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美人呢?改嫁了?”赵大山问。
“去你大爷的。”陈延失笑,“在打牌,一会过来吧。”
赵大山:“你哪来的自信,人就一定会来?”
“会。”陈延笑意很浅,浮在表面跟假笑似的,“有戏看他总会来。”
“好好的你说你没事非招惹他干嘛?”赵大山坐在看台上,望着跑道上女子一千五比赛问道。
“他美啊。”陈延说。
赵大山转过头,看傻逼一样看他,“你眼睛瞎了是么,这么多漂亮小姐姐,你就硬说一男的美?”
陈延跟他对视,笑盈盈的:“吾与城北徐公熟美?”
“滚。”赵大山扭回头,“2021年了,重婚犯法。”
陈延愣了两秒钟,一下乐出了声,“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你才真是个小天才。”赵大山回他,冲下面努了努嘴,“你们班蓉妹儿找你呢。”
他们坐在看台靠中下的位置,一垂下视线就能瞥见栏杆外面的升旗台底座,一个短发小个子女生在那边,手里拿着瓶矿泉水冲看台上招了招,陈延应声翻下去。
说女生不太合适,因为人正儿八经是一老师,只是长得显小而已。
陈延落地,手搭在升旗台底座借了个缓冲力,站起身冲徐蓉笑:“老师好。”
旁边一堆学生给他秀的眼睛发光尖叫,徐蓉却给他吓了一跳:“危不危险啊那么高跳下来!”
她翻了个白眼又将水递给他,陈延从善如流地接过来拧开再原路递过去,“台阶离太远了,您放心,我有数。”
徐蓉见状摆了摆手,“你有什么数你,腿摔断了才知道痛。给你拿的,我要喝自己会开。”
“拿着吧。”陈延弯腰重新捞了一瓶,“看你在这站半天了,一口水都没喝。”
徐蓉去年才刚研究生毕业,从高一开始带这一届,文理分班之后就带了七班班主任,她原本觉得该挺难的,没想到这群皮猴子都还挺乖——至少在她面前都蛮听话。
所以她没再跟陈延客气,接过水喝了一小口问道:“郑玉说你替了于砾的长跑?”
陈延点头:“嗯,本来就是我报的,填表的时候填岔了。”
徐蓉蹙起了眉头:“这还能填岔?于砾他人呢,真有点不像话了。”
徐蓉很少这样说自己班学生,这样的语气几乎表明了她生气了。
陈延旋上瓶盖,视线落到操场铁门边,弯眸笑了一下:“关他什么事呀,本来就是顶我的,我现在回来了,肯定用不着他。”
徐蓉皱着眉头看他,瞧半天也没瞧出来什么端倪,只好叮嘱道:“那你别太拼,昨天跳高你都拿了个第一回来了,小心拉伤。”
陈延:“您放心吧,能拿第一的我不会让。”
徐蓉负责运动会的后勤工作,忙得很,直到被另一个老师喊走帮忙带刚跑步晕倒的女生去医务室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班上、年段、甚至全校都知道,高二七班有一对特别帅气的双子星。
更别说其中一个是自幼就上过市电视台、进少儿乐队、以艺术特长生身份考进附中、军训闭幕仪式上推了台架子鼓酣畅淋漓地敲了一场演奏之后毅然决然地放弃艺术、考进了文化班的风云人物。
既然是风云人物,大家自然也就清楚他的动向。
比如他跟于砾一见如故,比如他开学这两个月始终形影不离地跟在于砾身后,比如他偶尔会极其自然亲密地喊于砾“哥哥”。
好像是他亲弟弟一样。
于砾算不上一个好学生。
陈延也够不上传统意义里对“好学生”这三个字的定义。
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那就生了很多风言风语。
徐蓉是个很开明的老师,没觉得那些话是真的,同学相亲她这个班主任乐得自在。
但问题是,陈延该是相当喜欢并且黏于砾的。
可刚刚那句话,她却莫名地听出了点微妙的嘲讽和敌意。
像是被关在同一个竹筒里的两只蛐蛐,短暂的和平交好养精蓄锐之后,在某一瞬间亮出利钳,交战厮杀到不死不休。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过头往回看,视野里最后一幅画面是陈延朝铁门走,笑得阳光灿烂,眼睛里全然都是藏不住的瞩目光彩。
而铁门那边,于砾正好走过来。
“……”
错觉吧,徐蓉想。
都是群还没成年的小孩子。
·
陈延拿着矿泉水瓶,朝入口方向走过去。
跳远沙坑在这一道,就算是运动会最后一天,旁边依旧围了挺多人在玩。
学校里认识他的人不少,高一新生就算一开始不知道这人,入学被人一科普一发视频传阅,再看见陈延的时候,眼睛里总冒着光。
见他走过来,沙坑边上站着的几个女生神情难掩激动,左右看看,再往他要去的地方一扫眼。
——更激动了。
上星期下过几天雨,天像是被水洗过一般蓝湛湛的,初秋午后光线很好,朝下洒落在红绿交错的塑胶跑道上,旁边一层沥青走道都沾了些光,被染上一点余韵光辉。
老校年头过久,就算连年翻新,也会在某些细微的地方显现出一点时光的痕迹。
操场铁门上斑斑驳驳地掉了几块漆,有人从转角处绕过来,光线落在他身后,踩在青灰色路面上的步伐都显得优矜从容。
——诚然,这个人跟优矜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
于砾这个人,顶撞老师逃课打架,高一甚至被勒令休学过一段时间,最后不知道是怎么又回学校来上课了。
据说是家里有钱,势力挺大。
但传言颇多,反倒真假就没那么容易分辨。
高二以后再提到他看到他总要多留一个心眼,看看陈延是不是跟在一起。
学校论坛里他们俩的cp楼盖的天高,这时候看见类似双向奔赴的场面大家就忍不住激动,甚至拍照加了些素材。
可是下一秒,于砾转身,从看台另一边的台阶上了去。
他身边一起的陆文涛和张铭也一起走上去。
这场面有点好看,偏偏陈延早习惯了,直接扬起个笑,脚步都没停,按着既定的路线朝前走,走到看台下方正对着于砾的位置时才停下来,仰头喊了一声:“于哥。”
于砾脚步顿住,侧过身垂眸看他。
陈延校服敞开,露出里面一件纯白的t恤,光线落在他脸上,照的皮肤格外白皙透明,睫毛浓密卷翘的弧度跟假的似的,扇下两段光影明媚跳跃。
陈延笑着问:“你这样算不算耍赖呀?”
张铭在看台上挑起眉,代替于砾问道:“怎么说?”
陈延:“我让他猜我第几名,可不是请他直接过来看的,这样就算猜对了也不作数。”
“你原本说的作数?”于砾立时垂眸问他,声音像是在冰柜里淬了半夏,冷泠如泉水敲石。
陈延意外地梗了一下,避而不答,只笑着说:“别在上面坐着吧,不然我跑着跑着往上一瞅就得心里不平衡摔死。”
于砾极轻地皱了皱眉。
陈延伸手朝跑道起始线一指,单手随意扬起,将矿泉水瓶抛了出去,“去那等我,跑完了我想喝水,你给我送。”
瓶身在空中温和地转着圈,里面的水却发了疯一般的震荡,破碎的水珠上下左右碰撞,光线明灭波澜闪烁,像是在敲奏一场打击乐。
台上几人不由得一怔,直到于砾伸手接住那只瓶子,陆文涛才刚反应过来似的,痞笑着朝前一探,居高临下地问:“欠你的?”
这人明明在发号施令,眸子却亮晶晶,像是一双小鹿招子,对着于砾问:“好不好?”
水流在掌心归于平静,光线破碎之后趋于沉静轻缓,于砾开了口:“好。”
·
长跑一直是运动会中最考验耐力的一项,无论是男子三千还是女子一千五,班上有个报名的人那都得是浩浩荡荡的一大圈人围着嘘寒问暖,从信号.枪响之前陪到冲过终点线为止。
陈延脱了校服外套,号码牌别在背后,他在跑道上做热身运动,赵大山一个5班人非得挤在7班大队里,扯着嗓子喊:“跑不动你就下来啊!别逞强,这比赛拿第一名也没什么好东西!”
“滚啊你!”郑玉一巴掌拍过去,“动摇军心爬去你们班,小心揍你啊!”
旁边一个女生抱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慢声道:“知道你们俩戏演得好,这时候就收收神通吧,又不是不想上课往校医室跑,想让人开请假条的时候。”
陈延视线落在她臂弯一瞬,笑了笑,“嘘,别给我卖了。”
那女生脸有些红,一下偏过了头,陈延转向赵大山:“您快请走吧大圣,在这影响我发挥。”
赵大山:“我才不走,一会给你送水,除了我的怀抱,你再也找不到一个不嫌你一身臭汗接你的人了。”
郑玉“啧”了一声,“那愿意的人可多了去了。”
陈延一胳膊肘给赵大山打过去,“闭嘴吧你,朝那看。”
“哪?”赵大山视线明明落了过去,非要问这一声。
人挤人、满满当当的阶梯看台,有一处格外显眼。
于砾低着头,应该是在看手机,陆文涛直接躺了下来,头甚至枕到了张铭腿上,胳膊搭着眼睛睡觉。
张铭恰好看着这边,察觉到他们视线之后顿了几秒,偏过头贴在于砾耳边说了些什么,于砾有几秒钟的停顿,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把手机收到了口袋里,抬头直勾勾地朝跑道盯过来。
陈延等着他,视线对接的那一瞬间,他绽开个笑,挥了挥手喊了一声,顿时哗啦啦一片脑袋扬着往看台看过来,像是什么向日葵盛开的名场面。
张铭见状“哟呵”了一声,“你们班班花又跟他们说你了?。”
于砾皱着眉,“他男的。”
陆文涛枕在张铭腿上,“男的又怎么样,七班就是没长得比他好看的啊,不然为什么人在门口走了个过场,你就巴巴地跟了下来?而且他身上那股子……”
他说着突然卡了壳,眉头拧起来,绞尽脑汁地想找一个形容词出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却在信号声响起来的那一刹那福灵心至,猛地一拍大腿!
“操!你拍我腿干嘛!”张铭将他顶起来,“坐一边去。”
陆文涛没跟他纠结,阳光晒的刺眼,周遭吵的闹人,他扯着嗓子将自己刚刚那句话补完了,“媚劲你知道吧,我总觉得陈延身上有股媚劲儿,偏偏他还不显得俗你懂吗?”
“媚?”于砾似乎有些惊讶,轻轻挑起一边眉毛重复了一声,“你看错了。”
“那你说是什么?”陆文涛问。
于砾握着矿泉水瓶站起来,轻声开口,声音和众人欢呼混在一起,他们没听清楚。
“狂。”
那是股狂妄劲儿,张扬放肆全写在了脸上,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偏偏又喜欢惺惺作态演出副柔韧依赖的模样,好似有着无边的纵容信慕。
……看着就让人心生厌恶。
于砾往看台下走,暑气未消的热浪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他起码听见广播站读了十次陈延名字。
于是那些微弱的烦躁焦灼被太阳烤化烧进了心里。
这样一个人,一直赖着自己,总该有个理由。
张嘴胡诌信口雌黄,一见如故再见倾心。
傻子才信。
……
一圈又一圈,陈延缀在第二,始终跟前面那个体育生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于砾拿着瓶水站在人群里,周遭人排个号都有三位数,女生居多,但男生也不少,他好歹没显得那么突出。
附中运动会向来是体育生独领风骚,于砾眼睁睁看着跑道上众人距离越来越大,视线终于定在了陈延身上。
他冲过来倒数第二圈的时候,于砾看出来他脸色有些发白,可能因为缺氧,连唇色都淡了许多,衬得嘴唇略薄,像是随时都能倒下去的样子。
他心说就这样吧,第二名了,没必要折腾自己去争一个第一。
可是下一秒,他突然看见陈延猛然加速,拼了命一样朝前奔跑,风鼓起他的衣袖和头发,似有草原战鼓在身后猎猎作响。
于砾霎时间蹙起了眉头,死死地盯着陈延背影。
未经训练的普通学生,根本不可能维持400米的快速冲刺。
陈延是在作死。
成功了不一定能超过前面的人,输了却一定会一头栽下去。
栽的死死的。
于砾看了眼自己的位置,朝前走两步出了人群,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只是莫名想确保陈延跑过来的时候就算头晕眼花也能知道该往哪倒。
那两道身影几乎并排出现在跑道上向终点冲过来的瞬间,他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
加油声震的耳膜鼓动,联结着心脏咚咚,裁判吹哨,尖叫声四起,眼前那人朝自己奔来,于砾便又下意识往前行了一步。
重量一下扑进怀里,陈延胳膊搭上他肩头,气息不稳,说每一句话都有气无力的,却偏偏倔强地笑着说完,穿透鼓噪的气流入了耳。
“哥哥……我眼睛有点花,这么多人里我只能看到你,幸好你接住我了。”
于砾:“……”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谎话连篇。
他不信。
但是校园里栽遍的桂花香味正好,陈延靠的极近,衣服上沾染的沐浴露香味偷偷溜进了鼻间,于砾一时忘了拆穿他漏洞百出的拙劣谎言。
陈延问:“我第几名?”
于砾盯住他几秒,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名体育生正在众人簇拥下慢步朝前走着,见他望过来,抬手就抱了个拳,朝陈延背影拱了拱,做出个口型:“佩服。”
于是他转过头:“第一。”
赵大山在老远的地方挥着胳膊喊:“延延牛逼!!!”
·
微凉的水液顺着食道淌进胃腹,跟生涩的津液一起蠕动,消了萦绕不散的嗡鸣缺氧和高热。
一堵网栏之隔,里面是仍在嬉闹挥汗的学生,于砾架着他在操场外栽满香樟的人行道上散步缓冲。
腿肚还在颤,筋肉不时地跳一下,陈延借着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地将体重放在于砾身上,没骨头一般依赖着。
校园广播回音很空杂,他听见播音员在播报刚刚结束的男子三千名次,他的名字被放在了最后,桂花香味溢满了整座校园,风中带来不息的蓬勃热浪和清幽植物香。
陈延低头笑了一声:“你还记得我高一军训打鼓那次吗?”
于砾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又重新覆盖,踩到一片半绿坠落的香樟叶上,“嗯。”
“你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吗?”
树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陈延入学时敲的那首曲子,没有人听过,也没人知道曲目。
鼓声和雨声混在一起,演奏的少年过于耀眼,似是掩在云层之后的太阳强行坠了人间,旁若无人不知疲倦地竭力燃烧。
一首即成绝唱。
太阳被浇成明月,泠泠高悬,温和冷致。
于砾没出声。
陈延毫不在意,微闭着眼睛感受迎面而来的秋风,嗅着桂花香味,轻声开口,“The Best.”
“我自己写的曲子,那天是第一次敲。”腿终于没那么软了,陈延拉扯出一段距离,伸手将额上湿发向后梳,偏过头斜斜晲了于砾一眼:“说起来当时还是你帮我搬的鼓,现在对我可真无情啊哥哥。”
他故意叹了口气,跨步走到于砾面前转过身,仰着头抬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睫毛像两柄小扇,扑洒出熠熠光彩,“听到了么,广播刚刚在报我名字。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于砾跟他对视:“我为什么要开心?”
脸被放大,呼吸擦着耳畔,衣领上沐浴露香味顿时钻进了鼻间。
薰衣草的味道。
“因为是给你拿回来的第一。”陈延凑近他轻声笑着,像是叼回只战利品急急讨赏的小兽。
既虚假又做作。
“……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小兽卖乖撒娇,“嗯?”
偏生软得不像话。
蝉鸣一瞬放大,光影垂落了一道叶间斑驳在他脸上,于砾突然想伸手,给他遮一遮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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