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淮百姓对先帝的评价,大多毁誉参半。
先帝行事果决,卸磨杀驴不带眨眼。
又励精图治,成日为掩盖民怨费心费力。
且心智坚毅,不会因反对声重重,就影响他重用佞臣的决定。
而他最让百姓们口口相传的优点,是他愿意给后代机会,不过不惑之年,便仙逝上天,探索天命去了。
先帝薨逝后的几日,北淮从南至北,至东向西,各地的大街小巷,皆行人寥寥。
唯有寺院庙宇人满为患,香火旺盛。
据说,都是去还愿的。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但有时候,犬父却会有虎子,还是两个。
先帝病逝后,六皇子晏云登基,七皇子晏景被封为檀王。
二人配合默契,施以雷霆手段,在短短的半年内,清奸臣,肃朝纲,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收拾掉了大半。
北淮良臣都庆幸,初入仕途的抱负总算是有了施展的机会。
栖州的方刺史也是如此想的。
去年新皇登基典礼,他去往京城,有幸见到了肩负北淮希望的天子和檀王。
他将二人意气风发的形容刻在了脑中。
印象之深刻,使得他今日只凭一眼,便认出了晏景来。
他晃悠行至晏景跟前,激动地行礼:“栖州刺史方间,拜见檀王殿下!”
随着方刺史的这一记叩拜,众人皆懵。
其中,当以薛长史懵得最彻底。
除去还在汩汩往下淌的鼻血,他整个人完全静止住了。
约莫三息的静默后,人群跪倒一片。
就连惜兰也从慕宁认识檀王的震惊中,回过了神,匆忙跪下。
“拜见檀王殿下!”
一时间,站立着的除了晏景主仆,便只余慕宁。
慕宁难得产生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不怎么喜欢。
她敛身欲随大流行礼,然膝盖才微弯,就听得晏景道:“都起来吧。”
慕宁动作微滞。
随后她装作拂去裙摆灰尘,轻轻一掠,便又挺直了腰板。
众人也起了身。
除了薛长史。
想起自己方才的举止,他顿时冷汗如雨,浸湿了衣襟。
他怎能想到,面前的少年公子,便是堂堂檀王。
别说前几日讨好檀王的计划了,得罪了皇室,此时他能保住性命都算不错。
他重重磕了个响头,“下官有眼无珠,冒犯了檀王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出乎意料地,晏景并没有怪罪于他。
而且,他口气还极为温和,“长史不过是爱女心切,本王不会放在心上。”
薛长史松了口气。
北淮百姓都道檀王端方清雅,良善可亲,原来并不是假话。
他连忙又磕了个头,正想趁机拍一波马屁。
下一刻,晏景又道:“不过薛小姐所为,本王有些在意。”
薛长史才回涌的一丝血色,骤然褪得干净。
但他很快恢复镇定。
薛珠儿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从小被他捧在手心,娇惯着长大。
他从来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儿委屈,但此时,为了能保住女儿的命,他却一把拽过她,将她狠狠摔到晏景跟前。
“快向檀王殿下赔罪!”
薛珠儿此时也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立即照薛长史所言,磕头认错:“小女子有眼不识檀王殿下,请檀王殿下宽宏大量,饶恕小女子!”
晏景望着她,缄默不语。
这短暂的沉默于薛家父女而言,无异于钝刀剁肉,折磨得很。
在他们心中最是煎熬之时,晏景悠然看向慕宁:“慕小姐觉得,本王该如何做?”
慕宁一怔。
一时间,她有些摸不准晏景的想法。
但她还是快速敛了心神,垂眸道:“薛小姐已受得了惩罚。”
晏景莫名轻笑一声,缓缓收回目光。
“既是如此,薛小姐向慕小姐磕头认错后,此事便算了。”
薛长史一听大喜。
只要不伤了薛珠儿的性命,要他们如何都好,何况不过是认个错而已。
可是薛珠儿心头,却是另一番滋味。
她没想到,她最瞧不起的慕宁,竟然能攀上她梦寐以求的金枝。
嫉妒与不甘充斥着她整颗心,使得她不愿放下仅剩的尊严,去向一个商贩家的女儿低头。
薛长史何尝不知她的心思。
他心中焦急,但还是耐下性子哄道:“珠儿,快快认了错,咱先保住命,回去治伤,好不好?”
薛珠儿无动于衷。
只有双手紧攒成拳,用尽了力气,去压下从未有过的羞耻感。
晏景冷眼瞧着这一幕,好心地提出第二个解决办法:“若是薛小姐觉得勉强,那就请薛长史上京城,亲自去向刑部尚书道歉。”
薛家父女同时一愣。
这与那刑部尚书有何关系?
薛长史不安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忐忑问道:“下官斗胆请教,殿下此言何意?”
晏景纡尊降贵,半弯了腰,用最温润的嗓音,给薛家父女一记重击。
“薛小姐辱骂了他女儿,长史觉着,慕尚书会如何?”
此话一出,薛家父女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尤其是薛珠儿,她猛地抬起头来,望向此时在她看来,一脸高高在上的慕宁。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慕宁一个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怎会是那慕尚书的女儿?
这道冲击于薛珠儿而言,打击过大。
她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在慕宁面前,她引以为豪的出身和家世,竟然都是笑话!
相对于女儿的那些小心思,薛长史则想得更多一些。
他忽然明白了,晏景偏帮慕宁的原因。
上个月,皇帝赐婚檀王和慕家嫡长女。
若檀王此言不虚,按照慕宁的年纪,应当是慕家二小姐,也就是檀王未来的小姨子。
想到这一层关系,他立即使用蛮力,强行按下薛珠儿的脑袋。
“薛某管教不严,得罪了慕小姐,恳求慕小姐原谅,轻饶了小女!”
慕宁正因被提及她那尚书爹,有些厌烦。
且心中又挂念着那未谈成的生意,便想着早早结束了这摊子烂事。
她语气平缓道:“我并未受到伤害,也无甚可追究,至于家父那边,也请大人放心,他不会如何的。”
“多谢薛小姐宽宏大量。”
薛长史代女儿又磕了次头后,转向了晏景:“下官回去后定会好好管教小女,请殿下饶过小女!”
“薛小姐的确是要好好管教一番。”晏景始终挂着自如的笑意,“既是如此,薛长史便带薛小姐回去管教吧。”
薛长史闻言,便知晓捡回了女儿的命。
他连连谢恩,之后深怕晏景会反悔,匆忙拜辞带人离去。
他离开得太快,以至于没有发现,晏景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方刺史没跟着一同走。
他好不容易从激动的情绪中抽出身来,尽量保持镇定地同晏景道:“殿下一路辛苦,要不去下官准备的宅院休息一日,下官让人为殿下备些佳肴美酒?”
十多天前便已传来檀王要来栖州的消息。
虽然因为晏景的提前到来,有些细节还没有完善,但总体已经准备好,总是不会怠慢了他的。
慕宁见方刺史有心招待晏景,松了口气,当即向惜兰使眼色,打算伺机溜走。
可小眼神还没传达到惜兰那儿,被晏景捕捉到了。
晏景嘴角一弯,对方刺史道:“多谢刺史盛情。但本王有故友居于栖州,本王住故友处即可,省得劳力费财。”
这故友是谁,不言而喻。
慕宁不假思索道:“我家甚小。”
晏景笑笑,“无妨,本王不介意。”
慕宁默了默,“家中只有一间客房,住不下二位。”
晏景回道:“沉连喜欢睡树上。”
慕宁将信将疑地看向沉连。
沉连先是一愣,旋即连连点头,“殿下说得对,属下喜欢睡树上。”
就算原本不喜欢,今日起也得喜欢。
慕宁看他铁了心要跟她走,思索片刻后,作出为难状来。
“实不相瞒,我舅舅脾气不好,见不得长得比他好的人,轻则辱骂其祖上,重则木棍上手。殿下应当也知晓的,我舅舅向来没有什么朋友。”
“是吗?”晏景轻笑一声,“可昨日给他订金时,他说可喜欢本王了。”
慕宁:……
原来那心善的好看主顾,是晏景。
果然孙里岸的眼光,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
一个时辰后,孙府厅内。
孙里岸面红耳赤地躺在地上,对着屋顶举杯高喊:“贤侄,你和晏云那小子,可比你们那混蛋老爹强多了!说起你们那混蛋老爹啊……”
晏云是当今圣上的名讳,他和晏景的混蛋老爹,自然指的是先帝。
直呼当今天子名讳,又辱骂了先帝,这要是传出去,便是牵连全家的罪。
赵跃梦被吓得立马去捂他的嘴,不让他继续酒后吐真言。
可喝醉酒的孙里岸,却像是被打开了任督二脉。
原本走路都能摔坏了腰,此时却感觉不到腰伤,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跃起,躲过了赵跃梦的动作。
他几个箭步,便到了院子中。
他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半个高的水缸不撒手。
“贤侄!我的好贤侄哟!你怎么突然就胖了那么多,还矮了呢?”
孙里岸情绪高亢,醉话连篇。
赵跃梦花容失色,手忙脚乱。
晏景好整以暇,抱臂观戏。
慕宁哑然无语,扶额叹气。
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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