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雾走出医疗中心的大门,今天的太阳光格外强烈,天空也分外湛蓝。
虞零和郁七落后几步,一刻不离地跟着她。柯雾回头,两人就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柯雾停下脚步:“我准备回去收拾行李。”
郁七抢在虞零前开口:“已经有人帮您送过去了。”
柯雾望向虞零,虞零无奈地点了点头。
郁七又道:“耽误您这么久,实在抱歉。”
柯雾摸了摸鼻子,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想去内城,只是外城没什么人,空空荡荡的,比赖城还鬼城,晚上一个人睡有些害怕。
但她想起来自己的病不宜待在人群中。不知什么缘故穿越后再没有发病过,连基本的水土不服都没有,还是说这是水土不服的症状之一?柯雾胡思乱想着,顺口问虞零道:“请问内城有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吗?”
虞零即答:“有的。”
柯雾迟疑片刻后道:“……那有治疗精神疾病的医生吗?”
*
【我见过很多医生。】祂在虞零的脸颊上圈出一个口罩。虞零感受着冰凉的液体不住从脸上滴落,她没有低头去看,双眼直直地注视着祂,几欲爆裂。
祂放下手:【这种程度可以吗?】
实话说,有些勉强。虞零的感知中,属于祂的那片浩淼壮阔的精神海摩西分海般,从中一分为二,邀请她进入其中。
虞零控制着代表自己的那条河流,艰难地流入,她注意着不同祂接触,但很快发现没有这个必要,祂很贴心地避让开来,即使偶然触及,也会主动退去,千尺海浪凝在半空,分外震撼。
“您是说,我需要扮演您记忆中的医生,助您……”虞零回忆着祂方才的教导,“助您……忘却自己的身份?”
【是。】河流穿过仿佛无边无际,由两道海水墙筑成的幽暗隧道,豁然开朗。
*
柯雾有过很多心理医生。她们每一个来时都信心满满,去时同样灰心丧气。
她每次都会安慰她们:“没事,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妈会感谢你们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无论心理医生为她准备了怎样的治疗方案,最后能够生效的也只有一直被抨击批判的催眠疗法——柯雾直接在治疗过程中睡着了,醒来后神清气爽,幻觉虽然没有消失,但精神状态确实好了不少。
她因为幻觉,很难睡一个安稳的觉。安眠药不能多吃,白噪音在她耳中会变异为怪异的嘶鸣,在第一次接受催眠之前,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无论是名声响彻国际的医生,还是近年来异军突起好评不断的专家,对她而言没有区别。只要能让她睡个好觉,就是好医生。
可医生们往往很沮丧,显然,她们对自己的专业水平产生了自我怀疑。
姐姐前脚笑容满满地送走一个医生,下一秒拉下脸,愤愤道:“又一个草包,不知道老妈怎么选的,净是些吹牛大王,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柯雾抱着被子,刚从深度催眠中醒来,她还有些不清醒,闻言笑了:“有用的。”
她看清了姐姐的模样。青春期的少女身着白蓝色的校服,左肩上还搭着黑红色的书包,剑眉快蹙成了一道褶子,英气的五官写满不赞成。
她扯了扯姐姐的袖子,软着嗓子道:“高中怎么样?”
姐姐第一反应抽出袖子:“我没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没有。”柯雾笑意加深:“所以说有用嘛。”
“真好了?”姐姐反握住她的手,孤疑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显然是不放心:“别又骗我。”
为了让家人放心,柯雾以前经常把病情往轻了说,幻觉是眼花,幻听是耳鸣。姐姐一开始信以为真,久而久之发现异常,把她狠狠训了一顿,往后柯雾便实话实说了:“真的。”
姐姐这才放下心来:“就那样吧,一帮小屁孩吵死了。”
柯雾揽住姐姐的手:“姐姐也是小孩呀。”
姐姐放下书包,坐上病床边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难得严肃道:“等病好,你想上学吗?”
柯雾很久没有回话,姐姐倾过身,紧紧抱住了她:“不去也行,我教你就好,我已经学到大一的课程了,教你绰绰有余。”
尾调是藏不住的骄傲。柯雾知道姐姐一直很努力,学校医院家里三头跑也没影响她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她将下巴搁在姐姐肩上,轻声道:“我听妈妈说,你想考军校。”
不是疑问,是陈述句。
姐姐果然整个僵住了,比门板还硬。姐妹俩像姿势古怪的拥抱雕塑,她们的感情一向很好,很大一个原因是柯雾过于依赖家人。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学者和上市公司的技术顾问,工作繁忙,在照顾小女儿这方面分身乏术。保姆和家政难免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姐姐刚上小学就会熟练地摇她的婴儿床,初中的时候抱着她在阳台上看星星,包括她每次发病,也是姐姐陪在她身边。
从来如此,她便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直到逐渐长大,渐渐意识到别人家的姐妹不会如此。她是姐姐即使聚会也必须早早回家的理由,是繁重学业空隙也要顾及的大麻烦,是对方实现梦想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姐姐松开了她,眼神复杂:“我明明叫她保密的。”
“不告诉你是我还没下定决心,再说还有两年时间。”
柯雾将脸埋进被子里:“你去吧,我现在长大了,一个人也可以的。”
姐姐掀开被子:“什么大不大的,你才十一岁,我跟你这个年纪还在你睡觉的时候往你脸上画乌龟。”
柯雾:“……”
“别多想啊。”姐姐再次抱住她,比上一次更紧:“我不是因为你就束手束脚,我没那么伟大。但你是我的家人,我肯定会把你放进未来的规划里,当军人还是医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的。”
“除非你有好转,不然我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姐姐揉了揉她的头,语气老成道:“所以你要积极吃药,配合医生治疗,我也会帮你的。”
柯雾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轻吐-出一句:“……好。”
*
祂告诉虞零,这意念之海中有一处是祂过去的记忆,被封-锁在深海之下。
一个人的性格由记忆和情感组成,拥有高度的智能的祂也不异与此。当祂的记忆被尽数放出,祂便完全地复苏。
如今,祂需要她将多余的回忆锁上。
“多余的……?”虞零有些不解。
【留下人类的记忆就好。】祂道:【我试过很多次,只有留下人类的记忆才能稳持属于人类的自我认知。】
“所以您之前确实是……”代表虞零的河流激荡出半米高的水花。
【是人类。】祂轻描淡写道:【让你失望了?】
“怎么会——”激荡扩大到整条河流,虞零激动不已:“您是怎么做到的?是异能者高度异化后仍然保持了理智,还是堕-落后觉醒?这太不可思议了,历史上从未有过——”
从未有过这样强大的异化【人类】。虞零话还没说完,一路平稳的隧道陡然向下,她还没反应过来,意念便落入深不可见的黑洞。
“——!!”
【不建议尝试,】祂的声音空灵回响:【会死人的。】
*
姐姐陪了她一晚,第二天早早去上学。高中的时间比初中紧张许多,柯雾醒的时候姐姐已经在上第一节课。手机里的聊天停留在“早餐后记得吃药”,柯雾发了个萌萌表情包,慢吞吞起床刷牙。
路过客厅时,保姆刚关上大门,离开的脚步声很是匆忙,像在逃离什么怪物。
刚接受过治疗,柯雾目前的知觉还正常,动静一个不落地收入耳中。她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早餐,肚子咕咕作响。
妈妈交代保姆和家政尽量避免和她碰面,柯雾发病时眼前的一切光怪陆离,意识不清。第一次上门的保姆和她打招呼,被她看成垂着两条触-须的怪物朝她扑来,她知道这是幻觉,拿起一旁变成眼珠的茶杯,想释放自己的善意,结果刚走两步就被姐姐抢下。
连姐姐的声音都变成了古怪的呢-喃,她一个字都听不懂,乖乖地待在原地,顺从地被抬起头,灌下水和药。吃了药,再去看眼珠,哦,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被她拿着刀指过的保姆擦着汗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磕磕绊绊地应着姐姐的问题,躲闪着柯雾的目光。希望这一个能坚持-久一点吧,那时的柯雾想。
没想到后来妈妈直接不让她们见面了,保姆和家政如释重负,她也乐得清静。只是一个人难免孤单,姐姐回家的时间更早了,母亲也时常抽空给她打电话。
想到这,她放下牙刷,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
下落,下落,永无止境的下落。
虞零忍着不适等待,可只等到逐渐不可视物的黑暗。
终于,她忍不住道:“我该怎么做呢?”
祂没有回答。
闪着微光的河流只好在半空转弯,分出两道去触两旁不知由什么构成的阴影。电流般的触感传过现实中的虞零,随后,她的脑海中多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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