,歪曲了自己的道。殿下是妾的心上人,妾从未想过嫁给旁人。‘青山一道同**,明月何曾是两乡’,夫妻一体,毋有云愁雨恨,何来亏欠。”言罢,江宛在沈莳桢肩膀上蹭了蹭,以示安抚。
沈莳桢长叹一声,眉目紧锁:“我应该做个纯臣,但又时刻担忧着圣心,总是摸不透母亲的心思。我想安守母子情分,但皇位的念头挥之不去。且母亲她待时樟终究是与我不同……我知道我不该想这些,持身不正,可是我抑制不住,我实在有愧母亲和老师们这么多年来的教导。”沈莳桢弯身,将下巴托在江宛肩上,眼眶已红,破碎忧郁。
“你我都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有**,你又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感情无错,不要自扰。”江宛反握住沈莳桢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说得对,我们是人,只是凡人,不能成圣……可是,可是我还是母亲的儿子,老师们的学生,时樟的兄长,我怎可……”
薄唇相覆,止住了沈莳桢接下去自责的话。蜻蜓点水,一吻而过,江宛拂去沈莳桢脸上的泪水,柔声又不忍地道:“莳桢,你只是你自己,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很好了……”
定成公主从谢长史那儿听说了齐皇有意派怀王到北地,顿时来了兴致,此时都不蹭功劳,更待何时?装作情真意切,满纸家国大义,为君分忧,骈散结合,语势浩荡,博征古今,歌功颂德,自吹自擂地写了封自荐信。
本想着由上官约直呈齐皇,借她美言几句,快些得到答复,又惧齐皇多疑多思,不喜自己滥用关系,反而误了事,定成公主耐着性子走完程序,把题本递交给通政司和六科廊坊,俟候批复。
齐皇批到,细读了一遍,半晌静默不动。坐侍一旁的上官约出声问道:“陛下?”
齐皇偏头,本想问上官约以为定成公主如何,转念想到她们相伴快有一年,十分亲睦,上官约肯定不会老实回答,只得作罢。自忖,定成公主,是个争的。
翌日早朝,传宣官当堂宣读明旨诰策,齐皇遣怀王随卫并雍安抚处置副使赴往北地,户部侍郎陈兴兼钦差大臣,征定成公主为钦差副使,赴往南地。
无人反对,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齐皇对独女定成公主栽培之意,只是随行历练,不会误了大事,不必出头结怨。
送走齐皇特派宣敕的黄门侍郎,沈时樟觉得沈纹芷待自己简直是有求必应,方方面面地照顾,俨然是个慈母。
三日后,两路人马启程离京,数声风笛离亭晚,各奔一方,背道而驰。
金陵齐皇囚笼外的放风,总算是半个自由身,定成公主疏慵脱然之下,马车颠簸,胃内翻涌,道阻且右统统抛之脑后,一路开着车窗迎入快活空气和流动民情,苏杭一带大差不差。翻着抄录的讯涝急报,对着南地详记、山川形势图,比照着前人治水范式,思忖纲略。她一切所谋不过照猫画虎,希冀守约施博,能有萧规曹随的效用。
南地景致玩乐并不期待,物志游记里皆已载明,与金陵也不差多少,虽然京郊她也未曾游过,游记也没读过几本。定成公主期待的,是她年仅十五身负朝职,初涉政事,大千天地,有所作为,是扶助齐国子民,护邦国根本,不枉万千人供奉起来的公主尊爵,以及由此伊始的,如日方升的,漫漫亦灿灿的前路。
怀王府书房里,江宛整理书案时,压在摞摞折报下的是一张写满“莳”字的元书纸。每个“莳”字的草头都被圈出,纸张微皱,墨透纸背,看得出写字人用力却隐忍带来的些微颤抖。
写的是不常用的行书,飘逸却凌厉的笔锋刺痛了江宛的眼睛,很好看但很凶残,不啻狂风呼啸,席卷万物,一片荒凉。把纸压回原处,江宛心下大骇,又是担忧,自己不在沈莳桢身边,没有一个能宽解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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