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响声惊动了房间里的祝芸沁，她走出房门看见倒地的方广昌，立刻冲下楼梯查看，顺便打了120。
“出什么事了？”她抬起头，满脸惊疑。
方至夏走到妈妈身边搂住她，表情寡淡地说：“我爸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
“可……”祝芸沁看了看自己的姐姐，“我听见你们在吵架。”
“每个家庭都会吵架。”方至夏说，“人与人相处难免的。”
祝芸沁咽下了后面的话，努力调整好表情：“至夏，带你妈妈去休息吧，剩下的阿姨来处理。闻雪，你也回去睡觉。”
看见阿姨的目光飘向了自己身后，方至夏回头才发现金闻雪站在半步之外的地方。她也抬眼看了看哥哥，有点不知所措，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的争吵声。
“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方至夏放低了声音对她说。
金闻雪沉默了两秒，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方广昌摔伤了手腕，其他没什么，在医院里住了两天院，拿到检查报告就回家了。回家后他将祝茹静送去了治疗中心，从此再也没提过那晚发生的事。
这个家平静得仿佛从来没有过祝茹静的存在，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但在方至夏心里，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在祝茹静把方广昌推下楼的那一刻终于坍塌。尘土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他站在废墟里却如释重负般笑了。
“起立，敬礼。”
“老师再见。”
方至夏拿起习题册塞进书包。旁边已经坐下的同桌问他：“今天也不上晚自习？”
“要去补课。”
“你哪来的时间做作业？”
“补课的时候做。”方至夏习惯性撒了个谎，背着书包离开学校。
补课是假的。
或许是因为手上的伤还没有好，或许是因为两天前金闻雪的班主任打电话来家里告状，说她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总之，方广昌暂时疏忽了对方至夏的管制。于是方至夏玩起两头骗的把戏，逃了晚自习去街上混。
校门口的人行道边上蹲了个人，看见方至夏走出来立刻起身迎上去，忍不住笑：“终于等到你了。”
方至夏认出他来，不耐烦地皱起眉：“怎么又是你？”
“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好几次下晚自习了。”秦于天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封粉紫色的信，递过去，“喏，秦于天写给你的。”
方至夏没接：“扔了吧，我不需要。”
“怎么能扔呢！”秦于天猛地止住拔高的话音，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又说，“你要去吃饭？那我们边走边说，这里人太多了。”
“我要去补习。”方至夏白了一眼，“有话现在说。”
秦于天再次环顾周围，将方至夏拉到一旁递上信，小声说：“这是呃……反正你打开看看吧。”
方至夏接过信拎在手里，仿佛这信是什么脏东西：“他刚才还隔大老远的骂我，会给我写信？”
秦于天一本正经地说：“他这人……脸皮薄，一不好意思就乱骂人。你要是回信，交给我就好了，我帮你转交。”
方至夏眼皮都没抬，径直走到垃圾桶边上将信扔进去，回头说：“麻烦解决了。”
“诶你……”秦于天费了好大力气将信从垃圾桶里掏出来，抬头一看，校门外早已没有方至夏的身影。他拍拍信上的灰，长叹一口气，“秦于天你这蠢东西，哥可救不了你了。”
他旁边正好站着当时参与打群架的同学之一，听见秦于天三个字不禁上了心。
第二天，这位同学担心地问方至夏：“秦于天找自己哥哥来对付你了？”
方至夏感到疑惑：“什么哥哥？”
“昨天在学校门口，我看见有个男的在纠缠你。你走了之后他自称是秦于天的哥哥。”
“猜到了。”方至夏轻声呢喃。随后他又说，“他是谁跟我没关系。”
“小心他找你麻烦。”
方至夏冷笑一声。他的世界里全是一团一团理不开的麻烦，相比之下，口罩男和秦于天连根线头都算不上。
“我等他来。”
确实来了。
还没走出校门的方至夏再次看见站在树荫里的秦于天，手里拿着半瓶水，正朝学校里张望。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副又圆又大的眼镜戴在脸上，像哈利波特似的。
“放学啦？”秦于天笑眯眯走过来，“去吃饭吗？我请客。”
方至夏侧开肩膀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迅速跳上路边等客的出租车，没给秦于天把话说完的机会。
秦于天直愣愣地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在路口拐了个弯没影了，这才低头掏出外套口袋里的小钱，看了看，又放回去。
回到2011年已经有段时间了，在这些时间里，秦于天晚上猫在火车站过夜，中午蹲在学校门口随机搭讪一个看起来十分善良的学生，给对方一块钱，请他去校食堂帮忙买米饭。白米饭五毛钱随便吃，泡菜免费，善良的学生每次都帮他弄了很多出来，具体方法不详。
如此这般。
尽管每天过着乞丐似的日子十分节省，但除开请方至夏吃东西的那部分，秦于天身上的现金只够他再活三天。
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去找工作，一条是回家拿钱。
当然，他选择后者。
挑了个家里没人的时候，秦于天偷偷溜回去先洗了个澡，换上自己老爸的衣服，然后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拿出冰箱里的剩饭美美吃了一顿，再然后从小秦于天存压岁钱的地方抽了几张，又从秦运藏私房钱的地方抽了几张，最后等到衣服甩干用袋子装起来，打着饱嗝走了。
那封写给方至夏的信，被他不小心遗忘在了洗脸台上。
徐希宜下班回来捡到了，见信封粉粉的，猜是情书，于是毫不客气地打开看了，看完之后直接没收，顺便打电话把小秦于天给骂了一顿。主旨是他翻墙逃学。
直到第二天在方至夏的学校门口拦住人，秦于天再次准备送出情书的时候，终于发现它不见了。
方至夏没什么耐心，在秦于天不停咦来咦去的时候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秦于天死活想不起情书掉哪儿了——但他没纠结太久。反正现在有钱，信纸嘛，再买就好了。他蹲在文具店门口，努力回想着上一封情书的内容，尽量写了封一模一样的。
“别装可怜。”
文具店来了群年纪不大的女生，其中一个是金闻雪。
“你妈从你姨父家拿了不少钱吧。”一个女生看似嬉笑着，眼里却不见善意。她推了金闻雪一把，“去给我们买本子和笔，还有墨水。”
“我要自己选。”另一个女生说着先进了店，认真挑选起可爱的文具。
个子最高的女生用力抓住金闻雪的手臂，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去买，我看着她。”
扎马尾的女生笑了：“你以为她敢跑啊，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我想让她给我买件衣服。”高个子女生扬起下巴，“上周逛街我看上一条裙子，我妈不给买。”
蹲在一旁的秦于天写完情书抬起头，无意间对上了金闻雪的视线。金闻雪颔着下巴，能看她出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情愿。
听刚才的对话，秦于天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站起来，先收好情书，这才走过去，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老师知道你们这么欺负同学吗？”
高个子女生愣了愣，像是宣告友情一般搭上金闻雪的肩：“我们没有欺负她，是她自己愿意的。不信你问她。”
“我问她干什么，当然是问你。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听见了，我以前也上过学念过书，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打架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芭比呢。”秦于天的语气变得凶恶起来，“放开她。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高个女生显然被吓到了，立刻放开金闻雪钻进文具店找自己的好友，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对秦于天指指点点。
秦于天懒得搭理那些小朋友，对金闻雪说：“有人欺负你，打不过就告诉老师和父母。要是老师和父母都不管，就自己想办法报复回来。别怕他们会变本加厉，反正该闹闹，别忍着。人都是欺软怕恶的，对坏人没必要太善良。”
金闻雪木愣愣地盯着秦于天，没有反应。
秦于天叹口气：“快回家吧，记得跟父母说，知道了吗？”
“说了也没用。”金闻雪终于回了秦于天的话。只是不等秦于天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转头走了。
动作干脆利落得和方至夏一个样。
秦于天挠挠头，瞥见文具店里那几个女生还在看自己，于是大声说：“学点好的！爸妈没死就让他们出钱买！要是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去找政府！”
女生们都怕他，不敢从店里出来。
闲事到此为止。秦于天摸了摸口袋里的情书确认它还在，迈着欢快的步子找地方吃饭去了。
硬把情书塞给方至夏估计行不通，哪怕方至夏没当着他的面扔掉，也不代表他离开后不会扔。十七岁的方至夏比二十一岁的方至夏还难搞，他在自己身边筑起了一道墙，秦于天在外面打不得、骂不得。
瞎转悠不是办法，得进去。
秦于天决定用老办法，主动挨打。
蠢是蠢了点，管用就行。
“老板打包。”他抬手示意。
老板走过来一看，盘里全是酱汁佐料没剩能吃的了，不禁感到疑惑：“你要打包什么？”
“全部，还有这盆饭。”秦于天舍不得炒菜里的汤汁。这东西拌一拌白米饭，他能吃几大碗。
“喂狗？”老板问。
“我就是那只狗。”
老板可怜他，不仅帮他打包好了桌上能吃的所有东西，还送了一盒菜汤和下饭菜。秦于天高兴坏了，握住老板的手感激涕零。
世上还是好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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