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慧宇让将领们降贺思凝的消息一传出，天下沸腾，所有战事莫名其妙的暂停了。
贺思凝不需要打，齐国以为宇国与荣国秘密合作，不敢打，黎辰温以为连慧宇有诈，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消息太突然，太莫名其妙，大家都惊呆了。除了杨勋。
他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连慧宇的所思所想，他不需要问，也没有惊讶、气愤等任何情绪，他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消息，并且毫无质疑的决定执行下去。
他要降黎辰温。
余平惊住了：“为什么？皇上没说要降啊，为什么要降？”
杨勋道：“贺思凝一路直指慕京，太宇却下令放行，难道这不是降吗？”
余平急了：“他降我们不能降啊。”
杨勋反问：“连他都降了，我们为什么不降？”
……余平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是啊，皇上都投降了，臣子有什么理由不降。只是，“怎么忽然就降了，那我们之前的努力算什么？霍大哥、小宋、小徐、小廖，他们就这样白死了吗？”他的心好痛，他替他的兄弟们感到不值，感到失望。
“他们已经白死，难道你希望泽天昊也白死吗？”杨勋无比明白连慧宇的内心想法，他用连慧宇的口吻说道：“过往代价，不做考量。”
“真的可以不做考量吗？那可是战场上一起拼杀的兄弟啊，就这么放弃，他们该有多失望、多心痛。”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太宇更心痛。”杨勋道：“但是心痛是没用的，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稳定军心。一旦天下皆知宇国投降，那么必然会发生骚乱，我们不能乱，要平稳的过渡好，要让百姓和将士们安全的投降到荣国。还有，赶紧密信通知梁楠，让他不要乱，更不要想着回来帮我们，让他在那边稳定住齐军。”
余平一动未动，仍然沉浸在投降的悲痛和难以置信中。
“快啊，这事十万火急。”杨勋忍不住给了他一脚。
被踢后的余平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回去写信。
当天晚上，黎辰温似乎明白了连慧宇的用意，特意派来使臣到宇军军营拜访。使臣与杨勋面对面坐着，只说了一句“皇上让我来做做样子，让齐国以为我们已经合作，震慑一下他们，让他们老实些。”说完，便不再多说其他。
杨勋明白黎辰温的用意，配合使臣在营帐里坐了许久，快要天亮的时候，他才起身离开。走到帘幕前时，他对使臣也只说了一句：“回去告诉黎辰温，善待降军，善待百姓。”说完，掀开帘幕，他大步跨出营帐。
那天是永正五年六月初三，早上的风凉凉的，天色渐亮，一点一点。杨勋抬起头，天上朝霞一片，煞是好看。
那日之后，杨勋带着所有将士慢慢往慕京退，刚退到一半路程，贺思凝带兵到达慕京的消息传来。
杨勋担心贺思凝会立即攻入慕京，不顾众将士的反对，仅带了数十个精兵便连夜赶回慕京。贺思凝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在慕京不远处驻营。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有时会隔着坚固的城墙遥遥地望向远处的皇宫。
连慧宇站在宫墙之上，似乎是与她隔墙相望。其实两个人都看不到对方，但是都感觉到对方在注视着自己。
“你赢了。”连慧宇隔空对着贺思凝轻声说道。
“皇上，是有什么吩咐吗？”杨公公站在他身后，没听清楚他的话，轻声问了一句。他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让连慧宇感觉到烦闷、不高兴。
连慧宇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杨公公，你为什么不走？”
整个皇宫，几乎已经人去楼空，他不明白，为什么杨公公不选择离开。
杨公公看了看四周，熟悉的宫墙，熟悉的环境，轻声道：“我十岁入宫，伺候过辛德帝、万隆帝，承乾帝，还有你，我这大半辈子都在这皇宫里，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如今年老了，更不可能离开。”
“为什么不可以？你有积蓄，可以去外面安度晚年。”
“不，你不明白，一只在温水中熬煮的青蛙是跳不出囚禁的锅笼的。如果可以离开，我早在你进驻皇宫的时候就跑走了。”
连慧宇仍旧不明白，“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就那么难吗？”
杨公公点头，“对我来说，是的。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从闯荡中走来，也可以从闯荡中离开。赶紧走吧，皇上，如果荣国闯入皇宫，他们是绝对不会留你性命的。”
“你想让朕活着？”连慧宇很疑惑，“你不是一直想要朕死吗？你之前还试图给朕下毒。”
“我以前是想让你死，替齐国报仇。”
“那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因为……”杨公公眼眶忽的泛红，“你是个好皇帝，好人。”
“……就因为这个吗？”
“嗯。”杨公公无比肯定地回答，“皇位，是个能让人丧失理智、丧失善良的东西，辛德帝当年在这个位置上残杀了多少人，我历历在目，后来，万隆帝虽然没有辛德帝那么残暴，但也算不上善良，再后来，承乾帝一心想当个好皇帝，可惜，他太小了，很多事都做不了主。只有你，分良田、削富农、安置难民、严惩贪官、一心为民，多么难得啊，我是真高兴你是当今皇上。”
“可惜，朕很快就不是了。”连慧宇无比伤感。
“但是，你是好人，我仍然希望你能活着。”
这句话，无比真诚，真诚的几乎让连慧宇落泪。杨公公也想落泪，他是个胆小的人，他不敢离开熟悉的环境，不敢闯入陌生的地方，他只想在自己的舒适区过一辈子。他更是一个矛盾的人，他渴望远方却害怕远方的不确定性，他想杀了连慧宇替齐国报仇，但是也珍惜这样的好皇帝，不想他死。多少个夜里，他在这样的矛盾之中夜不能寐，直到今天，直到他看到连慧宇泛红的眼眶，他才幡然醒悟，他不想连慧宇死，甚至不想宇国就此灭亡。
“皇上，我有一个秘密，也许能帮助你、能帮助宇国。”杨公公上前一步，小声的在连慧宇耳边说道。
“什么秘密？是上次泄露朕出宫的秘密？”
“泄露皇上出宫？奴才何曾泄露皇上出宫的事情过？”杨公公不解。
“就是上次杨勋将军在外失踪，朕和朱宣章、孙兴云一同去找他，刚出去没多久就被人发现行踪。难道不是你泄露朕出宫的消息？”
“当然不是。皇上，奴才大半辈子没出过宫，在宫外根本不认识其他人，怎么会向外泄露您的消息。”
连慧宇眉头紧蹙，杨公公说得对，他在宫外无对接的人，消息是传不开的，那宫中还有谁能泄露他的行踪呢？想不明白。
“皇上，您怀疑宫中有内奸？”
连慧宇不想让杨公公知道太多，便摇头，道：“不是，也许只是我出宫的时候凑巧被人看到。对了，刚你说有个秘密要告诉朕，是什么秘密？”
“皇上……请……请您跟我来。”杨公公环顾四周，确保安全后带着连慧宇离开了宫墙上。
……
慎刑司的大牢是十分恐怖的地方，甚至比大理寺监牢更加恐怖。那里冬冷夏热，铁门沉重且常年紧闭，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连慧宇刚踏入那里，一股热浪迎面袭来，瞬间大汗淋漓。
“皇上，请恕罪，奴才实在是不得已才让您屈尊到这里的。”杨公公一边拿着替连慧宇扇风，一边歉意满满的说道。
连慧宇为了避免蚊虫叮咬，带着长长的加纱帽，看不清表情，但是语气十分平和，“没事，走吧。”
监牢内的通道狭窄且昏暗，连慧宇一下就想到了当年被困大理寺监牢时的情景。
“哥……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我们还能回家吗？”
“能的，我们一定能回家的。”
“真的吗？那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回家。呜呜……”
……
仿佛还能听到那日的哭声，可是已经十数载矣。连慧宇忍住心中的悲痛，跟着杨公公来到一个牢房前。这是一间特殊的牢房，虽然它大小、外表跟其他牢房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牢房里面多一个帷帐，而且里面没有闷热的草垫子，而是干干净净的地板砖。这待遇简直堪比豪华。
连慧宇疑惑地问杨公公，“这是你特意吩咐的？”
杨公公有些羞愧，“是。”
“这里面到底是谁？竟能劳烦你个太监总管如此好生照顾？”
“是……宫女宛如。”
“宛如？”连慧宇一惊，“是毒害小福子那个？”
杨公公点头，“就是她。出来吧，宛如。”
杨公公刚叫宛如，宛如便从帷帐里走了出来。她还是以前的容貌，没有因困在牢里而憔悴不堪，看来，杨公公的确细心照顾好了她。
“罪奴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宛如跪在地上，行大礼。
“你带朕来见她干什么？”连慧宇问杨公公，“是她的案件，朕错判了？”
“不，不是。小福子的确是她毒害的。”
“既如此，为什么要带我来见她？”
“……”杨公公看了眼宛如，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但是最后还是开口说了，“因为她知道宝藏在哪里。”
“……”连慧宇惊讶的忘记了说话。
“公公！”宛如瞪大了眼，比连慧宇还要惊讶。“你……你为什么……”
“宛儿，齐国……不可能了，告诉他吧，救宇国一命。”杨公公的语气，如同垂死的老者在说着遗言，悲伤且无奈。
宛如摇头，仍旧问：“为什么？”
杨公公道：“荣国来犯，有了宝藏就可以购买粮草、兵力，宇国就可以抵御荣国。皇上是个好皇上，体恤百姓，对我们也好，我不想让宇国就这么败了。”
“可是齐国呢？”宛如问道。
“齐国，命数已到。宛儿，你是聪明的姑娘，你该知道的，从他们逃离慕京那天起，齐国就已经无指望了。我们这些老人总是心存幻想，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一个国家姓什么不重要，重要是人好不好。”杨公公说着说着，看了眼连慧宇。
宛如也跟着看向连慧宇，然后轻声问道：“他……就好吗？”
杨公公点头，“好，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
宛如顿时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连慧宇。
听到这里，连慧宇明白了一切，宛如有宝藏的消息，还有……“你们老实告诉朕，小福子的死到底是为什么？与宝藏有关吗？”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小福子的死没那么简单。
宛如和杨公公似乎没想到连慧宇会问道小福子的事，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必要隐瞒。杨公公道：“小福子的确有骚扰宛如，但是宛如杀他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发现了宛如藏东西到花房的地窖中，宛如怕被他发现宝藏图，也想摆脱他的骚扰，所以，故意毒死了他。”
杨公公怕连慧宇不相信。立即做发誓状，“这次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假，天打雷劈。”
连慧宇点头，“朕相信你们。只是，这个宝藏对朕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为什么？”杨公公问道。
连慧宇没回答，只是听着耳边传来蚊虫嗡嗡嗡的叫声，如同听到了战场上的厮喊声。连慧宇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遥望远处飞扬的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宇”字，但是风一吹，它就倒了。
“晚了。”连慧宇轻叹道：“太晚了。”
连慧宇转身要走，杨公公情不自禁、出乎意料之外的拦了一下，“皇上，那可是宝藏啊，您……您不要吗？”
是啊，宝藏。按理说是个人都不会不要，可是连慧宇却不要。他摇着头说道：“晚了，就算有宝藏也救不了宇国，救不了朕。你们好生留着，等遇到下一个贤君，记得早些告诉他。”
宝藏来得太晚了，贺思凝已经兵临城下，他就算有宝藏也来不及购买军粮和兵力，败局已定，再做挣扎也是无用。还是留给下一个好皇帝，然后用这份宝藏养护好人民吧。
连慧宇心已死，他垂头丧气的往监牢外走去。
“等一下。”忽的，宛如叫住了他，“宝藏图我藏在了花房的地窖里，在左侧第四块石头之下，用油泼过才能显出真正的路线，这是真的，我连杨公公都没告诉过的。”
临别之际，宛如告诉了他真相，但是连慧宇并不在意，他只是吩咐杨公公：“把她放出来，逃命去吧。”
此时，连慧宇早已不在乎宝藏，他知道，贺思凝入宫之日，就是他的死期。他正伤心的往外走，但是眼角忽然闪过一道瘦小的人影。
“谁？”连慧宇一边警惕的问道，一边赶紧追了上去。
狭窄昏暗的道路在烛火的照耀下蜿蜒如蛇，那个人影也狡猾如蛇，忽的一下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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