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上楼梯拐角,叶南初就听见楼下一阵喧闹声。原本大厅里虽然有很多仆人,但都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一个一个面容严肃,穿着统一的蓝白衣裳,走起路来都恨不得踮起脚尖,所以这越来越近的谈笑声显得异常清晰,简直像响在叶南初耳边,她转过身趴在楼梯护栏上向下望去。
一个身着简单利落的骑马装的女孩快步跑进来。那女孩看起来年龄比佐伊小一些,一面跑,身上的银饰互相撞击发出响声,她整个人像是一只热情洋溢的小铃铛,“叮叮当当”扑过来。她跑来时正好与楼梯上的叶南初对上目光,然后兴奋地叫到:“佐伊姐姐!”
于是那女孩又“噔噔噔”快步跑上楼梯,欢脱地跑到叶南初身边,一把抱住了叶南初。
这是伯爵的最小的女儿露米。
米切尔伯爵和洛琳有三个孩子,长子维加,性格沉稳,作为长子自然是被伯爵当做继承人培养的,从小接触家里的产业,学习从财务管理到贵族社交的大大小小的事务,自然也养出了一副不动声色的性子,以前见到佐伊也总是不冷不热的,不过这位长兄对他的两个妹妹一直很好。长女塔莉娅,平时帮着伯爵夫人打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年纪不大做事就已经相当果决且有魄力了,被洛琳寄予最深的厚望。最小的孩子就是跑来奔向叶南初的露米,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最受宠的孩子,也因此性格相当活泼,像是一抹美丽的亮色,总能让人从心底泛起微笑,露米很喜欢佐伊这位表姐,每次佐伊来庄园露米都很爱黏着她。
今天是伯爵带着三个孩子外出骑马游玩,所以这个时间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看见马车停在门口就知道姐姐你终于到了,可把你盼过来了,姐姐你有没有想我?”
叶南初看着她的星星眼,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含着笑说道:“当然想你了,你这么可爱。”
露米对这句话很是受用,撒娇似的把脸埋进叶南初宽大的袖子里。
直到这时,那位神秘、不苟言笑的伯爵大人还有露米的哥哥姐姐才在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又一大群仆从的簇拥下走进大厅。
“露米,别缠着你佐伊姐姐了,快下来,多大年纪了还耍小孩脾气。”
塔莉娅抬头看向两人,话语虽严厉,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责备,还带着一些温和的笑意。
露米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体,扁了扁小嘴,双手却不肯放松,依旧环抱着叶南初的胳膊。叶南初带着露米走下楼梯。依着记忆向伯爵行礼后,叶南初对着塔利亚和维加点头致意。
塔利亚微笑着回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关切了她一路的情况,又当着她的面吩咐身边的众仆从一定要好好照顾“凯小姐”。维加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看着塔莉娅一直在佐伊面前絮絮叨叨,舍不得放开她的手,米切尔伯爵笑道:“才说了露米,你倒又开始了,不怕把表妹说烦了啊。”说罢转向佐伊,“平安到了就好,已经见过你姨母了是吧?那就好,在这千万不要拘谨,家里的事我常常顾不到许多,有什么你和洛琳还有塔莉娅说就是了,就当自己家里一样,别客气。”
叶南初乖乖点头,塔莉娅仰起头笑道:“放心吧父亲,我一定会把佐伊妹妹照顾好。”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一向相信你。你们几个孩子玩吧。我还有些公事得去找你们舅舅,维加,关照好妹妹们。”
说罢伯爵温和一笑,转身快步走上楼梯,大半的仆人也跟了过去。叶南初望了望楼梯尽头,看来洛琳交代的任务完不成了。她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去找沈程川,虽然不一定有通气的机会,即使有现在也没什么信息可交换,然而能看到同伴终归会心安一些,有什么事突发也能一起面对。叶南初终会有些失望。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塔莉娅望着伯爵的背影低声喃喃道。
叶南初疑惑地看向塔莉娅。注意到叶南初的眼神,塔莉娅朝她走进一步,靠得更近压低声音说道:“你不知道,今天我们在外面骑马的时候,突然父亲的助理跑来跟他说了几句什么,父亲就突然提前带着我们回来了,而且你也看到了,一回来就去找舅舅。”
“是公事吧,你别瞎猜。”维加轻轻皱眉,在塔莉娅身后语气生硬地说道。
“我也没猜什么啊,只是觉得反常罢了。”
叶南初看着塔利亚,问道:“你刚刚说又出什么事了,是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吗?”
塔莉娅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僵硬,支吾了一会不知道怎么说,还是露米没什么心事,对着叶南初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家的管家吗?就三天前,他突然去世了,可吓人了,前一天他还说带我们出去玩呢。”
露米语气中尽是哀伤,耷拉着眼皮,浓密的睫毛在眼中投下细细的影子,显得楚楚可怜。叶南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是啊,真的太突然了。”塔莉娅声音艰涩,随后摇摇头,语气恢复平常,“不过这些事谁说的好呢?”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叶南初只得点头称是,也不好再问些别的。
几人又多聊了几句家常话后,塔莉娅三兄妹便回房间去换衣服了。一直沉默的苏珊适时开口道:“凯小姐,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吧,行李已经都搬过去了。”
叶南初点点头,跟着苏珊走向客房。
走进长廊时回头看了一眼楼梯尽头。
不知道沈程川那边情况怎么样。
另一边,在沈程川被叫到书房后,养父,“格罗夫斯先生”科林却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路上是否平安一类的问题,随后便埋头在一堆文件之中。
科林没说,沈程川也就不方便直接离开,于是像以前的克莱尔一样,安静地在科林身侧罚站。
偌大的书房,只余下科林手中钢笔移动的摩擦声音。
沈程川有些放心不下叶南初,于是想着想找个借口出去,正在这当口书房门却被大力推开,伯爵气势汹汹地快步走进来。他径直走向科林的书桌前,猛地一拍桌子,桌面发出一声巨响,文件和几支立在笔筒中的钢笔也跟着瑟瑟发抖。
“莱昂郡那块地是怎么回事?”
伯爵咬紧牙关,瞪圆了眼睛,眼中泛出几条红血丝,看起来气愤到了极致,脸色涨的得通红,显得十分失态。
对比起来科林却有些过于气定神闲了,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合上文件后推到一旁,双手手肘撑在桌子上,说道:“那只是暂时的抵押出去,换些资金周转罢了,伯爵大人您成天忙着法院的公事,不知道工厂资金紧张,要是没有一大笔钱注入,回本都成问题了,更别提摆平罢工的事。等下个月从农场中收了钱,就可以将那块地赎回来了。”
“我告诉过你不能动那块地,你以为这些领地仅仅是钱吗?在你这样逐利之人眼里恐怕就是这样。但是我告诉你,这些领地就和我们伯爵家族世代的荣耀一样重要,是伯爵地位的象征,我要一点不少地传给我的孩子,赶紧把那块地赎回来,要是再敢自作主张,我们就好好算算你这些年干的事。”
言毕转身就走,只留下暴怒的余音久久萦绕。书房门被大力摔上,科林沉默几秒,突然抓起书桌上的笔筒狠狠掷向地面。钢笔散落一地,像是这座奢华的庄园内部长出的一条条裂缝。
沈程川上前捡起钢笔。
科林在他身后提高声音骂到:“你这是做什么,需要你献殷勤吗?他伯爵这样威风难道还请不起仆人了?”
沈程川只当没听见,捡起笔筒和钢笔,重新摆好放在科林的桌子上。
科林从鼻腔发出几声冷笑,重重翻了几下刚才的文件,心里回想着伯爵刚才的言语,不仅没消气,心里更在恼火。
“他伯爵大人可真是大忙人,平时对工厂的事不闻不问,该干的活都甩给我们这些活该当牛做马的,出了什么麻烦都惊扰不了他,真是好高傲的一个人,现在抵押了一块远郊的地就这么着急来兴师问罪。”
“他当我们庄园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他平时和其他伯爵公爵狩猎赛马哪样不需要钱?还隔三差五为了他那点面子搞什么慈善活动,又要面子好看,还要里子一点不亏,真是亏得他能想!要不是我一直忙前忙后,能撑到今天?”
“还伯爵家族的荣耀,就只剩下这些空壳子了!”科林冷哼两声,用尖锐的评论结束了这通发泄,随即意味不明地看了沈程川一会。
沈程川试探着开口:“您也别太生气了,伯爵只是一时激动。”
科林转过眼珠,死死盯着书房的那扇门,嘴角勾起,眼里却相当生冷没有一丝笑意:“我才不生气,我怎么能对伯爵大人生气,那不就枉费了姐姐的一番苦心吗?你学着点吧,以后也有你点头哈腰的时候。”
接下来科林便没再说话,拿回文件夹继续办公,只是每次翻动纸页时都发出很大的声音。直到女仆上楼来敲门,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直到晚饭的时间,叶南初和沈程川才终于有一点见面说话的机会了。
作为小辈的“佐伊”和“克莱尔”都居于末席,虽然叶南初不太理解这待客之道,倒也觉得这也方便他们交头接耳。
叶南初神情严肃地朝沈程川勾了勾手指,等他靠近后压低声音说道:“就这几个人吃饭,整这么大张桌子。”
“………”
沈程川一脸无可奈何:“这时候就别吐槽了。”
“我这叫幽默。”
叶南初低下头扒拉着盘子里的白面包和牛排,脸色都不妙了:“怎么回国还得吃这玩意儿。”
“算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叶南初光速自己给自己哄好了,精神头又上来,一转头,对上沈程川凝视过来的眼神。
“怎么了?”
“没事。”沈程川移开眼神。
“佐伊妹妹。”
叶南初刚想问沈程川点正经事就被打断了,因为还不太熟悉自己的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才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那位桀骜的伯爵长子维加,原本坐在伯爵的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席到了他的两个妹妹座位旁,正在叶南初的斜对面。此刻维加端起酒杯,隔着长桌中间的颜色复杂装饰花,面带端庄的微笑对叶南初说道:“一路辛苦了。”
伯爵看着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叶南初:………
这是什么大型面子工程,下午又不是没见到过……一定要配合吗?原来贵族家吃饭小孩也得表演节目……
叶南初忍着被打断的不爽以及吐槽的**,心不甘情不愿地也举起酒杯,挤出职业假笑:“谢谢表哥。”
好不容易敷衍完,叶南初再一次转向沈程川,发现他正面无表情用刀叉划拉盘子里的牛排。
叶南初在这时候表现出惊人的善解人意:“我就说这玩意难吃吧。”
在饭桌上偷偷聊凶案不太方便当然也不太礼貌,于是叶南初和沈程川约定晚点在老管家以前的房间碰面。根据叶南初向洛琳安排给她的贴身侍女旁敲侧击得到的信息,三天前老管家出事,警察过来调查之后,就把他的房间封起来了。科林觉得一想到凶案现场就在身边实在让人不舒服,然而警察又特别嘱咐保护现场,于是科林又把老管家的房门特别锁上,据他所说“求个心安”。所以那里肯定不会有人打扰。
庄园的所有仆人都住在地下一层,老管家这个在庄园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的老人也不能例外,为了能随叫随到,老管家的房间被安排在最靠近楼梯的地方。
倒是好找。
到了晚上,叶南初偷偷溜下楼时这样想着。
沈程川已经躲在楼梯旁阴影处等她了,带着从科林那里悄悄拿来的钥匙。
确认没人经过后,两人一道小心地打开门进了老管家房间,“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大门隔绝了走廊本就幽暗的灯光,屋内一片漆黑,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人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能隐约闻到空气里干燥灰尘的味道。他们置身于凝固的夜色中,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静了两秒,叶南初划燃火柴,点亮从房间里顺来的一支蜡烛。
借着微弱的烛火,两人在房间里巡视一圈,一边找线索一边简单地分享白天的经历。
看来这庄园中的大小人物关系没那么简单,只是具体的缘由,两人暂时都没能理出头绪。
至于房间中的搜寻,更是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尽管两人已经尽量仔细,要不是床底是封住的,他们俩估计甚至能把床脚的老鼠翻出来。这间房子里,只有地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能证明惨案的发生。
血迹是在原本一把象牙色的椅子的位置旁,椅子被当做证物带走了。据说当时管家被发现时,就瘫在那把椅子上,浑身、地面上、整个椅子漆面全是血迹,看起来经过剧烈的挣扎,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那时候佐当然还没有到达庄园,克莱尔那天也正好出发去接佐伊了,所以对于当时现场的情况,他俩也都只能“据说”了。
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线索。想来也是,警察已经来过,就算有什么证据应该也早就已经被带走了。
本来也就是打算碰碰运气,叶南初倒也没多失望,仍旧脚步不停,一面喃喃道:“这样盲目找不行,我们得先解决关键问题。”
沈程川沉思片刻,轻声询问道:“那你觉得现在关键问题是什么?”
“关键的问题就是找到问题的关键。”
“……说得好,很有道理。”
叶南初笑了,挥了挥手道:“我哪知道问题的关键,现在还不是只能一步一步找线索。再说了,一直不都是你最聪明吗?”
沈程川抬头看向她,疑惑道:“这话什么意思?”
叶南初耸耸肩道:“没什么意思,你自己不记得了吗,你以前可拽得二五八万的,好像全天下都不如你脑袋转的快,谁都没有你决策英明。”
沈程川笑道:“那我以前还挺欠揍的。”又挑了挑眉,“不过你这人,嘴毒就不说了,还犟,自己在自己那一套逻辑里就是不出来,认定什么事就好像谁稍微反对一下就都是洪水猛兽了。”
叶南初笑了:“你这对我意见这么大,我以前怎么不知道,看来你这人以前看着高傲还是有点虚伪的。”
沈程川刚想反驳,叶南初狡猾地选好时机直接岔开话题道:“行了行了不翻旧账了,聊正事,佐伊今天刚来,但克莱尔一直是住在这的,你觉得会是谁有动机害老管家?”
沈程川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人会对老管家有敌意,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何况他都在这座庄园这么多年了,应该不至于会得罪谁吧。”
沈程川能感受到克莱尔是非常敬爱这位老管家的,克莱尔在庄园的身份尴尬,很多时候连仆人都不是很看得起他,尽管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童年一直颠沛流离所以相当敏感的克莱尔依旧能感受到那些丝丝缕缕的嘲弄。
唯有老管家,他真正给予克莱尔温暖,像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对着克莱尔微笑,嘱咐他出门时记得拿上雨伞。
沈程川没有办法跟叶南初讲明克莱尔对于老管家的感情,但又觉得这件事对克莱尔来说很重要,于是他又重复道:“老管家是个好人。”
叶南初道:“那会不会是他掌握了什么不该掌握的秘密,毕竟他在这里十几年,这庄园看起来也不简单,他怕是总能知道些什么。”
沈程川点点头:“这倒是有道理,可是又该怎么查探这么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叶南初摇摇头,瞬间觉得更加复杂,一个头两个大。于是问道:“你心里有特别怀疑的人吗?”
沈程川沉思片刻:“没有,老管家看起来真不像是会和谁有特殊的利益纠葛。”
“利益纠葛……”叶南初默念着这四个字,环顾一周,转身想去书桌上重新找找线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他们静止在原地,下意识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老管家门口猛然顿住,随即是一声惊呼声。
两人同时看向门缝。
遭了,蜡烛!
来不及反应,叶南初迅速把蜡烛吹灭,黑暗如同纸上的墨迹重新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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