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时间定在五天之后，在亿城大厦十七楼。
罗诚已经从公司离职，而他的新经纪人，据裴旭说是刚从另一个公司挖过来的，只是还要几天才能到岗，先给了他一个助理陪着。
裴奕来到试镜现场，在等候室等待，默默观察着自己的竞争者们。
他发现来试镜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相貌极好，随便拿出一个放在人堆里，都能令人侧目惊叹。
裴奕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这次能得到试镜机会，恐怕还是原主这张脸的功劳。像上次试镜一样，导演首先认同了他的观赏价值，而试镜，则是为了测试他的实际价值。
穿书之前，他可没有得到过这样的优待。
没有容貌这张入场券，所有的角色都必须靠实力来拿，甚至有时候，凭借实力都不见得能拿得到。
前半场结束之后，选角组休息了十几分钟，而裴奕是下半场第一个试镜的人。
他进去的时候，还听见选角导演正在小声和郑导讨论：
“我觉得这个好一些。”
“啧，柔了点……不过对角色的理解倒是没有大毛病。”
“差不多是他了，已经是实力最强的了，下半场的几个我看都……”
也许是裴奕开门的声音太浅，选角副导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进来了，话说了一半赶紧收声。
郑导愉快地跟裴奕打了个照顾，副导则有些尴尬地示意一旁的助理开始。
“今天你要试镜的是片段三。”助理拿着手中的剧本，对裴奕说：“开始吧。”
裴奕之前拿到的剧本有五个片段，助理把剧本交给他的时候就说过，试镜的时候是五选一，如果导演觉得有必要，可能还会加一段，也就是五选二。
因此，每一个片段他都要吃透，都要准备。
在这五个片段里，片段三的剧本字数是最少的。
剧本中的每一个字，裴奕都记得清清楚楚。
[皇帝寝宫，夜晚，内景]
[皇帝一步一步前进，霍长昀僵立在桌旁。皇帝走到他身边，轻轻执起他的手来，左右打量他的指节。]
[皇帝：长昀可知，朕倾慕你的风姿已有多年……]
试镜完全是演员的独角戏，但为了还原场景，助理往往会念一下对手戏的台词。
助理直接跳过了“执手”的动作，在一旁干巴巴地念着属于皇帝的台词。而裴奕知道，自己不能受其干扰，必须尽快进入情绪。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已经是霍长昀。
他一步一步缓缓后退，很快就被逼到桌边，退无可退。
他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住情绪，似乎是在逃避，肩膀轻微的颤抖昭示着他的恐惧。
[陛下谬赞。]
低声说出这四个字之后，下一秒，裴奕却忽然抬眼，直直看向眼前并不存在的人。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接下来的台词：[这是臣的荣幸。]
只听声音，这句话说得又冷又硬，但裴奕的眼神，却让郑导精神一振——
那眼神中，有畏惧，也有勇气。
霍长昀畏惧，是理所应当的，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演出霍长昀的畏惧——面对一个手上沾满血腥、不顾伦常，也不按常理出牌的暴君，没有人会不畏惧。
有的演员在这个片段中演出了“不甘”，这也合理。霍长昀本是将军之子，却偏偏被迫进宫去做暴君的男宠，他当然会不甘。
但是，郑导一直觉得，霍长昀不应该仅止于此。
最初在家里练习的时候，裴奕也试图在这个片段中诠释出“不甘”的情绪，但每每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后来他反复琢磨剧本和人物形象，才终于搞清楚了。
无论是穿越之前的世界还是裴奕现在所处的世界，同性之间的婚姻都已经合法化，但是在历史剧所处的年代中，同性之间相爱，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霍长昀此人是将军的爱子，可以说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必定有自己的骄傲，现在他要进宫接受“男宠”这种耻辱的身份，心中必然存着一股郁气，极有可能表现出不甘，甚至是偏激和锋利。
但……
霍长昀进宫一事没那么简单。
霍长昀的父亲霍将军曾受过先太子的恩情，先皇驾崩，太子暴毙之后，他只能与众臣一道迎接篡位的新皇，但心中始终存着对已故太子的愧悔之情。
如今他得知先太子尚有遗孤在世，又痛恨嗜血无情的暴君，自然存了扶这遗孤上位的心思。他想要扶持他心中的主子，当然要在暴君身边安插一个放心的人——他这个被皇帝看中的次子霍长昀，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进宫毕竟是去当男宠，霍将军何以忍心让爱子跳进这个火坑？
——原来，霍长昀并非霍将军亲子，而是霍夫人与人私通所生。
霍将军只有霍夫人这一个妻子，一世都未纳妾，对正妻可以说是爱的深切，多年前，在他得知次子并非亲子之后，心中怨恨又愤怒，却一直委曲求全隐而不发……
直到皇帝提出让霍长昀进宫，霍将军知道，终于到了报复的时候。
霍将军告诉了霍长昀真相，并且威胁他，如果不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帝身边，就杀了他的母亲，于是霍长昀只好忍耐，乖乖就范。
霍长昀进宫，面对的不仅是屈辱，他身上还背负着母亲的生死，背负着传递消息的重任，他要面对的不止是众人背后的议论，还有好友对他不加反抗的不解，甚至——在宫中为妃的长姐的厌憎……
当霍长昀决定接受这一命运的时候，他就没有了“不甘”的资格。
他已经隐约料到了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来到皇帝身边，他必须如立刀尖，如履薄冰，才能生存。
这个时候，霍长昀哪里还顾得上不甘？他已经认命——不，应该说，他已经有了一种承担命运的觉悟。
他是聪明人，他知道他必须收敛自己一身傲骨，他必须讨好暴君，他必须做好霍将军要求他做到的一切，也许有朝一日，暴政被推翻之日，他还有归隐江湖的希望……
因此，在看向眼前的暴君时，他该有的，是面对一切的勇气和承担。
剧中的反派帝王虽然暴虐，但并不庸俗，只有这样的霍长昀，才能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深爱至死。
裴奕根据片段就可以推测，霍长昀实际上是一个非常讨巧的角色。
他是主角的好友，又是反派的男宠，在反复挣扎中求生，最终与帝王同归于尽死的惨烈，虽然戏份不会太多，但一定会是一个让观众深爱的配角。
一部电视剧中的主角从来都不好拿，这样的配角才是真正让人抢破了头。
这个角色，并不好拿。
试镜的时候，裴奕当然不会想这些，他只是心无旁骛地用动作和神态，传达他理想中霍长昀的形象而已。
他不知道，从他的那一个眼神开始，郑导就已经坐直了身体。
郑导让裴奕过来试镜，一方面是卖裴旭一个面子，另一方面，其实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裴奕容貌出众，很符合角色的要求，但那天酒桌上，郑一诚其实一直觉得他长得太柔和，细皮嫩肉的，精致的要命，对人彬彬有礼，笑起来甚至有点……用他孙女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奶萌奶萌的。
不过他反差挺大，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一点也不奶了，又孤又冷，倒也有些符合霍长昀的气质。
总体来说，裴奕这张脸对于各种角色的可塑性很高，只是，光好看是真的不行，还要看他的塑造能力如何。太柔和的人是很难演出霍长昀内敛的傲骨的。
没想到，裴奕远远超出了他的期盼。
第一段戏结束之后，导演立刻让裴奕又演了一段。
这次的场景，是霍长昀和长姐霍琳璃的对手戏。
霍琳璃十几岁就入宫为妃，那时的她尚且年少，对她高大俊俏的夫君一见倾心。皇帝虽然性情不定，却颇有讨女人欢心的手段，霍琳璃性子直又单纯，很快对皇帝情根深种。
可皇帝花心，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霍琳璃很快就遭了冷遇，虽然地位仍在，但早已被逼成了求宠爱而不得的怨妇。
一日，霍长昀在后宫与霍琳璃相遇。
这个自从他入宫后就没有来看过他一眼的姐姐冷眼相看，霍长昀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冷硬，却没想到被他姐姐指着鼻子谩骂。
裴奕接下来要演的就是这一段。
[霍长昀，你为什么要进宫！]
助手念着霍琳璃的台词。
裴奕的眼神渐渐从最初的惊喜和带着一点点期盼的温和，变得灰暗下来。
[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说，霍将军卖子求荣，所有人都说，我们姐弟俩共侍一夫有多不堪……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背后戳我们霍家的脊梁骨！]
随着她伤人的话语，裴奕的眼神最初是无措的，接着变得痛楚，到了最后，他颈侧的肌肉已然绷紧了，喉头微动，仿佛在竭力忍耐。
[你不应该进宫，长昀，他们都在跟我争宠，为什么你也要来？爹不是从小就说，，霍家男儿要有霍家男儿的风骨吗？你的风骨呢？]
[就算是自裁，你也不该进宫！霍家的荣耀都被你毁了！你知不知道！]
裴奕看着眼前并不存在的“霍琳璃”，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硬生生地忍回了心里。
他垂眸，忍下一切心绪，忽的轻笑了一下。
闭上眼再睁开，他已经是另一个霍长昀。
他缓缓开口，带了些傲慢浮华的腔调。
[阿姐，你太天真了。父亲曾与先太子交从甚密，一直被皇帝所忌，霍家早就大不如以前，我以为你应当知晓。]
[陛下喜欢我，我当然要来，你以为是谁把我送进宫的？]
他停顿了片刻，才说：[阿姐，我，可是霍家献给皇帝的……祭品。]
他眼眸深深，似乎在等霍琳璃接受这一事实。
接着，他的笑容又轻浮了几分，手臂一拂，活脱脱是个纨绔的模样，低笑着眼角上挑，更是多出几分媚来：[更何况，臣弟也想体会一下这深宫中的浮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爽快。]
他这一笑，就让旁观者的心突地疼了。
明明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内敛的，却让人感觉到澎湃的张力。
郑一诚几乎立刻在心中拍了板——这就是他要找的霍长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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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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