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河水血黄,浑浊的色泽犹如大地流淌的脓水,散发着腐臭的气息。零零散散鬼魂漂荡在河面上,铜蛇铁狗在河中穿梭,撕咬着孤魂的身体,弥补生前的罪孽。
两岸腥风带着着鬼魂不甘的哭喊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午时三刻宋宴清的鬼魂怎么还没有送到?”
“黑白无常何在?”
“在刑场,还未归。”
“急召回!”
“是。”
地府常年寂静,此时秦广王殿却喧嚣不止。
这宋宴清是下一任酆都大帝啊,现为人间王朝的骠骑将军,只待身死入职啊!
鬼差个个目不转睛的守着殿门,焦急等待着黑白无常带回宋宴安的鬼魂。
秦广王满心困惑,孽镜台血色大字映射在双瞳中,倒影着死于洪元二十九年十一月五日。
须臾,绚丽的黑袍率先从殿门处冲进大殿,白衣紧随其后,一黑一白如水墨画一般轻烟缥缈。
男子面容生的英朗,鼻梁高挺如峰,剑眉斜插入鬓,目若冷月寒雪,唇若涂朱,头发用刻有天下太平发冠高高束起。
一袭黑衣散发着冷峻迷人的气息,衣袖与裤脚处恰到好处的收束,行动间裹挟着冷风,举手投足尽显干练。
女子身着素白长裙,裙上用银线绣着的花纹在冥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面容白皙,眼光清澈灵动,青丝如瀑般垂落,发簪垂吊着一生生财的小字。
“禀告秦广王殿下,我与裴念慈早早就守在刑场旁,可是刽子手迟迟不下手,耽误了时辰,人间官员对时间延误争执不下,宋宴清押回地牢,问斩推迟了。”方玖宁稳重的声音徐徐传来。
“殿下,今日刽子手身上带着鬼气和忘川河的气息。”裴念慈声音平静却略带困惑。
鬼气一出,全场陷入寂静。
若有鬼气,要么黑白无常漏勾亡魂,要么亡魂从地府跑出去了,相应官职之人受点处罚便是了,因为亡魂只能在生魂上停歇,除了阴气过重无力影响生魂。
可现下却有忘川河的气息还影响到了生魂,简直匪夷所思。
亡魂经过孽镜台判别后,去往奈何桥喝上孟婆汤,便入忘川河中经受处罚。忘川河水一碰便是白骨森森,无人能从中带出鬼魂。
“大殿,怎会生如此怪异之事?”赏善司魏青惊呼打破沉默。
宋宴安是下一任酆都大帝是孽境台早早定好的,现任酆都大帝五年前便来确定了。
世间所有生灵唯有一世,生死并不由地府决定,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上,生死后于孽镜台面前显示生前功德和罪孽,由孽镜台决定去留和处罚时长,最终魂魄消散,世间再无此人。
人间流传着千年的轮回在地府却是空穴来风。
宋宴清于五年前鬼魂未到便显示任职下一任酆都大帝,早就引起地府震撼,如今生死出现差错,搞得人心惶惶。
等候在一旁的小鬼差身形不住颤抖,怯怯道:“秦广王殿下,小人还等着带下任大帝见酆都大帝呢!现下怎么办啊?”
秦广王面色铁青。可如何是好啊!
酆都大帝最几十年政务繁忙,几乎不出面,如今指派了一名小鬼差来未来迎接下任酆都大帝,倒是留了喘息的机会。
秦广王本来还感到离奇,酆都大帝为人亲近友善,宋宴安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将拜他为师,地府政务已然繁忙到脱不开身来见弟子了吗。
秦广王望着小鬼差道:“此事本殿会向大帝禀明情况,阁下还请去偏殿歇息片刻。”
小鬼差知道,秦广王殿下想拖延时间,却不能不从。不知这一时半刻能否有用。
秦广王一挥袖子消失在大殿内。
方玖宁和裴念慈静坐在木椅上。
方玖宁气质和行为总是大相径庭,雪松般的疏离却总是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
望着裴念慈道:“裴姑娘,可感觉地府有种分崩离析之感。”
裴念慈淡笑道:“方公子可得速速另寻他出。”
方玖宁顺藤摸瓜道:“我觉得范师父是不错的投身之所。”
裴念慈不语,方玖宁总是对范府的竹子情有独钟。
秦广王面色沉重道:“下令,你们两人去人间彻查此事。并且保证宋宴清寿终正寝。”
“遵命。”
宋宴清的魂魄处于生死交界处,不容一丝破坏,负责魂飞魄散。
裴念慈和方玖宁去人间,旧任黑白无常谢必安和范无救顶替工作。
转身离开时隐隐约约听到秦广王叹息道:“打破谢必安最后的假期,一定会将我喷地狗血淋头!”
方玖宁神色一拧:秦广王还未告诉师父,他与谁讨论的?
裴念慈心下黯然:鬼差都有固定任职期限,下一任鬼差拜前任鬼差为师,学习五年后接替师父的职位,退休后的鬼差就剩下五年光阴便要烟消云散了。
朱漆大门,铜环程亮。一方天井之下,群竹摇曳生姿,清风吹过沙沙作响,宛如琵琶弄弦。庭院一隅的亭子处,方玖宁和裴念慈正与牙人签订房契。
“不知阁下来京都是为何?可需要婢女和小厮,价格便宜好商量。”牙子一旁问道。
挤眉弄眼还时不时打量裴念慈的身形外表,裴念慈直感熟悉的令人作呕。
方玖宁挡在裴念慈身前,语气冰冷道:“多谢了,若无事了,在下便不送客了。”
牙子赔笑离开。
裴念慈皱眉道:“人间男子总是爱对女子外貌肆意窥探。”
方玖宁看着裴念慈。
在黑无常谢必安府上呆了三年,百无聊赖的他在二年前,私自溜进白无常范无救府上,才翻进围墙,一转头便看见裴念慈在墙角浇花。
裴念慈起身抬头,浅笑道:“不知方公子大门不走,翻墙而入所谓何事啊!”
裴念慈眼眸好似含着盈盈月光,轻轻一瞥。
方玖宁压制惊喜道:“裴姑娘在家啊!在下以为府上无人,自作主张叨扰了。”
裴念慈不理他,却觉得声音似曾相识。
五年前,她正跟随师父离开大殿时听到一声清脆的碎碗声,接下来是一道悦耳的男声‘这是何处?’
正想回头时,师父道:“他是下一任黑无常,你的同伴,五年后你们会见的,不急一时。”
“是,师父。”
范无救走在前方,缓缓道:“可是觉得失去记忆很残忍?”
裴念慈感觉自己好似木偶,记忆空空,好似一片陷入大雾中死寂的海,没有情感。
“不知。”
范无救微微顿足。
方玖宁并不介意裴念慈的沉默,欢快道:“裴姑娘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方玖宁呢?”
“地府就属你我最小,前辈们早已拜访过了。”
方玖宁早已挪动到竹丛旁,摇晃着枝叶,发出‘沙沙’声。
“裴姑娘,在下今日前来拜访是听说府上种着上好的竹子,希望姑娘可以借在下几根,将来姑娘想要什么,只要有,定然义不容辞。”
“不好。”
“为何?”
“不为何。”
“姑娘怎连谎言都不愿意编撰?”
裴念慈望着他戏谑的嘴角,睫毛微颤。“你先告诉我,你要作什么?”
方玖宁思考片刻道:“作一把竹笛吧。”
“方公子诚意不高啊,做什么都不能肯定。”
方玖宁一时哑然。
谜团从初见竹子便萦绕在心中多时。但谢府的竹子怎么做都不如意。
裴念慈看着他双眼中充斥着的迷茫,叹息道:“方公子,竹子可以借你。”
“多谢。”
“但是你要教我作竹笛。”
“义不容辞。”
方玖宁道:“凡人记不住你我的相貌,如今你我是凡人之躯,只有瞳术,切记保护好自己。”
“无事,小心的当是他们。”
裴念慈在师父面前乖巧听话,彬彬有礼,在方玖宁前却是牙尖嘴利。
牙子离开后裴念慈快速赶到了李家村。马车里,窗内的风景不断变化着。从繁华喧闹的京都到荒地,扑面而来的就是妇女老少的哭泣声和寒风。
到李家村时,裴念慈已经换了身朴素的麻衣。麻衣已经相当的简陋了,但与村民破破烂烂的衣服相比却依然碍眼。
正值初冬且缺乏炭火村民都呆在房子中,听到马车声音,都躲在窗后偷偷窥视。
裴念慈感受到一道强有力的目光灼烧着她的后背,侧头一看是位大娘,身边坐着一位骨瘦如柴少年。大娘穿着破烂的麻衣,随着裴念慈的移动,不顾寒冷从窗后跑出来。
“大娘,请问刘刽子手家在哪里啊?”
待大娘走进,裴念慈惊讶地看着大娘的眉眼。
眉眼如新月,弯弯的弧度仿佛柳叶俏皮地落到双眼之上,只是双眼少了几分明亮和灵动。
“姑娘再往里面走两户人家就到了,但是李顺昨日犯了大罪,如今关进衙门里了。”
大娘快速的答后,打量起裴念慈,犹犹豫豫开口询问,语气满是温柔。
“姑娘和那李顺什么关系啊?不知姑娘是干什么的?”
听到大娘第二个问题,裴念慈唇角微动。
这位大娘目的鲜明,想知道裴念慈的身份。
“大娘,我是李刽子手的远方亲戚,特来关心一下。”
“小女子如今在一户人家中当婢女。”
大娘听到后,顿时双眼生出了一丝生气。
“大娘可知李叔和那宋将军有何关系,为何抗旨不杀?”
“原来是李顺的亲戚啊。我也不知他为何不杀那宋将军,分明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搞得如今大祸临头。高堂之事可是他能插手的,可是害死他妻儿子女了。”
大娘迅速说完,便缓缓地询问内心所想。
“想问一下姑娘,如今城内婢女的生活怎么样?”
裴念慈了然道:“大娘,你可告诉我那位姑娘的信息,我去打听打听消息。”
大娘双眼含泪,声音颤抖道:“感谢姑娘了。”
裴念慈敲响李刽子手的院门,无人应答却零零散散听到了微弱的哭泣声。
打开房门空气中熟悉的忘川河水的臭味直冲大脑。
裴念慈顿时大惊失色,带有如此浓烈的忘川腐臭味是在忘川河水中游荡多年的亡魂了!
李顺的母亲躺在床上,泪流不止,不断念叨着什么,模糊听不清。
另外一边方玖宁来到大理寺,大理寺外人群涌动,辱骂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如雷贯耳。
“求求大人饶了我夫君吧!他与那宋奸臣毫无关系啊…”
“这位夫人,怎可污蔑宋将军!寒了宋将军的心啊!”
“是他目中无人,活该锒铛入狱!尽然用妖术害了我夫君耽误吉时!”
“你们这些佞臣,快放了宋将军…”
“国将亡矣啊…”
……
方玖宁望着大门口,眼前渐渐蒙起一层薄雾,使得墨黑色的瞳孔幻成灰色。
后堂内官员围成一团,满脸惊慌无措。
“真不知道那个刽子手怎么回事?”
“宋宴清那个疯子早该死了,上次直接拿着剑便闯进户部尚书府上,皇上念到徐常明的再三求情,才只是禁闭。不出三日尽然当街杀了明灵仙师的大弟子!”
“他倒是命好,前有徐常宁一路引荐,如今死了哥哥,弟弟徐常明却阴魂不散了。”
“魏卿大人觉得如何是好?”
主座上花白老人,长着一双狡诈的三角眼,两腮无肉,面皮紧绷,犹如一条毒蛇。
他薄唇轻抿:“原本好不容易宋宴清杀了圣上的仙师大弟子,触怒圣上了,这突发的变故不过让他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大人也别过于忧心,虽然他能否活着还不一定呢?但徐常明倒彻彻底底失去了赈灾的职权。”
“罢了事已至此,但是必须让那刽子手生不如死。”魏进忠冰冷狠厉,似要将眼前的东西都撕裂。
监狱里李刽子手双腿离地,绑在木架上,破烂的衣裳上是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他身形不住地抖动,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双嘴哆哆嗦嗦地重复着:草民真不知道为什么啊?当时脑子里面一直有一道声音重复着:不可以杀啊!将军死了就再也没有了!
狱卒越听越不耐烦,直接夹起烧红的铁块戳在他的胸前。
“说废话呢?”
刽子手大叫:“官爷,小人不敢说谎啊!真的!真的!有鬼,有鬼…”
“啊…”
铁块离开身体后,刽子手长吐一口浊气,方玖宁马上注意到空气中清晰的绿色鬼火。
此时宋宴清静静地站着自己的牢房中,看起来已然过了而立之年,三十一二了。眼框内蓄满了不甘和惋惜的泪水。方玖宁竟然似乎感受到了那滴泪的滚烫和刺骨。
方玖宁收回目光,眼睛变回了墨黑色。
“徐常宁,徐常明,宋宴清…”方玖宁低语道。
方玖宁靠近魏进忠的车夫,并塞给他一袋银子。
“小哥,麻烦你将这封拜帖交给魏卿大人。”
裴念慈瞳色变白,环视房间各处。里屋男主人的床上明显闪耀着绿色鬼火,这显然来自地府鬼魂。
“大娘,你还好吗?”
大娘仍然神志不清的样子,裴念慈两指点在大娘的头上。
窗外蝉声叽叽喳喳,正值盛夏。屋内李大娘哭哭啼啼,孩童们尖叫不止。
“现世仇现世报!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明儿。”
李刽子手不断低声重复着,汗水沾满衣裳。
李大娘迷惑道:“明儿是谁啊?儿啊!你到底怎么了?”
“娘,我不知道啊!一直有声音在我的脑中。怎么办啊!”
刘刽子手突然卡壳,嘟囔:“狗屁顺应天道!那为何说此生积德,下世好报呢!”
“儿,你还是你吗?”刘大娘战战兢兢地说。
刘刽子手低下头平静了下来,躺在床上,呢喃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窗外热浪褪去,冷风呼啸。
刘刽子手双手颤抖着抓着大娘的手说到:“娘怎么办?他的声音一直在我脑中。”
——不可以杀,杀了宋将军。
——宋将军一生为国捐,捐躯。
——舍弃小爱,爱为大,大爱。
李大娘双手环抱着刘顺,厉色道:“怕什么?他只能说不能作,儿啊!千万挺住了,这可是天大的好运啊,斩下宋将军的头,那些大官奖励大把大把的银子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
“啊啊啊…”大娘开始不适的尖叫。
裴念慈瞳孔变黑。
“抱歉了大娘。”
“他身上有鬼火,他的身体被一个鬼魂强占着。”方玖宁靠在竹子上,咬着新鲜的竹叶,眉毛微微上扬,如同月牙弯弯,语气胸有成竹。
裴念慈看着方玖宁意气风发的样子,情不自禁的笑了,好似想过无数次,往记忆中探索却迷雾重重,心绪难平。
“从大娘的记忆上来看,那个恶鬼应该和宋宴清认识,不想他死。但是只能凭意志强行传递一些断断续续的话,不能与刘顺进行交流。”
方玖宁道:“这次意志如此坚定,竟然说出了一段几乎完整的话,还短暂影响了刘刽子手的动作。”
裴念慈感叹到:“如若一直有声音麻痹你,你能保持清醒吗?”
“不知。”方玖宁抬头望着天。
“倒是他提到了轮回。”
“其实我还挺好奇轮回的起源的。”
“轮回地府从未有,人间却坚信不疑,真是怪诞。”
裴念慈抬眼道:“那方公子觉得轮回如何?”
“裴姑娘怎么高深的问题,还请赐教。”
裴念慈不语,对方玖宁的回避见怪不怪了。
方玖宁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却将内心隐藏的很深。
大家好,小小萌新带来小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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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要死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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