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将亮，老陈就坐上了十二路公交车。不巧，车上有几人认识老陈，问老陈，怎么今天起这么早坐车，是不是办了优惠卡。老陈不语，只是微笑。几人自讨无趣，他们知道老陈性格，只互相攀扯几句家常。车上卖票的大姐自顾自说，这个时候坐十二路车，总都是买菜吧？老陈听见，还是微笑不语。果然被大姐说中，到了植物园菜市场站，下车的人流中就藏着老陈。
其实大姐说的也不全对，老陈穿过一地菜毛的蔬菜区，看也不看，任凭以吴强为首的几个菜贩怎么叫唤，老陈都只微笑不语。这种事老陈有经验，不是老陈摆架子没礼貌，应了人家的声，就要买，要是不买，人家就应给你塞。拿了菜不给钱，欠一屁股人情。拿了菜给了钱，道理上说得过去，可老陈真不想买多余的菜。吴强的女儿小翠，在路口开服装店，听他爸在吆喝，她小碎步出门，招呼老陈进去看，老陈摆摆手，不看。
卖鱼的军红今天起得也早，盛夏里早起干活不热。他一边数着新进的鲈鱼，一边捻着手里的钢镚，盘算着今天自己能赚多少，给兰娟交多少，给小草留多少。没等他算清，便听到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周末逛菜市场的人总悠闲放松，转转这，看看那。虽然军红算数不快，但也是半个细心的人。这么风风火火地走，一般都是钱没找够，或者老陈。
军红一抬头，来者正是老陈。老陈说，军红，鲈鱼还有吗，挑一条大的给我，鱼杂别丢，单独装袋。军红说，好，新进的鲈鱼都肥着，这条吧，给你处理内脏，今天来这么早。老陈微笑说，老李出远门，今天要回来，我中午要做大餐，怕你鲈鱼卖完了。军红说，鲈鱼剩下不多，做大餐，就只蒸鲈鱼？看你也没买什么菜。老陈说，怎么，有更好的建议？军红说，那你要给嫂子添两斤鲍鱼，两斤蟹腿，鲍鱼裹上碎蛋黄，撂进乌鸡汤里，熬两个钟头，把汤汁淋在蒸好的鲈鱼和蟹腿上，鲍汁配鱼蟹，最美味，对了，蟹腿咱隔壁就有，乌鸡一定要尝尝路南边第二家，那家的乌鸡，乌得很。军红滔滔不绝，打着自己的算盘。老陈微笑不语。老陈知道隔壁卖蟹的，是军红的小舅子兰建；路南边第二家卖鸡的，是军红的老婆兰娟。军红不知道老陈还知道他和小草，有点故事。
老陈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老陈不知道老李此时头疼的厉害。四五年前和老陈搬到这小城里，图的就是清净安逸。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老李和老陈中隐隐于小城市。想找老李的人，总是能找上老李。有时候老陈家信箱塞不下，邮递员也作难，不敢硬塞，就放到信箱外的台子上，让门卫注意看着别丢。门卫是小区的人肉大喇叭，弄得邻居们都好奇，老李曾经的风云往事。眼看着不搭理是不行了，一周前，老李选了最近期的几封信件拆开看，果然都是邀请老李去参加学术会。老陈说去一趟吧，自从搬到这，你也四五年没去了。老李说，搬来本就是半退休，前些年搞研究太累，好不容易清闲下来，老同事又一个劲找我。老陈说，那我们买个框，放信箱旁边，看看能攒几筐。老李一笑，你还想让人说多少闲话，都听到说我是混江湖的了。让人家一直贴着热脸，也不好，算了，我去吧，就是路途劳顿些。老陈说，也好，写信的人是有意攀缘的，也许有真惦记你的。老李不语。老陈说，去的话，后天出发，长途大巴倒绿皮火车，我下午买点水果，你路上吃。老李说，我和你一起去买。一连折腾几天的会议，老李并没反感。只是老李没想到，返程的大巴上，自己的头疼病又犯了。车上的脚汗味，嘈杂的嘻闹声，让老李想要封闭五官。
大巴车刚拐进车站，透过车窗，老李远远看见了出站口呆呆的老陈。老李下车小跑过去，拍拍老陈的圆脑袋说，没看见我的车拐进来？老陈说，看见了，还看见你趴在车窗边。老李说，我头好疼。老陈抱抱老李，这几天太累了吧，饭做好了，我们回家吃。家里的小方桌上，一条鲈鱼冒着热气。棕黄的浓汁下，盖着八条剥了壳的蟹腿，八只剥了壳的鲍鱼。老李笑问，又是什么新做法？老陈说，快吃，锅里还有乌鸡汤，我给你盛。老李说，我不喝鸡汤，你把鸡肉挑出来，我等会沾辣椒吃。老陈挑好肉坐下，说，快吃。老李连着夹下一口鲈鱼，一口鲍鱼，一口蟹腿肉，说，香得很。老陈说，香吧，浓汁是鲍鱼和乌鸡汤炖的。老李说，香。老陈打开辣椒粉罐罐，在乌鸡肉边上倒了点。老李突然放下筷子，眯着眼看老陈，说，鲈鱼哪里买的？老陈笑着不语。老李看老陈笑，说，一准是在军红家买的吧，傻蛋。老陈笑说，是。老李说，前段时间给你讲的事忘了？老陈说，没忘，记得呢。老李说，那你还去他家买，他是个大坏人，卖的鱼也不会是啥好鱼。老陈不语。老李说，不过你做的好吃，鲍鱼外头脆，里头有嚼劲，就是吃得有点热。老陈笑说，好吃就好，八条蟹腿八只鲍鱼，八八六十四，反过来是四十六，刚好是你今年的岁数。老李说，四十六，那加上一条鲈鱼，是说我多鱼？老陈急着说，不是，一条鲈鱼是说，你是我的唯一。老李撇嘴说，嘁，太牵强，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晚上把你那口条焯了水凉拌。老陈笑说，晚上不吃口条，晚上吃剁椒鱼杂，你头还疼吗？老李嚼着鱼肉说，不疼了，但你以后少去军红家买鱼。老陈说，好，城西路也开了新的菜市场，咱俩明天一起去看看。老李说，哎，军红一把年纪，都能当小草她爹了…兰娟不知道他们的事吗？老陈说，应该不知道，乌鸡是去兰娟那买的，她看着我拎着鲈鱼还问我，军红给便宜点没。老李问，军红给便宜点没？老陈说，不知道，但兰娟的乌鸡给便宜了不少。老李说，好累，你快吃，吃完和我抱着，躺一会。
军红吃不下午饭，他还在算着账。他算清了今天自己赚了多少，但没算清要给兰娟交多少，给小草留多少。隔壁的兰建看姐夫翻账本不吃饭，凑过来问，红哥，是不是我姐要准备礼金给我。军红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地胡乱点点头。兰建拍拍军红热得发红的肩膀，你们太操心，去年帮我弄螃蟹铺，没少花钱。今天又捣鼓着让陈叔来我这消费一笔，小草都说好了，虚头巴脑的什么金都不要，咱们家干活做生意不容易，省点钱下来，回头拜托陈叔，帮着理理财。军红看看兰建，兰建不可能知道，军红要分一部分钱给小草，给她买小翠店里新上的红格子裙。军红说，都是该咱们准备的，结婚要排排场场，不能委屈了人。兰建知道小草生下来没爸，她妈妈树姨卖了半辈子豆腐养家。兰建说，我不会委屈她，听说她妈给她租下新铺子，就在城西路新菜市场，我改明去帮她搬些货过去，红哥，明天帮帮我卖蟹。军红死压住心里的疑惑，点了点头说，好，我订的冻三文鱼快到了，我走不开，给你钥匙，骑我摩托去，现在就去，去高速路口接。兰建说，好，我这就去，你的小灵通呢，也让我带着，我怕找不到送货的。
看着兰建走远，军红撂下铺子，一路走到豆腐铺。走得风风火火，像是没找够钱的人或者老陈。军红问，小树，小草呢？豆腐铺周围空无一人，树姨刚吃完午饭，提着暖壶往茶缸里倒水，说，这么关心，她在家备豆腐，明早要去城西路新菜市场开张，老大不小，又要和兰建结婚，该有自己的铺，兰建什么时候也搬去？他们好在一起卖，炖出一锅蟹黄嫩豆腐。军红埋怨，你不提早和我说。树姨用茶水漱了口，说，和你说什么，你以后也少问，当心叫兰娟姐瞧见，少不了一顿打骂。市场口上那几个卖菜的没少编排你俩，兰娟还没听说吧？军红心烦，说，吴强他们几个，天天嘴里放屁喷屎，卖的菜里怕是也夹着屎。如果小草下午还来，你让她到我鱼铺。树姨说，去你鱼铺总要有理由，我们今天不吃鱼，兰建不是瞎子聋子，你打算让他知道你俩的关系？军红苦笑说，他不会知道，最好别知道，我让他取货，晚上才回来。军红说完，不等树姨应声，便向小翠的服装店走去，手里绿色的五十元攥得发灰。
夜里反复翻腾了两回，等老陈和老李睡醒，已经超过十点钟。简单洗漱，老李倒着冰咖啡，说，你不是要去城西路新开的菜市场？老陈喝着冰咖啡，说，这个点去，不知道还剩几个歪瓜裂枣。老李说，那也去看看。老陈笑着，拉起老李的手出门。老陈说，顺着河堤路，往西走一会就到，以后想坐车，可以去植物园菜市场；想散步，就去新菜市场。老李说，先看看价，再说。一旁的路人看来，这对中老年夫妻紧紧走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新市场的排布和植物园的菜市场的一样。老李说，不是照搬，可能这就是效率最高的安排。老陈说，只要别把那几个贩子们搬来，我也不用总和他们尴尬搭话。老李用下巴尖指了指，说，好像搬来了，你看，小草。老陈四处看看，问，在哪呢？老李哼哼说，是不是快老花了，就你左边，知道哪是左吗？没等老陈找到，小草就看见了他们，招呼着说，巧啊，叔叔阿姨，来买菜吗？老陈笑说，听说这里新开菜市场，来看看，妈妈让你单干了？小草侧过身，切了两小块豆腐递给老李老陈，她围裙下罩着的，是一条红格子连衣裙。小草说，是，我的铺子今天刚开，你俩尝尝，这是昨天我自己点的，我妈都说，比她点得香嫩。老李笑说，好，切半斤，我们中午吃。老陈笑问，怎么只有你一人，兰建呢？没来帮你张罗？老李拽了一下老陈说，你别多话。小草笑了笑说，他说要来，结果我收拾好，开张半晌午了，他还没来，他忙着卖蟹吧。老李老陈相视一笑，不语，接过豆腐，付了钱。他俩都觉得，这里面也许藏着别的故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