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暄醒来后的第二天,方随找来理发师为他修剪过长的头发,然后带着他去做了全身的检查。
其中有一项检查需要躺进身体机能分析舱进行全身扫描,陈恪暄极度抗拒这个近乎密闭的空间,但并没有再用摔东西发泄,只是冷冷地看着屋内的所有人,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凶狠小兽。
方随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陈恪暄,然后试着触碰了一下他的手。
陈恪暄下意识想要甩开,但看到方随的脸时,却意外地停止了动作。
方随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轻轻地捏住他的手指,然后说:“这个检查做完带你回家好吗?”
陈恪暄立刻甩开了方随的手,正当方随以为他要发作时,陈恪暄走到了分析舱旁边,默默地躺了上去,直到被自动移入舱内之前,他都在盯着方随,一脸的不开心,眉头微微蹙着,配合着他并不算健康的面色,看起来有些颓败的消沉。
身体机能分析舱需要进行长约30分钟的全面扫描,医生们都在一旁待着,警惕陈恪暄是否会突然不配合,造成意外冲突。
期间,血检报告已经出来,上面的结果显示,陈恪暄目前身体信息素的含量极度偏低,甚至近乎于无,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梁医生只是叮嘱了句:“做好心理准备。”
方随答了句好的,然后看着泛着蓝光的分析舱。
实时监测屏可即时生成检测数据,在某一项数据跳出来时,梁医生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他的信息素在刚入仓的时候数值很高。”
梁医生侧身让开位置,方随看到了屏幕上由高位陡然下降坠入低谷的折线图。
“太乱了,可能会影响身体别的器官功能,起伏过大,也可能会导致大脑为自我保护进行休眠,换句话说,因为他的信息素紊乱,可能会让他的大脑状态恢复得更慢。”
从梁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中,方随推测出了他没说完的一句话:甚至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
蓝光熄灭,陈恪暄被缓缓推出,与此同时医生们拿起被同步打印出的报告单进行数据分析。
陈恪暄按着头从分析床上下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皮泛着不正常的红,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方随问医生:“身体机能分析舱会对人体造成不良反应吗?”
梁医生抬头看过来:“一般来说不大。”
陈恪暄像是听懂了一样,狠狠地瞪着梁医生,方随又问:“他可以出院了吗?”
梁医生和其他几位医生互相看了看,统一点头:“赶紧带回去吧。”
在日落之前,方随带陈恪暄离开了医院。
陆地行驶通道的人有些多,车辆拥堵,方随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陈恪暄身上,防止他因为环境的嘈杂而感到不适,造成情绪的波动,并作出过激行为。
临走时,梁医生给了方随一份医嘱,其中一项就是,注意维持陈恪暄的情绪稳定性,印证其情绪波动是否会某种程度上引起信息素的波动。
同样,梁医生还简单阐述了陈恪暄目前的状况。
他说得很隐晦:“目前的认知状态可能是12-14岁的程度。”
也就是说,陈恪暄现在就是个小孩。
如果加个形容词,应该就是个脾气有些坏的小孩。
当然,这个“有些”有待商榷。
出乎意料的是,陈恪暄显得很平静,甚至没有因为旁边车道发出此起彼伏鸣笛声的车而感到烦躁,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
方随尝试着开了一点点的缝隙,陈恪暄朝他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盯着车窗,手伸到缝隙处试图接受风的吹拂。
于是方随将车窗又降了一部分,结果陈恪暄直接把脑袋探出去,并把手伸到车窗外。
方随刚要阻止,电子探头再次捕捉了他的违规行为,方随被迫将车停在车道,等待交通警察的罚单。
车窗被敲响:“您好,请面对屏幕识别瞳孔数据。”
方随看过去,警察先生挑了挑眉毛:“70256,您的低空飞行器至今未申请解禁,依旧扣留在交通管理局。”
70256是方随的飞行器编号。
他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最近家里有事,一直没来得及,明天我就过去。”
也许是心境的不同,这次方随才看清警察的脸,察觉出眼熟来,“你好,请问你是祁川吗?”
警察也笑了笑,露出光洁的牙齿:“好久不见。”
方随点头:“上次没注意到,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家人身体怎么样了?”祁川问。
方随露出淡淡的笑:“还可以。”
“那就好。”
“那我先……”没等方随说完,车内产生碎裂的声音,他迅速回头,原本摆在前面的一小株植物被整盆砸碎,前车窗裂开几道缝隙。
方随意识到陈恪暄可能状态又突然不对劲了,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陈恪暄立刻甩开,脸转向另一边。
祁川还在旁边等着,投来询问的眼神,方随无心解释:“抱歉,我先回去了。”
祁川公事公办:“乘坐人违规,形成道路驾驶不安全隐患,扣除积分三分,需在五日之内缴纳罚款两百星币。”
“好的。”方随迅速回答,然后关上车窗,重新开上车道。
再度行驶,方随开得有点快,他担心在到家之前陈恪暄再度发生什么异样,梁医生也叮嘱过他,每次陈恪暄发生异样情绪波动时都要对他进行简单的血液采样,判断信息素浓度,最好将指标记录下来,便于医生们的分析,目前看来,明显做不到。
还好,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陈恪暄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都很安静地待着,但只是不再看向车窗,静静地目视前方。
秋季的昼夜交替总是很快,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方随停好车子,看着默默现在门口等着的陈恪暄。
他个子很高,甚至体态都近乎完美,而此刻的他,却低垂着头,后背有些驼着,在庭院里的灯光下形成一道略显消瘦的剪影。
方随走过去问:“要进去吗?饿了吧。”
陈恪暄没有回答,方随尝试着走到门口,打开大门,然后在门边耐心地等着。
“这里是你的家。”方随又说,“不进来看看吗?”
陈恪暄抬头,然后又重新低头慢慢地走了过去。
方随给他拿了双新买鞋子,“你的拖鞋,带绒的,穿起来比较暖和。”
陈恪暄看着上面画着的wink小灰猫没有动作,方随想了想问:“不会脱鞋吗?”
他穿着的这双鞋子是方随买的,为了方便脱穿。侧面的袢扣是假的,不需要解开,撕拉就行。
陈恪暄原本不算好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三两下脱掉鞋子,换上棉拖然后用不满的眼神看着方随。
他比方随高出十几厘米,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眼睫会投下一小片灰色阴影,整个人又添了几分阴郁。
方随完全无视掉他投射来的不友善目光:“要先去沙发坐会儿吗?我去做点饭菜。”
方随走到沙发旁边,给陈恪暄倒了一杯热水,“看点东西吗?”
陈恪暄坐到沙发上,方随打开对面墙上嵌着的光屏,随机切换着不同的节目,并注意着陈恪暄的表情。
切换完两轮,方随停在一个动画片节目,然后站起来,“你先看着,我去厨房做饭,就在那里。”
他指了指客厅的东北角,见陈恪暄没什么反应,便安心离开。
但进了厨房,方随倍感棘手。
家里一直没有请过家政,因为两人自婚后基本没有什么在家里吃饭的机会,方随在研究所食堂解决,陈恪暄则是有更多的应酬。
而且方随已经很久没有动手做过饭了,当然,以前动手做饭的时候做得也不算好吃就是了。
厨房放着方阳今天早上送来的菜,种类很多,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好像并不知道陈恪暄喜欢吃什么。
方随选了一束西兰花和一包新鲜虾仁,煮好拌上现成的油醋汁,打开搜索到的菜谱,做了两份葱油拌面。
在制作过程中,方随想,本来要回来做饭是想丰富一下饮食结构,这么看来,还不如点外卖,甚至根据营养程度来看,不如喝一瓶高浓缩营养液。
方随先把两份面端上餐桌,去客厅叫陈恪暄。
和他想得不一样,陈恪暄并没有在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动画片,而是闭上了眼睛,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眉毛,让他看起来有些乖顺,只不过由于身体尚处于待恢复状态,嘴唇没有什么血色。
方随轻轻地拍了下沙发,没等他发出声音,陈恪暄便睁开了眼睛。
“吃饭了。”方随往餐桌指了指,“你先去坐着,我去拿筷子。”
等方随端着唯一的一盘菜,以及两双筷子走过来的时候,陈恪暄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餐桌前。
方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幼儿园排排坐的小朋友,他压住唇边的一抹苦笑,将筷子递过去。
可能陈恪暄确实如医生所说,目前的智力以及精神处于孩童状态,但是他的某些举止依旧能看出之前的影子。
吃饭的时候一丝不苟,一次只吃一样菜,咽下才会重新夹起另一样,举止斯文,敛住神色的样子看起来和失忆前十分相像。
方随也动了筷子,夹起一颗西兰花。
然后皱起了眉头。
他忘了放盐。
方随看向陈恪暄,陈恪暄依旧在安静地进食。
“好吃吗?”方随试探着问。
陈恪暄没有回答,只是在还没咽下的时候又夹了一颗西兰花,放到拌面的旁边。
关于陈恪暄的身体状况,可能又要加上一条对味觉感知不明显,方随默默记下,准备告诉梁医生。
盘子里的东西被全部吃完,方随思考要不要再给陈恪暄开一瓶高浓度营养剂,但想想他目前仍处于手术预后期,输入过多的能量可能也不算好,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叫来家中的家政机器人,将餐桌上的餐盘递给它,并调到全屋清洁模式,机器人重复了一遍设定程序,拐进了厨房。
梁医生还提过,陈恪暄需要充足的休息,身体较为虚弱,需要每天最少十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方随站起来问:“要去洗漱吗?该睡觉了。”
方随把陈恪暄领到他自己的房间,给他拆了支新的牙膏和牙刷递过去,看着他洗漱完,然后才问:“可以自己洗澡吗?有浴缸,你可以泡一会儿,我在外面等着。”
陈恪暄的家一共有三层,其实算是比较简单的,第一层是客厅厨卫及就餐区,外加一个大大的庭院,第二层则是方随和陈恪暄分别的卧室和书房。
在陈恪暄洗澡的时候,方随回到自己房间给梁医生打了个电话,等通话结束出去的时候,陈恪暄已经站在了他自己房间的浴室门口。
方随上下打量了一下,衣服没有穿反,睡衣是干燥的,头发微微泛着湿气,没有被完全擦干。
在自理能力方面,方随默默地画了道勾。
“该睡觉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喊我,我就在对面的房间。”
陈恪暄走到床边躺下,方随顺手把被子往上掖了掖:“需要关灯吗?”
依旧是没有交流和答复的。
方随走到门口,关上了卧室的灯:“晚安,明天见。”
安置好陈恪暄,方随去花房选了个花盆,然后去了车库。
被陈恪暄砸烂的是他成为进入研究所后成功培育出来的第一株幼苗,成长缓慢,品种接近灭绝,因此非常珍贵。
他打开车内灯,找到掉落在地垫上的幼苗,还好,仅仅有些弯折,枝叶掉了一片,但养养应该还能变好。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把幼苗放进花盆里,将地上的特别调配泥土捡起放进花盆中,接着清理好地上剩余碎片,并想着第二天不但要去交通局取回飞行器,还要将这辆车送修。
整理好车子,方随捧着花盆上楼准备回到卧室休息,在路过陈恪暄房间的时候,他发现缝隙中隐约透着光。
他停下敲了两下门,然后走进去。
陈恪暄正坐在床边,看到方随手中的植物突然瞥开了眼睛。
“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方随一边问,一边走过去,在确定好陈恪暄的生理体征并无异常之后,方随接着说,“那我先回去了,我还没有洗漱。”
陈恪暄把脑袋转了过来,看着方随手上捧着的花盆。
“还需要关灯吗?”
陈恪暄握住了方随的手。
方随有些怔然,想问怎么了,但陈恪暄根本不看他,只是盯着那株幼苗,目光带着一丝的不自然。
接着,方随的手指被轻轻地捏了几下。
过了很久,方随才反应过来。
他可能是想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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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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