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泠没有食言，自上次离开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江市监狱也再没想起过这个人。
她每天按部就班的出摊收摊，过着麻木的生活，从容等待死亡的到来。
转眼之间，冬天到了。
江市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临水巷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许泠从药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裹紧围巾，手里提着给奶奶买的感冒药，快速往家里走去。
道路两侧堆满了积雪，只留出一道狭窄小径。
许泠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不知何时，她身后突然多出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不远不近，却紧紧跟着她。
许泠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一条昏黑的胡同，许泠快速拐进去，身后的脚步声顿了片刻，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许泠贴身靠在一根电线杆后面，冷眼盯着跟了她一路的人。
来人身材高大，头戴棒球帽，脸上也戴着黑色口罩。
胡同里的路灯坏了，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胡同里面四处张望，鬼祟至极。
眼看着男人走到了电线杆前面，许泠抄起地上的砖头狠狠砸在对方的后脑勺上。
男人闷哼一声，死死攥住了许泠的手腕。
许泠见状，抬脚就要踢向男人的命根子，男人连忙后退一步，低声唤道：“许泠？！”
许泠顿了顿，不可置信的看向对方。
尽管她已经四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可熟悉的嗓音却让许泠立即认出了他的身份。
“宋桥？！”
“是我。”宋桥松开许泠的手腕，摘下了口罩。
他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眼睛底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青。
“你出来了？”许泠问。
宋桥捂着后脑勺，低低“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出来的？”
“三天前。”
许泠满脸惊喜：“太好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那你……”
话未说完，许泠就看见对方捂着后脑勺的那只手移到了两人跟前，宋桥摊开掌心，沉默地看着满手掌的血。
许泠默默扔掉了手中的砖头。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许泠心虚的嚷道：“你没事跟在我后面干什么，我还以为遇见坏人了呢！”
宋桥盯着地上的砖头，低声解释：“我在街上溜达，正好看见你从药店出来，我想和你打个招呼可你走的太快了，我又怕认错人，就一直跟着你来着。”
“那也真是的，你干嘛不喊我一声？”
宋桥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许泠又瞪了他一眼：“大雪天的，又是深更半夜，你不在家好好睡觉，出来瞎溜达什么？”
宋桥：“我没家，也没地方可去。”
许泠：“……”
她看了他半晌，语气稍微和缓了些：“那你这些天都住哪？”
宋桥没有应声，只沉闷的盯着那块砖头。
许泠：“……”
宋桥后脑勺上的血越流越多，他不在意的抹了一把，然后抬头看着许泠：“那我先走了，你回家注意安全。”
他说完后就转身往回走，可身下的脚步却越来越虚浮，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许泠无语叹气。
她可不想在这样一个雪天担上一条人命。
许泠快步上前抓住了宋桥的手臂，恼怒道：“行了！还走什么走，你跟我回家处理一下伤口，这你要是倒在雪地里人没了，我可负不起责任。”
宋桥没有应声，只默默看着对方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
纤瘦，白嫩，却很有力量。
许泠走在前，宋桥乖顺的跟在身后，任由她拉着他往家里走。
到家后，许泠烧开热水，先给奶奶喂了药，等奶奶睡着后她才回到客厅重新审视宋桥。
宋桥坐在沙发上，脊背微微佝偻，双手搭在膝盖处，默默垂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泠从柜子里抽出医药箱，然后检查宋桥的伤势。
她这一下用的劲儿不小，砖头在他后脑勺上砸开了一个不小的血窟窿。
许泠用棉签处理伤口，后者乖乖低着头，即使她动作简单粗暴，时常扯到伤口，宋桥也一声不吭。
许泠瞥他一眼：“痛就喊出来。”
“不痛。”宋桥攥紧了拳头。
许泠看他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忍不住唇角上扬，她嘴上说着“哦，那我用力了。”可实际上却放轻了手中的动作。
半个小时后，许泠处理好伤口，替他缠上了纱布。
宋桥摸了摸额头处的纱布结，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谁让我欠你的。”许泠从房间抱出一床被子扔给他，“今天晚上你就睡在客厅，不过明天天一亮你就得走，别让我奶奶看见你。”
“好，我知道了。”
“早点休息吧。”
“谢谢。”
许泠转身回了房间。
很快，客厅里的灯灭了。
许泠躺在黑暗里，听见客厅传来沙发下陷的窸窣声响，再然后，是男人平稳的呼吸声。
窗外有光透进来，时明时暗，像是动态的光影游移在她的脸上。
许泠漠然看着虚空，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天刚微微亮时，许泠被渴醒了。
她起身到客厅接水喝，眼睛下意识瞥向沙发。
那里空无一人，松软的被子被硬生生叠成豆腐块，而宋桥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许泠吁了口气，蹑手蹑脚的到厨房收拾今日出摊的食材。
这两天奶奶生病了，加上雪天路滑，许泠也就减少了出摊时间。
厨房里放着一早泡好的糯米，许泠熟练的开始备货。
不到六点，糯米的清香就飘满了屋子。
临出门前她给奶奶做好了饭菜，然后又把药片在茶几上摆好，这才放心出门。
到了临水巷摊点，王静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许泠跳下三轮车，朝她打了个招呼：“今天来得挺早啊？”
王静笑道：“那可不，没了陈扒皮，我可算是不用无故加班了。”
两人一边摆摊子一边聊天。
许泠问她：“在购物中心那怎么样啊？”
“还成，虽然总被老板骂但也比被老男人性骚扰强。”
“为什么骂你？”
王静笑笑：“能为啥，人家是老板，我是臭打工的，顾客抽疯我挨骂，顾客举报还是我挨骂。”
许泠皱眉：“实在不行你自己单干吧。”
王静叹了口气：“我不像你这么能干，除了打工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想想呗。”
王静点头：“等我攒攒钱，攒够了我就开个美甲店，专门服务漂亮的小姐姐们，到时候你来我这，免费！不要钱！我给你做最好看的指甲！”
许泠晃了晃自己的手，笑着说：“我成天出摊，哪能做这个？”
王静仔细盯着她的脸，认真道：“泠泠姐，其实你比我漂亮多了，你要是打扮打扮准得迷倒一大片俊男靓女。”
“拉倒吧，我可没那个心情。”
王静八卦道：“欸，我说那天那个借你摩托车的男的就挺帅的，你啥时候认识的啊？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就一小屁孩，偶然认识的，你别瞎想了，我俩不可能。”
“那可说不准。”王静拍拍许泠的肩膀，“我看你俩郎才女貌，就挺配的。”
许泠拍掉她的手，斜她一眼：“滚。”
“哈哈哈！你脸红了啊泠泠姐！”
“我那是热的！”
“现在可是大冬天！！”
许泠无语的指了指冒热气的保温桶：“被热气烘的！”
“哈哈哈哈！”
……
过了两天后王静约许泠一起吃火锅。
临近饭点，店里人很多，门外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王静抻着脖子往里面探：“这家店可火了，听说特别好吃。”
许泠不怎么感兴趣，顺口问：“有多好吃？”
“他家底料煮鞋垫子都贼香！”
“……你可真是个吃货。”
王静不服：“民以食为天！！”
两人一顿插科打诨，很快就有服务员引着她们落座。
“泠泠姐，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许泠翻开菜单，揶揄道：“呦，这是发财了？”
“发工资了！哈哈哈！”
许泠象征性的点了几样，王静嫌不够，就又点了些肉和菜，最后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再要两份你们这的特色甜品，谢谢。”
服务员点点头出去备餐了。
王静脱掉外套，看了一眼小料区，兴奋的说：“那边有免费的小零食，我去拿点过来。”
许泠“嗯”了一声，边玩手机边等她。
没一会儿，隔壁桌突然传来女人的吵嚷声。
“你长没长眼啊，西瓜汁都撒我身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
……
起初许泠没在意，只自顾自地低头看手机，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才豁然抬头。
又是宋桥。
他穿着火锅店的店服，背对着她，正在和客人理论。
宋桥：“我身上就两百块钱，真的很对不起您，我不是故意的。”
女客人：“我这衣服真丝的！你知道多少钱吗？！比你一个月的工资都贵！！你两百块钱就想打发我，门都没有！叫你们经理来！！”
很快，经理来了。
宋桥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
女客人的小孩在过道里跑着玩，看见宋桥过来送饮料后，就兴奋的就往回跑，结果正好撞在宋桥的身上，宋桥被撞得手一抖，托盘里的西瓜汁就撒在了女客人的衣服上。
经理听完后，微笑着向女客人道歉：“实在对不起，这桌给您免费行吗，今天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有服务不周到的地方请您见谅。”
女客人闻言不情愿的翻了个白眼：“行吧！我是你们家老客户了，经常来这吃饭，我也懒得和他计较了，两百就两百，你把钱转给我，这事就这么算了。”
女人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收款码，递到宋桥跟前。
宋桥看着二维码没有出声。
“什么意思？给钱啊！”女人吼道。
经理也戳了戳宋桥的后腰，督促他：“小宋，快点！”
宋桥盯着女人怼在跟前的手机，然后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毛爷爷放在了上面：“给你。”
女人看了一眼现金，皱眉道：“你直接转账给我，谁知道你是不是用□□糊弄我？”
宋桥唇线紧绷，低吼道：“是真的！”
“你凶什么凶？！”女人拍掉手机屏幕上的现金，重新将二维码怼到他跟前：“就用微信转账，快点扫码！”
宋桥捡起地上的钱，脊背挺得僵直：“什么扫码，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女人拔高了声音，“你别跟我在这装傻充愣！麻利扫码赔钱，不然我报警了！”
“我不会扫码。”宋桥梗着脖子，脸色涨红，“我就只有现金，不然你报警让警察抓我吧。”
“你一大小伙子不会微信扫码？骗鬼呢你！”
“我不会。”宋桥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女人，“我没微信也不会扫码，就只有现金，你要还是不要？”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抬头看向宋桥。
女人精致的美甲在他的手机页面上来回滑动，半晌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还真没微信。”说着便将手机还给他，“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过来的，都2018年了居然有人没有微信也不会扫码支付？”
周边人闻言，忍不住对着宋桥指指点点，目光变得讶异且惊奇。
女人轻蔑的从他手中抽走那二百块钱，笑道：“算了，你估计是山顶洞人，从几百年前穿越过来的吧。”
周围哄笑声一片。
宋桥绷着脸：“山顶洞人距今约1.8万年前，没文化就不要乱说时间。”
“我没文化？！”女人冷笑一声，晃了晃自己的最新款苹果手机，“是，我是没文化，我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微信扫码点单，微信扫码支付，而你，你有文化，却连微信都不会用，还在这里端盘子洗碗，伺候别人！”
“行啊你”女人看向旁边的经理，“你们的员工可真了不起，都是文化人，看不起来这里吃饭的顾客！”
经理满头大汗，忙着陪笑：“您别生气！他是刚来的，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那谁？！小张！A台18号桌送王女士一份特色甜点，快点！”
说完后又连忙拽走宋桥：“你干什么你！还想不想干了，有你这么服务顾客的吗？！”
“18号桌的消费从你工资里扣，另外这个月的奖金你就别想了，只有底薪！”
宋桥瞪大了眼睛：“经理，我底薪才1800，扣完钱后就不剩什么了。”
“我管你呢！不想被扣钱就老老实实的干活，别他妈一天天的给我惹事！”经理说完后，又推搡了他一把，指着许泠所在的台桌嚷道，“赶紧干活去，19号桌还等着上菜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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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凛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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