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下,自呼吸管内排出的气泡不断干扰着视线,略微带起浮在半空的细沙。
抬手撇去眼前无规律乱飘的绿藻,那人在珊瑚礁的夹缝中捡起一块造型圆润的木板,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刻了什么东西。
将手机弹出的社会新闻划掉,视频底部快速蹿动的进度条也走到了尽头,画面最终定格在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刻痕上。
退出视频,褚锦紧接着点开了下方的照片,顺带往左侧迈了一小步,为沙滩上寻找螺壳的寄居蟹让路。
自从这块木板有了大致身份,附近的海域便被封锁起来,以免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损毁了某些物品。
少了游客的'抢夺',让沙滩上可供挑选的'房源'多了起来,那些腹部柔软,需要自我保护的小家伙们行事愈发胆大。
照片里的木头经过清理,样貌大改,已经没了湿滑的外层。
最表层还残留着一层破败的朱漆,留下的刻痕也更为明晰,典型的隶书。
最下方还附着教授发过来的注释。
大致的意思就是这东西很有可能是古代沉船船桨的一部分,根据上面刻着的字体来推断,有概率是汉时期的产物。*
只可惜泡得太久,在海水的侵蚀下,上面的四个字仅能分辨出两个,一个是文,另一个则是祥。
这两个暂时没找到关联的字符并不能给出太多的信息,所内众人殷切地希望得到更多的资料。
作为国内为数不多拥有水下打捞经验的团队,确认并对其进行保护性研究的任务理所应当地落在了褚锦所在的研究所。
而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
所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在山里,正针对一个被洪水冲垮的古墓进行抢救性发掘,无瑕赶来海底。
虽然基本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但要是全都移交给博物馆,就此离开,没人放得下心。
若是等其余团队走完流程来接替,他们也该处理完相关事宜,赶到现场了。
负责人正忧心不已时,忽然记起自己好像有一位学生在外述职未归。初期的任务就这么无可辩驳地落在了褚锦身上。
见不远处有人过来,褚锦立即收起手机,看清对方的面容后,神情难掩激动。
“祝教授,这次还是要麻烦您帮忙。”之前他们曾合作过一次,脸熟的面孔总是令人安心。
“合作共赢的事情,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祝教授脸上带笑,抬手拍了拍褚锦的肩膀,眼里满是对后辈的欣赏。
现如今技术进步,也有了更多的相关经验,水下作业的难点仅剩下确定位置这一项。
海洋并不似陆地一般直接,涌起的浪花或许是千里之外洋流的余波,铺在底层的砂砾也曾待在别处。这个罕有人认真关注的地方从未温和过。
论研究文物与保护,褚锦是内行。但要论根据海浪与洋流的运动方向,以及那块木板最后出现的位置逆推出沉船的大体方位,祝教授他们才是专家。
前期的工作由祝教授带领的团队进行,后期的内容则是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范围。
两者之间的工作内容与体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最终交上去的文件会写两个团队的名字。
这样的合作,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说话间,祝教授带来的人已经将相关设备准备完毕,靠岸的船只正整装待发。
褚锦帮着将那些已经精简过多次却依旧有些笨重的仪器搬上船,挑了个不怎么碍事的位置待着。
船只的空间算不上太大,各种设备之间还挤满了人。很快,这个不碍事的角落里也有了其他人。
随着一行人同岸边的距离越来越远,手机的信号也越来越弱,最终只留下卫星通话这一项功能。
几人也不是第一次出海,祝教授带来的人动作熟练地在船舱里掏出来一大包零食逐个分发。
褚锦被分到了一小包瓜子,他一边扒着瓜子皮一边听那两位学生讲自己一个小时前在手机上看到的社会新闻。
“你是不知道,我一博士朋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哭的那叫一个惨。那颗名叫[铎锦]的小行星,是他的研究对象。论文还没来得及写致谢,砰的一声——”
随着故事的深入,那人的动作也愈发夸张,一胳膊肘顶翻了褚锦攥在手心的瓜子皮。
那些瓜子皮同那颗行星的结局一样,砰的一声,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碎渣。
几人盯着甲板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终止这场沉默的则是祝教授,她忽视了那堆意义不明的垃圾,“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了,先去探一探。”
按照往期的数据推算,沉船有80%的可能性在这块区域。
被抓包的两人立即起身,将手背在身后,默默将零食在手上留下的调味粉抹在了对方的外套上,异口同声道:“教授,我们俩来吧。”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待浪潮过去,水面更为平稳,穿戴好潜水装备的两人抬腿迈入水中。
至于褚锦,勉强将甲板上沾了海水的瓜子皮堆在一处后,便跟着祝教授,通过水下两人佩戴的记录仪观察海底的情况。
屏幕上代表下潜深度的数字越来越大,在数字跳动至二十米时,眼前终于有了别样的颜色。
电子产品的摄像头总会压缩一些画质,再加上海底光线过暗,只能依靠微弱的潜水灯光,让传回的画面愈发模糊。
但褚锦依旧能从那模糊的轮廓看出,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古代沉船。
两人又往下潜了三四米,靠得近了,画面这才清晰了些。
随着陌生人的造访,居住在船只内的海洋生物被惊动,接连带起一阵阵泥沙。
确定气瓶的余量足够后,两人以相反的方向围着这艘沉船各自转了半圈,绕出了一个大致范围。
初步探测已经完成,更精确的定位则需要褚锦出手。
根据先前传回的数据,褚锦粗略估计该船长17米,宽5米,数值上下浮动不超过半米。
这个时期的沉船极为罕见,先前教授下了指令,此次行动使用整体打捞法,连船带货一起捞上来,移至陆地后再做研究。
同祝教授商量后,几人一致决定由褚锦在水下进行更为详细的数据定位,另指派一名成员跟随,两名成员在中途接应。
每十分钟进行一次手势汇报,以免出现什么意外事故。
六月份的海水能到二十度以上,即便如此,下水时依旧能感受到有细微的凉气透过潜水衣往皮肤里钻。
在原地稍微适应了海水的温度,褚锦这才对着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率先往下潜去。
方才下去探路的两人在回程时留下了信标,跟着这些标志走,能省下不少时间。
海浪带起的能量可以延伸至水下一千五百米,得益于他们特意挑选的日子,水中的阻力算不上太高。
随着下潜的深度越来越大,外界透进来的光线便越来越少,眼前的景色也逐渐偏向冰冷的蓝色。
细瘦的海虾从身旁飘过,下一秒便被一旁等待已久的游鱼吞入腹中。
目睹一场小型生态循环的褚锦打开了潜水灯,同另外两人告别。
接下来的路,从四人缩短至两人。
虽说在水下没办法说话,一路上只有沉默。但人数一少,褚锦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孤独。
这种孤独在他独自进行定位时更为明显,偶尔扫过的另一束光柱多少给了他一些心理上的慰籍。
整体打捞法极为方便后期的考古发掘,但对于前期工作就显得没有那么友好了。
在打捞前需要定制专门的设备,用一个比船体大上不少的沉箱将其完整罩起来,随后再镂空的底部穿插钢梁托底,排出多余海水,尽可能降低吊出水面的难度。
此项工作的难点在于确定船体体积,越精确越好,这便进一步依赖褚锦接下来的工作。
在水下,比起视觉,褚锦更依赖直觉。
在放好最后一个信标后,他总感觉背后毛毛的,有一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
借着转身的动作,褚锦迅速往后撤了一米多远。离开时,他感觉自己的气瓶好像勾住了什么东西。
将灯光对准自己离开时的方向,他先是看到了一团细细的,缠绕在一起的黑色丝状物。
根据这东西的外貌特征,褚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发菜。可在想起自己下潜的深度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一旁。
他看到了——
人的躯体。
有些泛白的,被水泡过的,人的躯体!
那根本不是发菜,是人的头发!
有了湿衣的束缚,心中绝大部分的震惊都被压了下来,只有呼吸管周遭冒出更多更大的气泡勉强回应了褚锦的情绪。
手腕上的仪器爆出一阵有规律的光亮,那是同伴发来的询问信号,褚锦摸到表盘上的凸起,按了两下,示意自己没事,那阵光这才停下来。
回想起发现沉船的重要契机,褚锦认为那人应该是不听劝阻,执意穿越封锁的游客。
将脑海中各种抛尸犯罪现场的想象拍散,稍微冷静下来的褚锦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在探方里不知道见了多少骨头,怎么多了层皮肉反倒是害怕了起来!
几番自我劝说下,褚锦又折返回刚才的位置,摘下手套,朝那人的颈动脉探去。
在感知到那微弱但依旧在跳动的血管后,褚锦在心中松了口气。
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
没有丝毫犹豫,褚锦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储存了一部分的氧气后,将自己的呼吸器摘下塞到了那人口中。
没有外力扶持,这个人怕是没上岸就先淹死了。
发出回程的指示后,在不远处巡回,确保不会有大型生物造访的成员迅速朝褚锦的方向靠拢。
见褚锦怀里抱着个陌生人,匆匆打了个手势询问,但对方只是摆手,没有回应,一个劲的往上游。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他立即放缓了速度,跟在褚锦身后,抬手托着那人,尽可能的减轻褚锦的压力。
为了那人的性命着想,褚锦不断地提升速度。
压力骤减的后遗症逐步显现,关节处传来细密的刺痛,像是被人用钢梳拍打过。
耳畔的鸣响声也越来越大,肺部残留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也逐渐失去对肢体的控制。
见前方接应的成员往自己的方向游动,褚锦这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残存的理智发出最后一道指令,牢牢抱紧了怀里人。
【请勿轻易尝试潜水】
某本不知名的日记
20XX.05.06
褚锦楼下新开了一家早餐店,生意火爆。他连续三天没买到自己爱吃的三鲜包子。
文本注释:
【1】泡了两千多年的木头是存在的。
13年成都老官山汉墓发掘的丝织机就是被地下水泡着的,个人认为海水的侵蚀会更强,所以加了一层防腐的朱漆
【2】隶书起源于秦,在汉代已相当成熟并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和推广,广泛应用于官方文书和公私碑刻之中。在魏晋南北朝虽然有了楷书,但隶书在正式场合中仍被使用,西晋时期也有不少遗迹。
文中凭借隶书将大体的时间线定在了汉时期
[整体打捞法]:本文参考了南海一号的打捞方法
[为什么一开始确定位置没有人接应]:一开始是在确定位置,即如果这次下水没发现什么,就会立即上去,四个人的话会消耗过多的力气和气瓶,褚锦是下去进行精准定位的,耗费的时间和力气要更多,所以安排了更多的应对手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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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捞上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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