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气象水文部门预报,今晚夜间至明天白天,我市有一**到暴雨、局地大暴雨天气过程……”
老旧的电视机里循循播放着女主播的声音,一只手在茶几上摸索着,抓起遥控器,按了换台键。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脑白金。”
再换台。
“古井原浆,地道好酒……”
再换。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那只手满意的放下了遥控器。
江市,临水巷。
往日热闹喧腾的街巷今日却早早偃旗息鼓,沉静在一片暮色当中。各家各户门窗紧闭,时不时漏出一阵欢声笑语。
水汽弥漫过来时,已是夜半时分,周遭漆黑,只有一户人家还亮着灯。
这是一间远离市中心的破旧房舍,屋外墙皮剥落,露出粗粝的红砖,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妆花了的迟暮老人。
许泠就住在这里。
她刚搬来时才十七岁,如今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正是被父母催婚的年纪,不过她父母双亡,只剩下奶奶相依为命。
此时她正翘着二郎腿懒散的坐在写字台前,一只手夹烟,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指间的圆珠笔。
手边的二手iPad还在播放影片,是一部年代久远的伊朗电影,男主人公载着一位陌生旅客慢慢念出了那句世界著名的台词——
“我知道自杀是很重的罪,可是——”
“不快乐也是很重的罪。”
暖色的灯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添了一层静谧柔和。
许泠眉毛挑了挑,端正了身子,她抓住手中的笔在绿皮笔记本上重重添了几笔,随即舒了口气,慢慢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没有焦距的投向窗外。
指间的淡青色烟雾悄无声息的掠过笔记本上略显凌乱的字迹:
《自杀的一百种方法》
然后顺着窗缝流淌出去。
“泠泠!”
突然,一道像是陈腐的木门在寒风里嘎吱呻吟的嗓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欸!”许泠慌张回头,隔着门帘应了一声。
“天气预报说明个还有雨嘞,你出摊的时候记得带伞。”
“奶奶,我明天不出摊。”许泠合上笔记本说,“王静让我明天帮忙去探监。”
“探监?探哪个嗷……”
许泠心虚的答:“她一个亲戚。”
“亲戚?你又不晓得,蹲大牢的哪有什么好人,不许去!”
“奶奶——”许泠拉长语调似在撒娇。
出租屋不大,只有两间卧室,房东当时为了省钱没有给屋子装门,只挂了蓝色条纹的布帘草草应事。
许泠摁灭香烟,撩开帘子,快速走到在客厅看电视的奶奶身边。
她冲了一杯豆奶,然后将热乎的豆奶放在奶奶手中,哄道:“奶奶,王静她有事去不了,她托我给她亲戚送点东西,不会有什么的。”
老人靠在沙发上,闭眼哼了一声。
许泠再接再厉:“您也知道王静的嘛,她平常总是帮我出摊,打包餐盒什么的。”
老人闻言眼皮动了动,小声嗫嚅:“静静是个好孩子。”
“是啊,那人家有事我是不是该帮一把?”
“是倒是,老话说得好,咱们得知恩图报……”
“那……”许泠像小时候一样刮了刮奶奶的掌心,“那我去不去嘛?”
老人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盯着许泠:“去吧,别和那人多说话,咱们祖孙俩,老的老,小的小,沾不起这些凶煞……”
许泠乖巧的笑了,跟朵太阳花似的:“好,我知道的,您就放心吧!”
“囡囡,明个记得带伞,别淋了雨。”
“知道啦。”
灯下,她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一口软糯白牙,明晃晃的,温顺又喜人。
窗外,陡然劈过一道闪电。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喧嚣如沸。
“奶奶,白娘子你都看过多少遍了。”许泠快速上前关掉了电视机,“赶紧去睡觉吧。”
“欸欸!”许泠奶奶眼睁睁看着电视机被关掉,忍不住叹了口气,“正看得好着呢,白素贞多好,这大白蛇化成人形了可真好看……”
“好看好看,明天再接着看……”许泠千哄万哄的把老人哄去睡觉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在窗边站定。
窗外大雨瓢泼,爬满水汽的老式花纹玻璃上印出一张模糊且冷漠的脸。
那张脸没有一丝表情,苍白僵硬,与刚才那个生动活泼的太阳花简直判若两人。
突然,许泠映在玻璃上的眼珠动了动,窗户一下子就被她猛地推开了。
疾风裹挟着雨水迅速涌进来,尽数拍打在许泠的脸上。
她前额的碎发也很快湿透了,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到胸前,将柔软的棉质睡衣泅湿了一片。
许泠一动不动,漠然的就像一座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灯灭了。
在暴雨滂沱中,许泠脱掉睡衣,浑身**的钻进了被窝。
*
第二日,江城监狱。
许泠收了伞,按照指引来到会见登记处。
前面排队的人不多,很快便轮到了她。
“你探监哪个?”隔着一扇小窗,狱警将登记表翻得哗啦响。
“宋桥,0318号。”
“材料给我。”
许泠将提前准备好的材料递给对方。
一切手续办完后,狱警指了指后面说:“去候见大厅等着吧,等会儿会有人叫你。”
“好,谢谢。”
许泠将王静带的东西交给另一个狱警后,转身来到大厅等待。
窗外雨势渐大,疾速下落的雨滴在水泥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
许泠看着外面,有些出神。
她并不认识宋桥,而宋桥也不是王静的亲戚。
江城监狱有一项政策,表现良好且没有亲人探监的普通犯人,监狱允许不相关人员探监,以示人文关怀。
王静不知从哪得知的这个消息,铁了心要做好事修福报,在一沓厚重的资料里选择了宋桥,并给他带了不少生活用品。
可惜,她有事来不了,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许泠。
昨天晚上,许泠怕奶奶担心,随口编了个谎话。
她想,等出去了得和王静串通口风,避免奶奶知道了真相后生气。
“许泠,请到会见室三号窗口会见。”
一道嘹亮的女音通过广播传达到候见大厅里。
许泠猛地站了起来,应了一声“是。”
跟随工作人员,许泠在三号窗口前坐下来。
隔着玻璃,她见到了宋桥。
那是一个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男人。
他微微垂着头,眼皮也向下耷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电话接通的时候他也没有抬头看对方,只默默的紧扣着电话柄,嘴唇也紧闭着,绷成一条线。
他不看许泠,但许泠大大方方的看他。
隔着玻璃,许泠注意到宋桥笔挺的鼻梁处有一道细长的疤,不明显,但在那张出众的脸上却格外有存在感。
“你好,我叫许泠。”
对方没有反应,但扣着电话的那只手却下意识地握的更紧了,小臂上的青筋随之突起,像是一条狰狞的蛇。
他轻微的呼吸声通过电话线不断传进许泠的耳朵里。
许泠愣了愣,问:“你不舒服吗?”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许泠看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死样有些生气。
她觉得她也没必要对一个罪犯有什么耐心。
于是她冷声道:“本来要来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但她有事来不了了,她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都是一些生活用品,你应该用得上。”
男人仍旧没有反应,像根冷冰冰的柱子杵在座位上。
“探监时间是三十分钟,你确定让我一个人在这唱独角戏吗?”许泠没好气道,“即使是犯人,也不该这么没礼貌吧?”
对方闻言忽然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是一只随时准备狩猎的野兽。
许泠怔了一下,说:“难道我说错了吗?”
宋桥不发一言,眼睛在她脸上逡巡。
突然,他的目光在她锁骨处凝滞了一下,然后迅速避开,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许泠低头看向自己的锁骨,那里有一处红痕。
是昨天被蚊子咬的。
她痒得厉害,不小心抓破了伤口,看起来就像是吻痕。
许泠看着对方明显不自在的神情,忽然起了逗弄的恶劣心思。
她将话筒靠近嘴边,低声道:“怎么,没和女人睡过?”
宋桥喉咙滚了滚,没有出声。
他低着头,又变成了刚才那副丧气沉沉的样子。
许泠也不再说话。
其余窗口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只有三号窗口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距离通话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
机械女音陡然闯进耳朵,许泠注意到宋桥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攥紧了裤子,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垂着脑袋,削瘦的脊背弓起,似在微微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许泠的心紧了一下。
她本来想安静等待通话结束,可到最后几分钟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吗?”
宋桥的脊背弓得更厉害了。
直到最后一分钟时,他突然抬起了头,那双充满兽性的眼睛不见了。
现在映入许泠眼睛的是一双充满雾气的眼睛,像是雨后森林深处升起的一陇薄雾。
他哑声问:“你下次还会来吗?”
许泠愣住了。
她本来想说不会,可那双眼睛实在摄人心魄,简直吸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宋桥浑身充满戾气,就连五官也是那种凌厉的帅气,可他的眼睛却深邃柔和,雾蒙蒙的,像是时刻都在泛着水光。
许泠没有什么文化,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跳出来一句话。
“那是一双充满诗意的眼睛,如果你有幸看见,那么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
许泠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的这句话了,但她觉得用在宋桥的身上很合适。
当然前提是在他不瞪人的情况下。
就在她犹豫的这几秒里,通话“刺啦”一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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