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垂着头,像个观赏物一样,站在人群里一动不动。
宋文野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他。
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穿一身白色西装,胸前暗红色绸巾露出一角,头顶上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灯光一打,人白得仿佛发光,只有一片艳红从脖子后边泼墨一般斜过肩头,濡湿了整片肩膀。
那片红色衬得脖颈细白如瓷。
宋文野把手里酒杯晃了晃。
如果不是被当场捉奸的修罗场,这画面还可以说非常养眼。
这人长得也相当好看,皮肤白皙、眉眼精致,有些男生女相,却不娘气,整个人气质清雅。宋文野看着这人,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有男人喜欢这款,确实不错,但如果换作自己……
宋文野下意识在心底拿这男人和女神作比,即刻有了结论。先不说性别,这男的眉眼虽然漂亮,但有点浅淡,和女神的艳丽比起来还是差了点意思。他收回目光,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准备离场。
白笙在此时抬起头。
他知道宋文野的位置 ,鼓起勇气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看见宋文野已经转过了身,快要消失在人群之外,看样子是要走了。
蓦的,心里浮上一阵委屈。
白笙自认为不是个矫情的人,一般的事情根本不会调动起他的情绪,操蛋的事情经历得太多,心早就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宋文野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那个才刚刚跟他表白说喜欢他,还说不会放弃的人,在看到他被人欺负、狼狈不堪的时候,却冷漠而淡然的转身离去了。
‘冷静点,不能怪他,那不是他的错,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笙在心里为自己开解:‘他走才是对的,总好过被他知道真相,他不可能会喜欢一个男人,如果知道聊了半年的女孩其实是个男人……”
白笙闭了闭眼,觉得那还不如去死算了。
宋文野是他少年时就爱上的人,那时候妈妈还没有离开,爸爸也没有去世,他还在私立学校上学,他在初中部,宋文野在高中部。
那个时候的宋文野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也是他年少的憧憬,虽然偶尔会在校外的社交场合遇见,但白笙从没有勇气跟宋文野说上一句话。在他看来,身为宋家长子,宋文野一直是高贵、强大而沉静的,跟他这个小老板的儿子可谓云泥之别,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没想到,上了大学以后二人竟还能生出一段做网友的缘分。
加上好友的时候,白笙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宋文野到哪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做派,还有那个万年不变的头像,都确确实实的表明了他的身份,相比这下,白笙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活在暗处的老鼠,连真实身份都不敢表露。
可对方是宋文野,即使做网友,对他来说也是强大的诱惑,只是万万没想到,宋文野竟表白了,在那一刻,白笙真的慌了。
绝不能让他知道,他其实是个男人。
白笙默默收拢了五指。
宋文野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指甲掐在手心有些疼。那个他憧憬的人,还有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以错位的方式进入他的生命,又无声的离开了。
过程有那么点甜,余下的却全是苦涩。
白笙也喝了不少酒,此时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那是头疼的先兆。酒会开始散场,但还有些人围在身边说着什么,间或一两声笑,白笙知道他们在嘲笑自己,但他不在乎。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白笙的胳膊,把他拉出人群之外,一路拉到大厅的一角,那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些暗。
“怎么回事,我就走开一下,怎么搞成这样?”
是左历,认识多年的学校前辈,也是他兼职的模特经济公司的老板。
左历从兜里抽出手帕给白笙擦脸,白笙后背靠在墙上,一偏头,躲开了。
“你去哪儿了?”白笙问。
酒会是左历非要带他来的,可把他带来了,自己又不见了。左历开口准备解释,白笙又伸出手掌阻止道:“行了别说了。”
左历的私生活一向开放,身为模特公司老板,身边也不缺人,这种酒会他消失不见,不用想也知道干什么去了,白笙不想了解。
白笙闭上眼,告诉左历:“历哥,我刚刚把李声民打了。”
“什么?”左历乍一听,吃了一惊。
“你打了谁……李声民?”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为什么?”
话一说完,就明白了。李声民一向声名狼藉,左历是个聪明人,用不着别人多说。
“他动你了?”左历问。
“嗯,动了,所以我把他打了。”
左历想了想,叹口气:“笙啊,何必呢。你知道李声民是什么人,他在圈子里还是很有能量的,还是公司股东,打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我就该由着他胡来?”白笙挑起眼皮,斜睨着左历:“我只是个兼职模特,不是Money boy,关键是他还摔我手机。”
左历:“打的重不重?”
白笙:“照着他脸来了一拳。”
左历无语:“行了我知道,回头再说吧,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
“他老婆泼的”白笙说。
左历似乎有些紧张:“你没打他老婆吧?”
白笙知道那女人比他老公更不好惹,凉凉的瞧着左历:“你觉得我会打女人?”
左历讪笑,伸手摩挲白笙的脸,用拇指擦他鬓角的酒渍:“那就好,笙啊,你受委屈了。”
有时候白笙有些烦左历,这人有种表演式的、假模假式的温情,白笙不是没感动过,但每每回头就被卖了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想多了。他没心思陪左历演戏,挺直身体准备走人,左历拉住他胳膊,低声道:“等等,我送你。”
“不用”白笙转身,凉凉道。
左历知道白笙在生气,他在酒会上被人动手动脚,还被泼了酒,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于是跟在后边问:“你怎么回?”
这地方跟白笙学校是对角,离得挺远的。
白笙头也不回:“打车。”
然而出了会所大门,白笙就后悔了。他到底舍不得打车,做为一个大学生,没太多收入,而从这到学校的车费,估计都够他在食堂吃一个星期了,左历刚刚说要送他,就应该答应的。
白笙回头,可后边早就不见了人,左历刚刚在半道上就被女模特拉走了,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快活。
白笙掏出手机想打他电话,可屏幕上的那道裂痕却狰狞得刺了他的眼,再看看身上那些因为氧化而变成暗红色的斑点……白笙长出一口气。
靠,这套衣服还是租的。
他把手机收回去。找左历送?算了吧,还不够闹心的。
夜里十一点多,会所前边的路有点堵。
散场的人群源源不断的往外走,浓妆艳服的美女和西装革履的绅士们各有去处,整条路上全是豪车,跟开车展似的。
白笙站在路边,想了想,决定先到公交站再说,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等到一辆深夜还在运行的夜班车。
他找了个机会过马路,穿过豪车之间的缝隙,走上停车场对面的一条林荫小路,那里连接着主路,再往下走将近一千米,才能到最近的公交站。
与此同时,宋文野正和朋友在路边话别,园子的女主人把他一路送到门口,还拉拉扯扯的不肯放他走。
车还不来,估计是被堵在后边了。
宋文野有些不耐烦的抬头,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在街边停了一刻,然后穿过马路,消失在对面幽暗的林荫里。女主人趁这机会挽住了宋文野的胳膊,又被他回头时的眼神吓到,默默松了手。
十分钟后,白笙走得热了。
盛夏的午夜即使比不上白天的酷热,也说不上凉快,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拐上主路,边走边往后看,怕公交车来了他赶不及。
虽然是南城的主路,但由于地处偏僻,时间又晚了,路上的车并不多,双向四车道在午夜近十二点显得有些冷清。
宋文野坐在车里,精神懒散。
刚才他的车总过不来,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夜风一吹,酒气就开始上头,他把头枕在椅背上,看着路边划过的街灯,人不大清醒。烦闷的感觉又回来了,想起早上的对话,仍旧像针一样刺痛着心脏,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想抱点什么,又没什么东西可抱。
恍恍惚惚的,瞧见远处街灯下边好像有个人影。
那人影白晃晃的,在人行道上孤零零走着,宋文野从椅背上坐起来,微微侧头往前看。他视力很好,看得清那人平直的肩和修长的腿,走路的样子有种模特般的优雅,他认出了他,这就是刚才在酒会上被正宫抓住现形,还被泼了一身酒的小三。
那一刻,一个男人略微低头,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的样子出现在脑海,画面里最光亮的部分,是那段细白的脖子。
宋文野靠回椅背。
车子在匀速前进,速度不算快,宋文野打算闭上眼,在到家之前先养养神,而就在这时候,前边那人影忽然一个踉跄,然后往前猛跑了两步,‘咣’一下撞到了路灯杆子上。
宋文野:“……”
宋文野眯起眼:“停车”
车停得有点猛,在距离白笙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但白笙完全没注意到它,因为撞了鼻子,这时候正疼得眼泪汪汪的。他走路的时候一贯没有看路的习惯,还总是沉浸在思绪里,容易走神,被绊一下是常事,他回头往地上看,发现有一块砖翻在外边,留下一个长方形的坑,估计是被他的脚带出来的。
今天出门前是不是应该先看看黄历,一晚上全是倒霉。
“先生”前边有人在喊。
白笙听见了,捂着鼻子抬头,才发现前边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他前后左右的看了看,四周都没有人,才意识到那人叫的是自己,带着疑惑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住了脚。
这个车牌……
白笙下意识去看车牌,却在看清楚号码的时候,愣住了。
他认得这个车牌号,也认得这个车,这车是……
宋文野的。
司机见白笙犹豫不前,把脑袋探出来叫他:“先生,你也是从南城一号出来的吧?我们回市区,要不要带你一段?”
事发突然,白笙一时有点懵,倏忽之间拿不定主意,只觉得有一股热气从心口涌到喉咙,又冲上了头,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想到宋文野此刻就坐在那辆车里。
白笙定了定神,走了几步,往车后座里看,可玻璃有反光,只能隐约看见里边有个人影,但即使这样,他也只看了那影子一眼,就可以断定,那就是宋文野。
一瞬间,时间仿佛倒流。
从他第一次在学校的主席台上看到宋文野,到在校外的社交场合与他有过的一面之缘,到在校园里远远望见的一眼,再到宋文野高中毕业的那一天。时间在脑袋里天旋地转,转到宋文野加他微信的那一天才慢下来,最终定格在聊天界面上的那一句‘我不会放弃的’。
白笙眼眶一热,觉得那句话像墓志铭一样,为他年少的爱恋做了象征死亡的注释。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命远既然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为什么此刻又把他送到了眼前。委屈找不到一个出口,酒精的作用又把它无限放大,驱使着白笙在不太清醒的状态下,做了一个不太理智的决定。
暗恋如果注定死亡,不如给它做一次好好的祭奠。
白笙默默将手握成拳,又松开,迈步走到车边,抬起胳膊,轻轻的敲了敲车窗。
敲完等了一下,没有动静。
司机看这情况,开了车门准备出来,但又似乎被叫住了,几秒钟后,车窗开始下降。
伴随着白笙的心跳,一张成熟男人的脸在车窗后慢慢显现。路灯不算亮,光线橙暖,阴影勾勒了曲线,让宋文野的五官更立体鲜明。在白笙看来,这张脸实在英俊,但也实在冷若冰霜。
白笙很紧张,又带着隐秘的兴奋,以一种绝决的姿态弯下腰,对宋文野轻声道
“老板,睡吗?”
这一刻,白笙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足足五秒,宋文野都没出声。
白笙没等到宋文野的回应,只是被那双冷淡的眼眸打量着,路灯的光没有照进眼里,里边瞳仁黑得深不见底。
白笙明白了,左手搭上右胳膊,紧抓着外套退后了两步。这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可意外的,做为一个直男,没有骂人就已经算是有修养了。可就在转身的刹那,后边传来‘嘀’的一声,是车门开启的提示,随后是宋文野低沉的声音。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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