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问题来了。
站在大理寺特设办公处的大厅外,隋月明和段宵面面相觑。
“大人,我在哪儿洗?”
刚才隋月明挖完坟,手和衣摆都脏兮兮的,段宵有洁癖,忍无可忍让她拿着李春源送来的官服滚去洗澡。
但英明圣武的段大人忽视了一件事。
无双城很穷,穷到偌大的一个办事处除去必要的牢房和审讯室,最后只剩下两间大通铺。
而段宵人早在来无双城的第一天,就因不想和弟兄们两周未洗的鞋袜共处一室,单独要走一间。
但现在来了个隋月明,并且她没地方睡。
“没事,我去他们睡那屋洗,在外办案哪来这么多讲究。”隋月明看出段宵的为难,掐着腰就向通铺走去。
她是真不在意,以前出外勤时她还睡过荒山和垃圾堆。
那时候男男女女十几号人睡袋一放,挤成一堆,不出三秒呼噜声就能震天。
他们压根没人介意性别,也就古代人矫情。
“我先去了,您稍等我一阵儿。”
“……回来。”
段宵长臂一伸,拽着隋月明的衣领把她扔向自己的房:“后院有柴房,自己烧水。给你半个时辰,干干净净出现在我面前。”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把一个姑娘推进臭男人堆里。
更何况自己还要利用她。段宵很快给自己想好借口,他拍了拍手上的尘灰,不着痕迹在隋月明衣服上擦干净,然后转身离开。
隋月明等着段宵走远才敢打开他的房门,看清屋内陈设的瞬间,她有些意外,房内并非冷冷清清,反而四方都摆着仙人球,入眼的桌子上还放有浇花用的壶。
跨过门槛走进去,她下意识看向段宵的床,床上被子叠得齐整,床头还放着两本摊开的书册,书册最中间夹着一张叶子书笺。
床柱上悬挂着玉石串风铃,隋月明伸手碰了碰,风铃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
就,怎么说呢……
隋月明觉得,段宵此人,不像他面上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反而挺生活化的。
来不及想她未来顶头上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隋月明快步绕到柴房,起锅添水加热。
等她拾掇干净,站在段宵面前时,不多不少刚好半时辰。
段宵难得正眼瞧她。
少女穿着大理寺统一分发的银黑色长袍,头发随意用丝带扎好,未施粉黛但整个人透着大方灵动,如鹿般干净凌冽。
“不错,能看清脸了。”
从最开始她被野狼和隋巧巧的血溅了满脸,到后来她徒手挖坑又把灰沾在脸蛋上。
其实段宵打一开始就没看清楚隋月明到底长什么样子。
现在掠过她略显凌乱的发髻,黑亮的双眼,透红的双颊,小巧精致的鼻梁和微启的嘴唇,段宵心里满意多了,连说话都缓了两秒:“这是庄芸的信息,拿上,和我出去。”
可怜隋月明还没清静两分钟,就被段宵带出了大理寺特设办事处。
冬日的无双城显得格外冷清,街上除了卖纸钱的小贩外就没有别的铺子开张,段宵边走边停,眼睛扫过联排紧闭的大门。
银纹长靴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隋月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把每一条走过的路线和路线上每一家店铺的名字都印进自己的脑袋里。
破案不是讲玄幻故事,天下百分之九十的案子都是靠摸排人际关系以及走访调查侦破的。
她格外留意了一家用茅草做挡风帘的小店。
或许是受到段宵房里那串别致风铃的影响,当隋月明注意到小店门上挂着的东西时,有了好奇。
那是朵玉白色的小花。
雕刻它的人手艺一般,所以刻刀在表面留下了很多古怪的划痕,破坏掉花朵整体的美感。
“大人你看,好新奇的花!”
她伸出手想碰一碰,但一双宽大带着茧子的手一把拍开她。
动作粗鲁不留情,让隋月明猛地拧紧了眉头。
大手的主人推开门,满身酒气朝着隋月明扑面而来。
男人瓮声瓮气,声音难听:“要死啊,谁叫你乱动东西的,滚滚滚!”
隋月明捂着红肿的掌心讨乖卖好,强撑着笑答:“大哥,我就是看这小花漂亮,没别的意思。”
“要不大哥出个价,”隋月明后退一步,自然地扯了扯段宵的衣服,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我家大人买得起。”
段宵看向那花,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配合隋月明的表演:“我买。”
谁知他俩的财大气粗没有换来醉酒男人的好脸色,他挥一挥手,朝着段宵和隋月明站着的地方吐了口痰。
“滚你妈的,有几个臭钱给你们能的,不卖,大爷我不缺钱。”
他作势就要关门,这时屋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儿子,是谁啊?”
“俩不着眼的兔崽子。”男人一把扯下玉花握在手里,砰地关上门。
“滚蛋。”他骂完了。
吃了闭门羹隋月明也不在意,她朝段宵看去:“你觉不觉得那个玉花怪怪的?”
“手。”
“啊?”
“松开。”
隋月明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朝下面望去,就看见自己的手正胆大包天拽着段宵的衣服。
给人衣角都拽住出皱了。
“抱歉抱歉!”她猛地松手,弹开,连连道歉,“我光顾着想那玉石做的花了。”
段宵懒得理她,把褶抚平后才慢悠悠道:“那可不是什么玉石,是骨头,就是不像人骨,像动物的骨头。”
“您怎么知道不是人骨?”
“你进过我的房间吧,”段宵嘴角微扬,声音如常好像说了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床头挂着那个,才是人骨。”
“二十四个罪犯,二十四节指骨,才串成那么一根长链。色泽,大小,都不一样。”
段宵压低身子逼近隋月明,他的声音带着恐吓,企图从她眼里看出一点慌乱。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隋月明只恍然大悟,脸上没有丁点害怕:“哦哦,我说呢。”
隋月明想起上辈子处理过的一桩杀人案,罪犯也是个人骨收藏家,不过更变态。
他家里能看见的东西都是人骨做的,连下饭菜都是。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破门而入时,看见那个变态正手抓大把带血丝儿的碎骨头,还咧着嘴招呼她一起吃。
呕呕呕。
对比之下,段宵的玩具风铃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一般般啦。
但隋月明没忘记自己只是个小厮,所以她谄媚地捧哏:“您真厉害,真棒!”
啧。
没意思。
烦躁和怀疑瞬间涌上段宵的心头,但他按下这种情绪,恢复一贯的冷淡,撩起衣袍转身丢下一句“跟上,去前面看看。”
毗邻醉酒大汉家的是一个推着小推车卖纸钱的男人,他说他叫猴子。
“我瞧你们俩这气势不像本地人,外来的?”
“对,”隋月明甜甜一笑,“我和大人游历,正好途经此地,大哥你认识刚才那人吗?”
她瞟了一眼段宵,后者很聪明地从包里掏出两块碎银将猴子摊位上的纸钱都买了下来。
见状猴子也不藏着掖着,边收钱边解释:“那杜老二脾气怪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从外地回来后得了病,城里做工的都不要他,好不容易在春光楼找了个洒扫的工作,没做多久就被赶出来了。之后听说也没再找,一直靠他老娘和妹妹养,时间久就憋出问题来了,啧啧。”
又是春光楼,隋月明对春光楼的好奇简直达到顶峰。
段宵和她一个想法,两人对视,默契地谢过小贩,顺便问他:“春光楼怎么走?”
猴子脸上突然扬起暧昧的笑,指着面前那道墙说:“从这儿过去,便能到达极乐之地。”
他收了钱就要办事,丢下摊子来到墙前,对准一块砖头抬腿狠狠一蹬脚,踹开个大洞。
大洞后面,赫然露出条小路。
“诸位,请——”
穿过死气沉沉的巷子,场景瞬间更迭。
小道的这段,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宽敞明亮的大道上车马络绎不绝,但最终目的地都是眼前这座巨大的,富丽堂皇的,宫殿。
称它为宫殿毫不夸张。
碧瓦朱檐,雕梁绣柱。巨大而华丽的穹顶似乎是由翡翠与黄金装饰,在雪光映衬下闪烁着粼粼的光。
三层楼的高度,每一层的栏杆上都趴着一个裹着红纱,半遮半掩的妙龄美人,扬着丝绢对来往的行人抛甩。
香气熏得冬风都染上几分暖意。
看着这甚至算得上宏伟的建筑和里面慵懒的美人,隋月明哑然失色。
片刻后她才从震撼中清醒:“我家三代累积,都远不如这里。”
“一个偏远荒城,还是靠近邻国的荒城,真的有这么富裕?”
绝对有猫腻啊!
隋月明摩拳擦掌准备进去,偏头却见段宵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她谨慎地把伸出半步的脚在地上踢来踢去,假装踩蚂蚁,声音嗡嗡的,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小心翼翼问:“咱们还进去吗?”
段宵看向这富丽堂皇的大楼,太守握紧腰上的银鱼腰牌,直到凸起在他掌心刻下深深的痕迹。
半晌后,他闭了闭眼睛,敛下所有情绪,抬脚朝春风楼走去:“进。”
门口的老妪远远瞧见他们,小步引上前:“两位贵客瞧着面生,头一次来?”
老妪报官抓庄芸时段宵并未出面,此时认不出他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段宵从包里取出一锭金子,顺手扔给她:“对,瞅着新鲜想来看看,伺候好点。”
老妪看向金子两眼放光,笑得连眼睛都看不清了,招呼龟公推开门。
“今日春光楼花魁檀香姑娘接客,两位贵人赶上好时间了。”
檀香?
隋月明耳朵一动,抬眼朝段宵望去。
但段宵面不改色,单手扣住隋月明的手腕,拉着她大步朝里走去,只剩下隋月明后半句小声的疑问消散在香风里。
“……檀香不是庄芸的花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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