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顷眼睁睁看着皇上身上燃起火苗,眼睁睁看着他强忍痛楚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龙椅,眼睁睁看着他在龙椅上变成一个火球,眼睁睁看着齐国灭亡直至最后一刻……
终是死了心、灭了意,所有的抱负化为灰烬。刘楚顷就这么站着……站着,任由风雪袭身,默默流泪。
“师兄……”洛銘芗在他身后,轻轻的唤他,像是怕惊了他。
刘楚顷无比清楚洛銘芗的来意,但是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轻轻开口,道:“师弟,你知道我的终身夙愿是什么吗?”
洛銘芗当然知道,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刘楚顷见他没有回答,便自问自答了,“师父授我们以诗书,教导我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少时入朝为官,一生殚精竭虑,只为遵从师父所言,做一个忠臣、良臣。”
“师父是让我们当忠臣、良臣,但不是愚臣,不是让我们愚忠。齐国已亡,你一身才能应该留下来给活着的人。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的是活着的百姓,而不只是齐国的百姓。”
洛銘芗说的真情实意、掏心掏肺,但是,刘楚顷并不为所动。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遍了,不止周围的朝臣这么说,就连皇上也这么对他说过,但是无论谁说,他始终不改初衷。
这是他的风骨,不可弃之。
心之所向坚不可摧,但是在心的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心好像被刺痛了一下,双手不自觉的微微抖动起来,宽大的官服遮住了他的异常举动,但是深埋心底的异常却在此刻显露无意。世人皆知洛銘芗喜欢他,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也曾动过心,只是他隐藏的很好,甚至骗过了自己。
那不为人知的感情,在临死之前跑了出来,他有些慌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师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重头来过,我可以抛弃我的理想陪你一起创造你的理想。”治世的分歧他可以妥协,只要他能够活下来,洛銘芗在此刻卑微至极,“求你,留下来,跟我一起走。我从未求过人,只求你,不要离开我。”初雪之下,洛銘芗轻声细语,言辞恳切。
洛銘芗是那么的害怕、恐惧,甚至不敢跟他大声说话,好怕他忽然就冲入火中。
刘楚顷脸上的泪水被风雪吹干,他在洛銘芗无比恳切的眼眸中转过身,看着洛銘芗,说道:“我对你,从来只有同门师兄弟情谊,别无其他。我心之所向,是为国捐躯,全我忠臣之名,了我文臣之骨,你若对我有心,请不要阻拦我。”
“……”洛銘芗顿时无言,愣在原地。
刘楚顷朝他作揖行礼,算是告别。然后转过身朝燃烧的宫殿里走去。
眼睁睁看着刘楚顷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洛銘芗痛苦无比,但是刘楚顷已经说的极为清楚明白,那是他的愿望,他不应该阻止,但是……他真的不想他死。救或不救,实难抉择。
抉择,又是该死的抉择!今日的皇宫,出现了太多影响一生的抉择,太难了!
一步、两步、三步……刘楚顷的脚即将踏上高高的门槛,浓烟、白雪,让他的身形渐渐模糊不清。
就快要看不到他了,再不阻止,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他的生命里不会再有这个人,他的样貌,他的声音,他的才情……他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清风渡,春江渺,绿蓑细雨孤寂了,白鸟飞去无人知,我念云青,纵情往深,不复回身窃眼眉,恐人问,何处寻……旧人……
不行!他得抓住他!洛銘芗抬起脚步就要往前追,但是没跑两步,忽然,身后传来焦急的呼喊声。
“銘芗!!救命啊,救救杨勋!!他快不行了!”连慧宇的声音又急又慌。
理智在听到呼喊声的那一刻重回大脑,他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眼向他奔跑而来、心急如焚的连慧宇,然后又看了眼面向火海而去、视死如归的刘楚顷,思索须臾,然后他做了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洛銘芗转身跑向连慧宇,从毛智钧的背上接过杨勋。
杨勋的脉搏十分微弱,洛銘芗眉头紧蹙,一把扯开杨勋的衣服。只见他的胸口不仅青紫一片,而且原本挺括的胸膛居然凹陷了好几处,就像……就像是一个坚硬的盾牌被炮火击打得凹陷不堪。
洛銘芗呆愣住了,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充满希冀的连慧宇在看到洛銘芗的表情后,心就像沉入了水底,四周压迫不断,几乎让他喘不上气。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脑海,他不敢说,不敢问,只是看着洛銘芗默默流泪,绝望在心底蔓延。
“銘芗哥哥,杨勋哥哥怎么样?能救的过来吗?”毛智钧也觉察出了洛銘芗面色的异样,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追问道:“之前那个大夫说杨勋哥哥活不过今天,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一定能够救他,对不对?”
洛銘芗没有回答。
毛智钧不死心,扯住洛銘芗的手,像是小孩子要糖吃,不要到不放手,“你说话啊,銘芗哥哥,到底能不能救?”他不明白,大人的沉默就是回答。
洛銘芗还是没回答,只是轻轻地将杨勋的衣服穿好,然后将手轻轻放在杨勋的胸前,感受他微弱的心跳。
连慧宇伸出手,覆盖在洛銘芗的手上,满含泪水的看着他,声音从齿缝中溢出,极尽压抑,“真的……无能为力吗?”尾音伴着泪水滴落在寒风中,在地面上炸开了花。
“对不起。”洛銘芗心中愧疚无比,学医多年,却救不了自己的好朋友,“那个大夫说的没错,他五脏六腑俱损,我已回天乏术。”
连慧宇哽咽到不行,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他一把抱起杨勋,坐在地上,将他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不会的,不可以,杨勋,你不可以离开我,你不可以丢下我。你说过的,你会永远保护我。”他哭着求他,大雪纷飞,“求你了,不要这么快离开我!呜呜……求你,醒过来!活过来!”
连慧宇悲痛的呼喊声让周围人闻之欲泣,在他怀里的杨勋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浓浓的悲痛与不舍,慢慢睁开眼。
“别哭。”这是他苏醒后最想说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我不能再……保护你了。”这是他苏醒后最想说的最后一句话。
颤抖无力的手终究没能抬起来抚摸他的脸,模糊的双眼也没能最后将他看清楚,但是,他将他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也算无憾了。他终于,闭上了眼。
“啊——不要!!!!!”连慧宇撕心裂肺的大喊,所有人都被这份强大的悲痛震撼到,呆愣愣地无法动弹。
白雪裹挟着寒风吹在每个人心里,久久无法散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就像密集的鼓点。
“快走吧,荣军进宫了。”唐素清率先从悲伤中清醒过来,在连慧宇身边说道:“你不能落在他们手上,跟我走,我可以护住你。”
生离死别的痛苦将连慧宇整个吞噬,他听不见唐素清的话。他只是紧紧抱住杨勋,默默流泪,像是呆傻了一样,不哭喊、不激动,灵魂出窍,不知所踪。
“喂!那箱金子,我还不了了。以后你要是有麻烦,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当你的贴身护卫,就当是还债了!”
“不要害怕,我永远会保护你。”
“我还要一直保护你呢,一定安全回来。”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
这一还就是一辈子,他在当时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会还他一辈子。他遵循他的承诺,保护了他一辈子,却没能保护自己。痛苦、遗憾、想念、不舍得……所有的情绪袭上连慧宇的心头,他累极了,累到动弹不了,累到哭喊不了,累到无知无觉,只想就这么跟他去了!
旁边的唐素清不死心,但也不敢强行拉走连慧宇,只能向洛銘芗求助,“洛公子,你看……这,这可怎么办,荣军就要来了!我们得赶紧走,您帮劝劝连公子!”
洛銘芗迎着风,抬眸看向不远处奔跑而来的荣军,神色悠然而淡定,“事有终,人无悔,暗潮汹涌,我且淡然视之,罢也,罢也。”
听这语气,是要放弃逃生,唐素清心中慌乱不已,不知所措中拉着毛智钧说道:“你去求求你的哥哥们,你也不想看着他们死是不是?”
毛智钧一把甩掉唐素清的手,头颅高高仰起,带着少年的青春意气,道:“我不求,他们要是死了,我就陪他们一起死!我要为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说完,他从宋玄明手中拿过图穷,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面对来势汹汹的荣军。
这是要豁出去了,豁出全部,哪怕是生命!
也许是英勇的少年意气感染了众人,唐素清不再喊着逃跑,而是带着他的所有手下,纷纷拔出刀,护在连慧宇和洛銘芗的身前。
他们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无畏,像是守护自己的神明。人的义气其实是一种冲动,如果你有足够的魅力,就可以激发它。
这样的魅力,连慧宇向来都有。
荣军跑到了跟前,从下往上看,透过毛智钧等人腿部的缝隙看到了抱着杨勋悲伤不已的连慧宇。他们停下了脚步。
旧主在前,难起杀心!这支曾经的宇国队伍在兵荒马乱中停下了脚步。
有人窃窃私语,“他还活着,他居然没有死。”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怀中……是杨勋大将军吗?他……死了?”
“怎么会这样?杨勋大将军怎么会死在这里?”
“是齐王杀的吗?可是,听说齐王已经**殉国了。”
“齐王殉国?哎,也挺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也算是全了齐国的气节。”
“齐王死,齐国灭。但是他,还活着,我们该怎么办?抓他?”
“嘘……小声点,你想死吗?泽大将军听到了非得剥了你的皮。”
……
小士兵不敢抬头,只敢抬眸偷偷看向最前面、骑着黑曜的泽天昊。他像是一座伟岸的石像,面无表情,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
在场的人几乎都怕他,但是毛智钧不怕,他站出来,举着图穷,对着泽天昊喊道:“你今天要是敢踏上这个台阶,我就杀了你!”
泽天昊没有回答,甚至没看他一眼,他的眼中只有连慧宇和他怀中的杨勋。生死战友,再见竟已是天人永隔。
痛、痛、痛,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在烈火照耀之下,他的眼眸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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