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将纪聆来回扫视一番，却转头看向桌子后的姑娘，问道，“你叫什么？”
姑娘被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略有迟疑，支支吾吾回答，“菲……菲娜。”
“工作卡给他。”中年人简短地吩咐，在菲娜犹豫的间隙补充道，“霍伯斯。”
“啊？”菲娜有些意外，随即手忙脚乱地取下脖子上的工作卡递给中年人身后的青年，紧张道，“副院长好。”
霍伯斯微微点头，指了指纪聆，语速稍快地安排道，“你现在带他，从公开通道去研究院，有人会负责。”
“我，我没有通行权限……”
青年将工作卡还给菲娜，解释道，“临时权限已经录入，三小时内你可以正常通行。你只需要负责带他过去。”
“好的。”菲娜仍旧没能明白状况，只是研究院副院长的安排，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纪聆下意识看了眼菲娜，又偷偷瞥了眼霍伯斯，发现自始至终没人在意他是否同意。
毕竟看菲娜的样子，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请跟我来。”菲娜深吸了口气，整了整领口处的徽章，带着纪聆走向左侧已经亮起灯的窄门。
只有菲娜在前引路，纪聆走了几步，再回头时霍伯斯与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霍伯斯消失后，微小的骚动逐渐平复。
往前几步，纪聆看到一处上行的楼梯，他跟在菲娜身后绕过三个弯，踏进了一道透明的玻璃廊道，因为距离足够远，站在入口处能够看到廊道连通的另一侧大楼——不该称作大楼，是那座在瑟纳广场能够看到的，在正西方充当路标的白塔。
西沉的落日已然坠下塔尖，此时正坠在塔身中部，似乎离得很近，纪聆视野中遍布着红橘色的刺眼亮光，脚下透明的玻璃让人生出浮空行走的错觉，他看不见菲娜，只有她鞋跟敲在玻璃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走得不快，但纪聆还是越来越慌乱。
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去探险部是一个多么欠缺考虑的选择。
星系研究院设立在柯尔特尖塔内，星系智能“众生”的实体核就保存在尖塔最顶层的安全区内——一天前，纪聆刚刚离开那里，并且一辈子也不希望再回去。
计划变得太快，因为一个草率的决定，他现在进退两难。
老实跟着菲娜去，很大可能会被发现，然后被进行数据清除，重新回到“众生”里等待下一次意识复苏的契机，那大概需要很久。
如果现在反悔离开……应该是不能离开的，一旦出现抵触倾向，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在外务部安全处的审讯室里，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直到视野模糊着走完这处廊道，纪聆也没有得到第三种选择。
菲娜调整位置站在识别器正前方，简单地识别了虹膜认证，随后拿起挂在胸前的工作卡，贴上右侧的感应器。
长久的“嘀——”声后，厚重的大门缓缓向上升起，纪聆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跟在菲娜身后踏进了熟悉的地方。
长廊连通的是研究院唯一对外开放的一层，只有在每年的政府开放日会暂时接受外部人员来访参观，除此之外，即便是政府区内部人员也需要取得临时权限才能通行。
两侧银白色的金属制墙壁分隔出一条笔直狭长的通道，顶部明亮刺眼的灯光打在墙壁上，像是冬天阳光下的雪地，古塔独有的凉风迎面而来，纪聆眯着眼打了个哆嗦。
很快，刺眼的白光一点点弱下去，调成了柔和的暖黄色，像是点起了长串的蜡烛，纪聆试探着睁开眼睛，越过菲娜，他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研究服的青年。
菲娜迎上前去，尽量自然清楚地表明来意，但这里的温度远低于这个季节的常温，寒气从脚下一路缠进发丝里，她还是难以抑制地嘴瓢了几句，“刚才，在探险部招录处，霍伯斯副院长让我带他来这里。”
青年点了点头，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他有些歉意地解释道，“许多项目需要低温环境，所以研究院温度调的很低……抱歉，没能事先提醒。”
菲娜摇头表示没关系，随后侧身让出半个身位，纪聆抬头看到青年含笑的眼睛，尽量自然地开口，“您好。”
“您好。”青年向纪聆点头致意，“我是研究院外三组的洛文，请跟我来。”
洛文面对着纪聆二人，指了指右手边银白色的金属墙壁，拿出一枚银白色的徽章随意地贴上去，细微的声响过后，墙壁左右滑开——那不是墙壁，是一扇门。
门后是一处上通下达的古质楼梯，应当是保存了柯尔特尖塔古迹原有的设计，但经过了多次修复加固以保证安全，最右侧有一扇紧闭的深黑色金属厢门，应当是一处直通直达的仓梯。
察觉到菲娜好奇的目光，洛文一边带着二人顺着楼梯向上，一边解释道，“那里是直通安全区的仓梯，只有院委会有资格使用。”
纪聆偷偷地听着，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不是他打开仓梯的厢门，又告知离开的路线，纪聆想，自己应该不会离开得那么顺利。
所以，那个人是研究院院委会的成员？
这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上行走完两层楼梯，纪聆还没理清头绪，但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在洛文的带领下，二人拐进了一处窄门，面前是一排密集通透的玻璃隔间，从左到右依次挂着数字牌，最右侧八号隔间内摆着一张长桌，桌后已经坐了个年轻人，主动站起身来和洛文打招呼。
洛文上前去与他耳语一番，大约是粗略地介绍了菲娜和纪聆，菲娜拿出工牌表明身份，年轻人来到了纪聆面前。
“你好，请不要紧张。”他笑意和煦，目光敏锐地发现了纪聆的慌乱，“只是重新确认一下你的身份信息，或许是探险部那边的机器出现了问题，毕竟能够通过初试已经足以证明你的合法身份。”
话虽如此，但如果不是怀疑他身份非法，又何必大张旗鼓进行重新测试。
但事已至此，纪聆别无选择，只能乖乖点头，“好的，谢谢。”
年轻人指向八号与七号之间的隔断，简短地说明，“请从这里直行走到一号实验间，然后原路返回就可以。”
纪聆走过去，这才发现几个隔间并非完全封闭，所有隔断上都有一人高的圆拱形空隙，像是一道道容人通行的桥洞，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纪聆越过空隙进入了七号隔间。
入眼满是密密麻麻的金属线，像幽秘森林的百年枯藤，从纪聆脚下延伸出去，顺着墙壁、玻璃一路攀爬至天花板上，又竖直地垂落下来，尾部重新接入地板上杂乱无章的线堆中，是一场自娱自乐的死循环。
纪聆拨开垂挂在眼前的长线，侧身从拥挤的空间中走过，右侧雪白的墙壁泛着珠光，映出他周围隐在线团之中明明灭灭的红光，分神之际，纪聆听到了一声警报，身后隔板上的红灯长亮不熄。
一瞬间，纪聆听到自己密如擂鼓的心跳声。
“听得到吗？”声音落在耳畔，纪聆猛然回神，洛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正按着他的肩膀试图带他原路返回，“请跟我回去。”
洛文神色如常，不像有什么大的古怪，纪聆定了定神，选择听从洛文的话。
返回八号隔间，菲娜还在一旁偷偷地搓着小臂取暖，年轻人一如既往地笑着，“刚才忘记说了，如果有类似信号器的携带物，请暂时交由我们保管，实验间不能有任何外来信号干扰。”
纪聆拿出左边衣兜里的临时ID卡放在桌上，右手边倒扣着一枚圆形徽章，还没等到他看清楚，洛文已经走过来将徽章重新收回手中。
那好像是洛文刷开金属门的通行徽章。
纪聆有些意外，研究院自己的通行徽章竟然也不能进入实验间？
年轻人看着纪聆放在桌上的临时ID卡，目光毫无半分松动，他很清楚ID卡并不具备信号传输的能力，引起七号实验间警报的，应该是其他的东西。
纪聆翻开右边衣兜，将东西一一摆在桌面上。
格伦的照片，一枚银币，以及那枚刻着奇怪符号的徽章。
他听到菲娜倒吸了一口冷气。
“咔哒”一声，纪聆扶在桌角处的左手被扣上了冰冷的镣铐，细长的银链缠绕着嵌入桌角内，他的手只剩极小的活动范围。
年轻人收起了笑意，冷冰冰地逼问，“这个……”他拿起桌上的徽章，“哪儿来的？”
纪聆不知道要说什么，现在这种状况，“不知道”的含义基本等同于“抵死不认”。
“胆子可真不小。”审问人冷哼一声，刚才的亲切温和荡然无存，“伪造非法身份，偷盗通行徽章，竟然还敢参加探险部招录？”
“我看，也没有什么重新测试的必要了。”他将徽章递给洛文，“看一看这是谁的通行徽章，通知认领，我来联系安全处。”
“我……”菲娜缩在一旁，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可以……”
“你可以离开了。”审问者轻声回答菲娜，“这次要多谢探险部，事后我会跟那边联系的，你功不可没。”
洛文接过徽章，正要带着菲娜离开，却被人堵在窄门外。
他抬头一看，几步退回隔间内，让开门口让人进来，礼貌招呼道，“姚队长。”
青年人姿态闲适地踏进门来，顺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径直坐在那位审问者对面，棕色眼睛里满是嘲讽的笑意，嘴上却很规矩，“怀尔组长，下午好？”
怀尔眼神更冷了几分，他完全不想见到这个人。
姚越，研究院监测一队的队长。
怀尔负责外联组，与负责“众生”系统的监测处历来是没什么往来的，他讨厌姚越的理由，仅仅因为姚越是研究院院长贺慎川的心腹，而怀尔自己则是副院长霍伯斯所提拔。
不过话说回来，贺慎川年轻傲慢，就算没有霍伯斯的原因，怀尔本人也相当讨厌他。
“姚队长亲自跑一趟，有事？”
“自然，过来找我的通行徽章，顺便问一问……”姚越看了纪聆一眼，站起身来熟稔地将手搭在他右肩上，“我这位朋友为什么会被锁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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