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密室内,汗滴落在地面清晰可闻,膝下汇成一片小水洼。
“一日三道王令,急召回都,你却连误三天。”乌金石铺砌的地面有人影晃动,“七弟,你太骄纵了。”
乌发遮住眉眼,凌厉的线条勾勒出锐利的下颌,细密的汗汇聚后再次滴落。
缺水干涸的嘴唇勾起恶劣的笑意,即便被跪绑在十字刑架上也依旧磨灭不掉凌人的气势。
闭目忍过身上的剧痛,萧翊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坐在锦榻始终一言不发的父亲。他开口道:“父亲,您可以验伤。”
那声音喑哑含着血腥传到萧温兆的耳中,他目光复杂看着跪绑在脚下的七子-萧翊。
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北击柔然,大败南楚,是战功赫赫的少年英雄,这次迟了三日也是因为血战退敌,重伤昏迷无法行动。
这本该是他萧温兆最得意的儿子,只是……思量间,蓦然与那双清亮的眸子在空中交汇—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属于狼族的眼睛。
萧温兆在恨意与疑心下起身,几乎要咬碎后牙走下来。
“嗬……”包扎好的伤口被骤然撕开,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萧翊也无法控制的喉间的悲鸣,眼前血雾散开漆黑一片。
熟悉的剧痛带他回到几日前,胸口被长枪捅个对穿的战场之上。
眼前血雾散去,渐渐看清那双属于父亲的手在迟疑一瞬后,将他伤口的草药尽数剖落。
萧温兆的手被那狰狞的伤口烫到,猛的抽回,殷红的血争先恐后的从那黑洞般的血口涌出,顺着伤痕累累的肌肉缓缓流到地面。
萧翊垂着脑袋痛苦的喘息着,两臂上的锁链随着身体颤抖哗哗作响。
萧温兆内心疑虑消散一半,至少萧翊伤重不是托词。
“给他传御医。”萧温兆扔下这句话不肯再看一眼,转身离开。
萧瑀一头雾水,今日父皇带他来这密室,告知萧翊的秘密,定然是父皇在教他日后登上皇位如何控制好这把大虞利刃!
思及此处血色上涌,呼吸急促,一双眼睛因为兴奋而熠然。
此时萧翊刚被侍卫解绑,双手狼狈撑地,无法起身。
正是立威的好时机!
萧瑀双眼放光,学着父皇的样子抬脚踹向萧翊肋间,只一瞬,猛然踹出的右脚被铁浇筑般无法移动分毫。
是萧翊侧身将他脚腕桎梏住,钻心的疼痛从脚腕处传到头顶。破口而出的叫骂在对上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萧翊吊儿郎当侧头用另一只手擦掉嘴边的血迹,手一松对面的萧瑀一屁股摔在地上,呆愣愣的看着他,显然是被吓住。
“萧翊!父皇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乖乖听话,不然……哼!”萧瑀起身面上忍不住的自得之色。
“嘚瑟什么?皇子里面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萧翊嗤笑着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可怜与轻视。
“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被众人踩在脚下的萧翊轻视,萧瑀怒火直冲天灵盖,怒极道“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
密室内的侍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动。
萧瑀指着一排侍卫怒吼:“都聋了吗!”
萧翊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那双狼一样充满危险且攻击性十足的眼睛在此刻更加令人胆寒:“再叫,现在就杀了你。”
萧瑀忍不住后退半步,牙齿打颤梗着脖子嘴硬道:“你敢!父皇饶不了你。”不断后退却不敢再看地上的萧翊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小跑逃离。
萧翊懒得搭理他,俯身仔细拾起地面上的草药,试图重新敷在胸膛上无果后,捧着手里混着血肉的药渣一脸惋惜。
“殿下,御医已经在宣政殿外候着。”李公公从外面进来,笑眯眯的给萧翊请安,态度谦卑语气恭敬。
萧翊侧头咽下喉间的血腥,摆手说:“老规矩,让冯老头留下最贵的药,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陛下特意嘱咐,让您务必疗伤。”
本要继续拒绝的萧翊,闻言后,脸上出现一瞬的怔忡。他眨眨眼迅速给自己找出合理的解释,语气轻松道:“咱们陛下看来还是不信,无妨,走吧,给冯御医瞧瞧。”
“殿下又说气话,是陛下担心您不顾惜自己身子又从御医那换药分给下属,命老奴仔细盯着您好好上药。呀,血怎么流的越来越快,都快搭把手,扶着殿下出去。”李公公急的拂尘甩出残影,萧翊被侍卫扶着离开密室前,突然转头用很小的声音问:“是真的吗?”
声音小到近乎自言自语,李公公没听清,萧翊摇摇头却不肯再问。
他不动声色躲过所有人的搀扶,护着手里的草药笑着嚷嚷:“都别碰我,这可是营里三十二个兄弟给我凑出来的草药,别给我撞坏了。”
……
林风一个八尺的壮汉,红着眼不停揉着眼角把主子接回宸曦宫。
“皇子里面就您还没开府建牙,立了军功也没封赏,身上的担子倒是一天比一天重,罚得也越来越狠,陛下这是干嘛呀?”最后一句带着哭腔,比萧翊还要委屈几分吗。
“别哭了,其实我没死。”萧翊躺在床上望着穹顶。
“呸呸呸,您福大命大长命百岁,什么死不死的,还有谁哭了,我才没哭呢。”林风抬手眼泪鼻涕一把抹掉。
“从冯老头那死缠烂打要了上好的金疮药,还有些我不知道名字但很贵的药,你把偷偷送出去,就是少了点。”萧翊叹气,目光不自觉看向已经包扎严实的左胸口,
不知是伤口太疼了还是别的原因,他鬼使神差没有跟冯御医讨价还价,乖乖换药疗伤,真的是父亲嘱咐?他到最后都没敢再问。
林风摇头,解释说:“翎兰国圣女朝见大虞,为了圣女阿曼契·娜塔莎的安全,京都全面戒严,很难往外送东西。”
萧翊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莎?为了杀谁?”
“你也可以称呼我在大虞的名字,纳然舒。”一道女声从殿外传来,声音不高带着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威严。
面前的林风对状况外的主子疯狂眨眼示意来者的身份后利落转身参拜。
引路宫人分成两侧鱼贯而入,终日灰蒙蒙的宸曦宫上下被流光溢彩笼罩。
萧翊歪头斜倚床边,打量着踏门而入的少女,虽然身穿大虞宫装的,挽着当下宫中最时兴的发髻但说不出的别扭。
纳然舒进门的同时也在打量床榻上的皇七子萧翊,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眼底却杀机毕现。像是……伪装成人的幼狼。
“虞国皇子,过来参拜我。”纳然舒居高临下斜睨萧翊。
按照两国礼节,萧翊本该在三日前随所有皇子一同参拜翎兰圣女,如今圣女屈尊降贵亲自来他的住所,皇七子就该感激涕零参拜圣女。
这是在场所有翎兰国人共同的认知,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可这在萧翊看来简直是**裸的挑衅,他咧嘴舔了一下尖尖的犬牙,嗤笑出声:“你若是很闲,去御花园除杂草,别来碍我眼。”
纳然舒直面萧翊,异域五官看不出喜怒,她一脸认真道:“我不会替你除杂草的。”
萧翊:“我是说,不是你……是我……算了,你去告状吧。”
第四章
萧温兆:“寡人九个皇子圣女都见过了?”
纳然舒:“见过了。”
萧温兆:“可有满意的?”
纳然舒摇头,认真道:“都不满意,尤其你的第七个儿子,虽然拒绝参拜我,但说请我吃大虞特产,可是第二天都没送来,言而无信!”
萧温兆皱眉:“他说请你吃什么?”
纳然舒:“闭门羹。”
萧温兆:“把这个逆子给我捆来!”
而此时的萧翊已经贿赂守卫,背着一包瓶瓶罐罐纵身跃过城墙,跑没影了。
京都郊外有一处不起眼的府邸,青衫男子正在庭院的树下品茶,清风起翻过书卷几页。琴声悠扬,宛若人间仙境。
“轰!”萧翊踹门而入,将包丢到江霖怀里:“就这些,冯老头差点去告御状。”捞起茶壶仰脸往嘴里猛猛灌。
江霖将怀里的名贵药品放好,闭目随着摇椅晃动道:“你每次都把药王庙翻个底朝天,御医们见你唯恐避之不及很正常。”
“这次催我回都竟然是为了见个什么圣女?事发突然,为了提前定下边境,兵行险着害我差点死战场上。”萧翊骂骂咧咧将空了的茶壶随手扔在茶盘里。
江霖闭目继续晃着摇椅:“翎兰国位于蓬莱尽头,历代圣女更是通晓神谙。陛下对此定然是极尽奢华严阵以待倒也正常。”
萧翊浑不在意道:“能有多神?那圣女还能医死人肉白骨不成?”
江霖闭目摇扇:“圣女通晓万物,聆听神语,区区医死人肉白骨,”江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字一句道:“若是她想,甚至可以令、人、长、生。”
目光触及萧翊胸口,“……”江霖整个从摇椅跳起,指着萧翊胸口缓缓渗出的大片血迹震惊道:“卧槽!怎么又殷出血!药呢?!”
萧翊放下茶壶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摆手“没事,翻墙动作太大,伤口裂开很正常。别吼了,吵得我头晕。”
江霖瞬间没了读书人的雅韵,怒吼道“卧槽!你踏马是失血过多吧?卧槽!大夫!郎中!仙人!求求你千万别死我家里啊!”
江霖鬼哭狼嚎把隔壁给家畜看病师傅薅来,“老刘,救人!”
老刘:“这……这也太严重了吧,一般牲口伤成这样主人家都不治了,压根救不活啊!”
本来要晕过去的萧翊顿了顿说:“……虽是话糙理不糙,但你这也太糙了。要不您试着再救一下?”
江霖:“对对对!死马当作活马医。”
一阵兵荒马乱,竟然真的给止住血。
师傅擦擦脑门上的虚汗:“我只给村南被狼咬断腿的驴治过,你这出了事儿可别赖我哈。”
萧翊侧头吐出含在嘴里的手帕,看着被烙铁止住的胸口,无奈道:“那驴也是遭老罪了。”
黄昏之际残阳如血,老垂柳旁的碧湖下将二人倒影拉长。
“虞国皇子,你敢骗我!”纳然舒在宸曦宫外等候多时,抬手将萧翊拦下,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被欺骗的纳然舒震怒不已:“虞国没有闭门羹这道菜!”
萧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眼前少女,解释道:“闭门羹这类没有实体存在的菜系都属于「堑」,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吃了会增长智慧。”
纳然舒将信将疑:“真的吗?”
萧翊一脸真诚道:“自然,大虞有句古话叫做吃一堑长一智。”
纳然舒试探道:“那我吃到了?”
萧翊点头。
主仆二人回去的路上,林风迟疑问:“主子,这么骗圣女能行吗?”
萧翊:“等她反应过来,几天之后了。”
当晚,萧翊就那么水灵灵被绑去刑司罚了七十鞭,在水牢吊了三日才被放出来。
纳然舒早早在宫内巷口等着,学着那日萧翊双手抱臂斜靠在宫墙,挑衅道“虞国皇子,这是你送我的新菜品——落汤鸡?”
萧翊全身上下被血水浸透,衣服已经被鞭子抽成条状,前胸的伤口已经开始溃脓,他不动声色放下捂住胸口避免再度撕裂的手。
无奈低头叹气:“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丫头。”
纳然舒:“是你冒犯我!”
萧翊从善如流附和道:“是是是,现在咱俩两清了。”
纳然舒仰起脸咄咄逼人:“我还没宽恕你。”
萧翊此时已经逐渐脱力,强忍眼前的眩晕慢慢蹲在地上,看上去浑然一副市井无赖的模样,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你只能再找虞国皇帝罚我,直到你消气为止。不过这个时辰他刚下朝,去晚了就碰不上咯。”
纳然舒:“伤害你的身体并不能让我消气,我要你向我道歉。”
萧翊邪气上来,讥讽道:“巧了,我从不道歉。”
纳然舒垂眸看他,一双紫眸倒映出萧翊那张虚弱而苍白的面容,她问:“为什么?”
萧翊混不吝道:“什么为什么?喂什么吃什么。”
林风从巷子外冲了过来:“主子!属下来迟。嗳?圣女好!”话音未落,一个滑跪差点把蹲在地上毫无力气的萧翊铲飞。
萧翊皮笑肉不笑抬手跟二货下属保持距离:“特意来送我一程是吗?”
“主子,属下扶您起来。”林风殷勤道。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从纳然舒面前走过,眼神都没给一个。
纳然舒张了张嘴,半天吃了没文化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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