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说话终归还是不方便，李和平客气了两句，跟着女生进了屋。
“我不明白。”她越听越觉得复杂。“你说是有什么东西把每个人心里前进的动力抽走了？怎么可能呢？”
“嗯，我也觉得很奇怪。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女生点点头。李和平能在她的眼里看见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恐惧和绝望，却也平添了几分冷静，让她有些特别。果然，有些人能当主角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种情况下……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一直坚持的那套价值观和信仰。”
“可你看起来还算正常。”李和平百思不得其解。
“我说了，我只是比其他人更早直面。”或许是因为身边人的异变，女生居然也愿意和她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坐下来好好聊天。“不如说，我很早就开始被虚无主义折磨了吧。如今真的放下了一切目标和渴望，反倒还会觉得更轻松些。”
的确。比起外面那些几乎半身不遂的‘傀儡’，这人甚至称得上是悠闲。屋子里点着蜡烛，铺着毯子，甚至能在房间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想起雨后的春山，温和却清冷。
“你觉得这个情况的成因是啥。”李和平叹口气。她巴不得能多碰见几个这样能交流的正常人，却又难以想象这人在正常的世界里到底是怎么存活至今的。虚无主义的折磨什么的……大概会比她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里存活还有痛苦。
“难说。”女生摇摇头。“我也一直在思考世界的本质，同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恐惧。这么一看，或许世界的本质就是如此，我们一直在追求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唔，果然还是不能问这场灾难的受害者。在这个东西的影响之下，当然会是这么个答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吗？”李和平换了个话题。“我是说，不作为杨月而作为李和平的一部分。”
闻言，女生认真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摇了摇头：“……抱歉。”
李和平叹口气。
“你是——杨月的朋友？”女生犹豫两秒，还是开口问道。
“我是个演员，杨月是我演过的一个角色。”李和平是个直性子，更何况这种情况下也没必要骗来骗去的，多说几句实话说不定还能更早弄清楚回到正常世界的方法。“但是今天很奇怪，自从其他人静止之后，大家都会把我认成我演过的角色，不只是杨月，还有张月王月李月之类的。”
“那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女生反问。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你也是个演员，咱俩一块演过戏。”李和平耸耸肩，学着她说话的方式解释道。“但是你演的那个角色戏份比较多，杨月死的更早一些。所以我弄不清楚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杨月而不是李和平。”
“……太奇怪了。”女生眨眨眼。“我不是演员，我是个律师。我也没演过戏，更不认识李和平这个人。”
“对，我知道‘你’是律师。”李和平点点头。“我还知道你当时是为了男主选的这个专业，结果发现他是个超级无敌大渣男，从此之后你就选择自立自强，后来他又跑回来求和，被你给踹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对面终于听不下去了。
“剧本里写的。”李和平老老实实道。
“这么说，我们全部的人生——”女生缓缓问。“都是一部戏？都是别人的幻想？”
“……”李和平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太多了。每个人都可能处于楚门的世界之中，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楚门一样有跳出来看真相的勇气，毕竟在真人秀里活着也已经够累了，很多时候还是盲目一点更好。“……我不该说这么多的。算了，你就当我是个神经病，也许是我想错了。”
“可你为什么到了这里？”女生却没打算就此打住。“现在你到底是杨月还是李和平？”
“我当然是李和平啊，总不能同时是五六十个人吧。”李和平打算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等等。”女生却顿了顿。“你是不是能在各个剧本里穿行？”
……穿行？这点倒真没想到。不过看自己那从小巷里突然跳过来的样子，这个思路也未必没有可能。
“或许这个世界的真相和你的谜团也有关。”女生眯着眼看她。“混乱是一种崩坏，停滞是另一种崩坏。现在两种情况同时出现，当然要有这么一个能够斡旋的……勇者。”
“啊？我？”李和平傻了。“为啥是我啊？”
“这就不能问我了。”女生笑了。“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就是为了问这一堆事。”李和平想了想，对方居然真的把自己好奇的东西解释了七七八八，虽然解释了也听不懂就是了。“哦，还有一件。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有没有和我一样莫名其妙的人？”
“我记忆里，这样是第一次。”女生认真想了想。“但人的话——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康’的人？”
康？
“我应该认识不少叫什么康的人。”李和平道。“这人叫啥康啊。”
“不知道。”女生却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他只说自己叫‘康’。其实我们也都不认识，他只出现了一段时间，从此之后就彻底消失了。人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就算死掉也得有尸体或者死亡证明，但这个人就是完完全全消失了。我们都说，或许他是去了另外一个时空或者另外一个世界。”
啊。这么一说，李和平居然也能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一点。原著里杨月死之后男主悲从中来，不知从哪找了个世外高人当师傅，从此路见不平，在城市里到处跑着专门整小偷和杀人犯。当时剧本里对这位高人的描写很少，她本以为是个龙套角色或是个伏笔，反正和自己关联不大，就没深究，没想到会在主角的口中再次听到。那这是什么情况，男主和女主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干嘛的？总不能是作者忘了填的坑吧？
“我一直以为你俩会认识这个人……”李和平道。“哇，到最后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嗯，这么听下来，我觉得他可能和你的情况很像。”女主点点头。“啊，确实没有准确依据，但如果你有空，可以调查调查这个人。他的身份我也很好奇。”
“好。”李和平半真半假地答应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这——”
“你——”
然后奇迹般地又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女主非常礼貌地谦让了一句。
“啊，我就是想问问这个‘康’到底干过什么。”李和平倒也不客气。更何况在这种关头，来回推让只会变成谁也说不清楚自己原本的意思这种情况。“我是说，他要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干点善事，消失之后一般不会有人在意吧？为什么你们这么纠结？”
“怎么说呢。”女主想了想。“只能说，消失之前他就和这个世界很割裂。常人存活于世，总会有在意的东西吧？家人也好，朋友也好，钱也好，名利也罢。即使是像我这样的虚无主义者，面对生活也总得尝试去追求什么，但他不一样。如果他现在还在这个地方，在这种浩劫里，大概能够完全不受影响。”
“什么也不追求，那他每天都干什么？”李和平思路清奇。她总觉得世人对于所谓软肋的定义过于严苛，如果无牵无挂，大概也无法存在于这世界上。
“你知道你——杨月死之后，张河挺受打击的吧。”女主语调平平。没错，张河就是男主，贵为男主，却顶着这样一个路边刚刨出来一样的诡异名字，也不知道作者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阵跑到一个很偏的村子里住着，有天出门钓鱼，走错路了，不知道怎么绕进一个组织。据他所说，那个地关了一群孩，多半是被绑架的，还有一群人看守，他也没敢动，就打算报警。”
“那——”李和平没听懂她这个突然绕开的话题是怎么回事。“这个康是被绑的小孩？”
“这个康是救小孩的人。”女主没理会她的冷笑话。“地方太偏远，警察得往这边走，张河就在边上等。这时候‘康’就突然从边上跳了出来，一个人打了一群，把小孩全放了。张河那时候看这人厉害，就开始死缠烂打，求人家收了他。之后他就天天跟着到处跑，但是从来不知道这人住哪，也不知道叫什么，直到有天他消失。张河说，那是冬天，几个人在外面放烟花。他就抬头看了一眼，再扭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不是，这也太玄乎了。”李和平越听越不对。“你们这个世界里物理学和数学都是正常运转的对吧？我记得什么都挺正常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一打十的诡异剧情？”
“我甚至怀疑过他是出轨了。”女主摊摊手。“但后来他带我去见了这人一面。的确很神秘，戴着很大的兜帽，只露出下半张脸。是个很秀气的男的，话不多。但也只有那么一次。”
“行吧。”李和平转念一想，这里既然存在这种‘所有人存在的意义被同时剥夺’和‘小说里的角色突然跳进了现实’之类的诡异事情，多个莫名其妙的英雄人物也没什么所谓了。乐观来看，说不定这人能知道什么，还能指导指导她怎么拯救世界，找找也没什么坏处。“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在哪？我看一眼去。”
“我写下来吧。”女主起身进屋，从一个破旧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来。“人生地不熟的，怕你迷路。”
“啊，谢谢。”李和平点点头。“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算了，没什么。”女主摇摇头。
“你别没什么。”李和平一听人这么说话就浑身难受。“我之后都不一定还能绕回这个地方了，这没准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有什么话都问出来吧。”
“没有，我就是有点不习惯。”女主摇摇头。“突然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感觉自己之前的那些努力啊，痛苦啊之类的都很好笑而已。”
“你努力和痛苦都是为了什么？”李和平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什么都有吧。”女主眨眨眼。“未来，人生，爱，梦想。诸如此类的。”
“既然都不是为了‘世界’，那世界是假的也就无所谓了，不是吗。”李和平耸耸肩，站起身来，接过她递来的纸，稍稍瞥了一眼。笔迹清秀，甚至画出了一副简单的地图，目标地点被贴上了一个蓝色的标记。简单却很清晰。“哇，还是你靠谱。那我走了，有缘回见。”
听见她的前半句话，女主愣了愣，然后突然笑了。李和平出门前，她又从屋里拿出一条精致的项链，愣是塞到了她兜里。李和平背着装有第一件纪念品背包，手里握着手绘的简易地图，正式踏上了拯救世界的艰难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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