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原地踏步、走……”
车道上忽然响起的喇叭声惊醒了躺在天桥旁边草丛里的秦于天。
风吹动树叶耍弄着阳光,摇晃了一地的明暗斑驳。天桥上来来回回不停有人走过,却全都默契地忽略了秦于天的存在。直到秦于天猛然坐起来,才终于有人看见他。
他挠着发痒的脖子,茫然看向四周,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在大街上睡了一夜。
前几天他回到老家创业,联系留在当地的高中朋友们出来见面,昨晚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吃饭吹牛。他们相谈甚欢喝了很多酒,杯子从开始到结束都没空过,一轮一轮的你敬我我敬你,说得兴致高涨了喝一杯,话掉地上了也喝一杯。
酒过三巡又三巡。
然后……醉到路灯和月亮都分不清的秦于天,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初恋。
“完了……”秦于天使劲揉着痛得不行的脑袋,恨不得再补一拳。
昨晚他遇到了方至夏,并且借着酒劲扑上去强吻了他。
不知道方至夏如今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人,但很明显,方至夏对他耍流氓的行为非常不满,朝他脸上狠狠揍了两拳,又飞起一脚踢中了他肚子。
秦于天连连后退,还没来得及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这么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不省人事。
目前,从秦于天在天桥底下睡到大天亮这个尴尬的情况来看,方至夏没有管他死活。
“怎么就偏偏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呢!”秦于天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他和方至夏的关系原本就十分微妙,这回恐怕真要成仇人了。
算了,昨日之事不重要,人得往前看。秦于天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随便查看了一下身上的伤势,还是决定先去医院看看。
和方至夏认识是在高中,更准确地说,是在高一的一场群架上。
东区有两所高中,一所是秦于天就读的私立学校,一所是方至夏就读的重点高中。两所学校的大门相隔十万八千里——倒也没有真的这么远。然而明明校门开在不同方向,走路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的两所学校,却只是一墙之隔,教学楼近到可以彼此聊天。
最初,真的只是在聊天。两所学校的男生经常站在走廊上相互喊话,闹着玩,气氛很好很融洽,后来不知哪边的人玩笑开过了头,学生的朝气蓬勃慢慢变成针锋相对,最后相互问候起了对方家里的祖宗。
如果事情到这里结束,一切都还好。
可惜骂上头的秦于天冲回教室,拿来拖把指着对面叫嚣:“过来啊,看我打不死你!”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气血方刚的少年们一听,也都来劲了,纷纷回教室提板凳、扛扫帚,大有一种立刻就要飞过去干翻对面的阵仗。等到女生去叫来老师,两所学校已经隔空约好了一场群架。
打架的地点在河滩,时间是周六下午。一来不影响重点高中的人上课,二来是因为私立高中为封闭式管理,周末才有离校的机会。
百米宽的河滩上寸草不生,全是碎石头。河水脏脏的,已经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了,除了这群打架的学生,根本没人过来。岸上路边摆满了小吃摊,什么冷串儿蛋烘糕、拌面铁板饭、冰粉麻辣烫。
要是平时,对被关在学校里出不来的高中生而言,这些小吃绝对比眼前另一群男同学更吸引人。
左右两拨人还穿着校服,一边是溢着青春活力的蓝白运动服,一边是领带故意松松垮垮的深蓝西装制服。
就是蓝黑墨水的那种蓝。
外套没有扣一颗扣子,里面的白衬衫隐约露出锁骨,故意只扎了一半在裤子里。秦于天他们觉得校服这样穿,看起来痞痞的,特别帅。
“快点开始吧,我晚点还要去补习。”对面人群中有个看起来特别淡定又高傲的男生,校服穿得特别规矩,唇红齿白面容俊美,却在压手指,仿佛再惹他一下就要挨揍。
他就是方至夏,学习成绩几乎保持在全市前十。
重点高中的人都是书呆子——这个刻板印象深深烙在秦于天这群人的心里。方至夏的话一出,秦于天带头嘲笑:“你还是先请个假吧,不然老师就要去医院帮你补课了。”
方至夏点点头,优雅地走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秦于天根本不怂:“老子叫秦于天,好好记住,等下要打得你叫爸爸。”
方至夏冷笑一下,挥起手臂扭转身体,一拳打在秦于天脸上,下手又快又狠。
这拳仿佛是进攻的号角,很快双方展开了混战。秦于天咽不第一个挨打的这口气,专逮着方至夏揍。本来方至夏是打算多教训几个人,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奈何秦于天始终缠着他,他也就没再客气,遂了秦于天的愿。
路边的大人最初只是看热闹,不时感叹一声年轻人真冲动,直到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准备砸人脑袋的时候,才终有有人跑过来制止。
架虽然打完了,但双方并没有和解,尤其是秦于天。他追着方至夏跑了几条街,想把账算回来,结果没追上,因此更加记恨上了。
之后的日子,每到下课,秦于天就守在走廊上盯着重点高中的教学楼,看见方至夏出现,扯着嗓子大吼一声,等到他转头看过来时,立刻竖个中指。连续几天后,方至夏找了过来,骗门口的保安说是帮家里给弟弟送东西,让保安找来了秦于天。
秦于天看着校门外的方至夏,瞬间火上心头,恨不得翻出去给上两拳:“我就说我哪里来的哥哥,原来是你这个狗东西。你还冒充上我哥了是吧?!”
透过门上的栅栏,方至夏递上来一包东西:“你高一,我高二,是你哥有什么问题?”
秦于天一听更怒了:“滚,你还不配当我哥!”
很奇怪,方至夏没有和他计较,反而心平气和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拿去。”
“什么东西?”
“零食。”
“哟呵,这么懂事?”秦于天得意洋洋接过那包东西,没仔细想是什么,拿回了寝室,还招呼同学过来一起分享。
塑料袋里是两包薯片和一个鱼罐头。薯片被同学哄抢着拿走,秦于天很大肚,微笑着看他们撕开包装袋,最后才将目光落到罐头上。
正好快到吃饭时间了。秦于天心里美滋滋的,莫名有种骄傲的感觉。重点高中又怎么样,能文能武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乖乖来找他认输,他就勉为其难原谅一下吧。
“谁给你送的?”室友见秦于天在笑,好奇地凑上来,“不会是想追你的人吧?”
“那我可要恶心死了。”秦于天啧啧两声,下巴都快抬到室友头顶上了,“走,吃饭去,还有罐头呢。好吃下次让他再送。”
食堂按班级分座位,周围全是熟人。秦于天为了显摆,故意提高嗓音绘声绘色地介绍这个罐头的来历,以及方至夏拜倒在他威严下道歉的样子——绝大部分是夸大其词。得到战利品的秦于天想不起来方至夏说过什么,自动默认有一句我错了。
“别废话了,快打开吃。”同桌吃饭的人敲着碗催促。
“催什么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秦于天装模作样怒斥一句,手指却在不停地扣拉环。
罐头开了,里面的汁水流得秦于天满手都是。
“呕……”
一股仿佛化粪池在手里爆炸的臭气乍然涌出,惊动全校。秦于天身边的人纷纷往外跑,所有人都在询问,是什么这么臭。
班主任怒气冲冲走过来,怒喝:“谁在吃屎?!”
“呕……呕……”胃部一直向上痉挛,让秦于天没有回答的力气。
“谁让你在食堂吃这种东西?!拿去扔了!”班主任找到了气味的来源,捏着鼻子冲秦于天咆哮。
秦于天端起罐头往外走,所过之处无人生还。反应快的迅速跑开了,连餐盘都没端走。想看热闹的没来得及,被臭了个猝不及防。
整个食堂处处可闻作呕声。
晚自习成了秦于天的批评大会,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抒发着自己的怒火,整整三小时没停。秦于天试图解释,老师没给他这个机会,当场给他父母打了电话。
相比之下,老师的训斥和父母的嘲笑不算什么,最让秦于天气愤的是,沾过汤汁的手根本洗不香了,这几天他就像个行走的茅坑,到哪儿哪儿臭。高年级的同学给他取了各外号,叫屎太浓。
都是他妈方至夏的错!
“方至夏!老子艹你祖宗十八代!!!”秦于天对墙另一边的方至夏不遗余力大喊,爆出了脖子上的青筋。
方至夏缓缓回头看来,对着秦于天伸出右手,比出了中指,嘴角还带着笑。
“你给我等着!老子要弄死你!!!!”
“秦于天!”路过的老师听见秦于天在挑衅隔壁学校的学生,走过来制止,“你要弄死谁?!”
秦于天遥手一指:“那个傻逼!”
对,当年在秦于天心里,方至夏就是个傻逼,是家里的葱姜蒜都不能从一块田里长出来的仇人!
他开始了他的报仇计划。
每周三的下午,是学校规定收拾寝室的日子,放学早,有两节课不上。秦于天叫上关系最好的几个兄弟,翻墙去了隔壁学校,一间教室一间教室找方至夏。正在上课的老师发现这五个鬼鬼祟祟的学生,将他们堵在走廊上教育,见穿着隔壁学校的校服,猜到他们是翻墙进来的。
下课铃响,教室里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学生奇怪地打量着他们五个。秦于天觉得丢脸,心虚转开视线,看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方至夏。
方至夏也是出来看热闹的,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微微扬起下巴,表情像是在嘲讽。
“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老师递上自己的手机,“叫他来接人。”
秦于天旁边的人悻悻说:“我们不记得班主任的手机号。”
老师想了想,决定亲自送他们五个回去,当然还要告一状。
秦于天死死盯着方至夏,方至夏笑了,然后对秦于天竖起中指。
被贴心送回学校的五个人全部写检讨,并且受到了每人五百个下蹲的惩罚,以至于两天无法正常直力行走。
对方至夏的恨,秦于天又加深了很多,晚上做的梦,都是打得他满地找牙。
“我就不信了!”秦于天锤着自己的腿,“等着吧,早晚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要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同样在按摩腿部肌肉的四个人相视一眼,劝他:“要不算了吧。”
“不可能!必须让方至夏跪在地上哭着磕头求我原谅!”
然而,现在想哭着求原谅的却是秦于天。
方至夏肯定已经知道昨晚扑上去强吻的人是他,没报警是因为方至夏动手了,说不清谁要跟谁道歉。
喜欢的人多年来杳无音讯,终于凭缘分重逢,绝对不能落得这样的结果。他要先找到方至夏,为昨晚的事道歉,也为六年前的事道歉。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和方至夏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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