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海棠镇。
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惟祎在收到桓乐丞发来的信息后，简单回了两个字。
【惟祎：坐车。】
他那边很快回复。
【H：出门吗？去哪里？】
惟祎并不想和不熟悉的人汇报行程，虽然他前天帮了自己，但不代表能介入她的生活。
【惟祎：你的手臂没事了吧？】
【H：还有点疼，不过没大问题了。】
【惟祎：嗯。】
显然是直接跳过了他上面的问题，男生也很自觉，没在打扰。
这次是姥爷哥哥的孙子结婚，按关系，惟祎应该叫他堂哥。
堂哥夏承浩有点发福了，在镇上经营一家砂石厂，新娘是镇小学的语文老师，酒席就在镇上的饭店办。饭店里热闹得很，彼此谈着家常，谁家儿媳妇被气跑了，谁家儿子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谁家的猪下了八个崽，小孩子手里拿着红色的气球，在大堂跑来跑去，尖叫嬉闹。
惟祎和姥姥去休息室看堂嫂，顺便递上给新娘的红包。
一名烫着卷发的阿姨热情地拉着惟祎的手和姥姥说：“哎呦喂，这就是你的外孙女吧，上次见感觉还是小学生，现在成大姑娘喽，”又转着圈把惟祎打量一遍，“你家这姑娘怎么长的？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这小脸蛋长得也俊俏，有男朋友了吧？”
屋里的人都在打量惟祎，看得她有些害羞。
惟祎否认，“没有。”
“啧，你十八岁了吧？可以找男朋友了，记得找有钱的，别找那些抠门又不上进的，回头受苦的是自己。”
“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镇西那家卖种子的，他家闺女不就大学谈恋爱，放着南城好好的工作不要，非要跟着男方回老家，现在一个月工资连小童一半都没有。”
新娘小童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捧花，脸上笑盈盈的，递给惟祎喜糖吃。
姥姥掏出红包递给小童，“算是你公公的兄弟给的，你应该叫大伯。”
“谢谢大伯和大伯母。”
惟祎是平辈，递上了一份红色包装的礼盒，“选了一份香薰，助眠的，堂嫂新婚快乐。”
“不愧是大城市回来的孩子，就是会说话会办事，”卷发阿姨说，“大婶子，你家这外孙女回头要是谈婚论嫁了，你跟我说，我包给介绍个有钱的。”
然而她们刚离开休息室，方才还恭维个不停的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聊起惟祎的家事。
“你说这世道公平不公平，小原那么好的孩子，结婚没两年就走了，孩子面都没见上，结果他媳妇生完孩子没半年就去了大城市，听说都不管孩子的。”
“可不是嘛，小原当初对她那么好，大家都有目共睹，没想到娶个白眼狼，现在那女的干什么呢？”
“谁知道啊？估计仗着有几分姿色早就傍大款了。”
“傍大款？那怎么不打点钱回家？”
“大款又不是傻子，凭啥顺带着养她闺女。”
门板隔音并不好，祖孙俩还没离开几步，她们讨论的话都听到了。
惟祎扶着姥姥的胳膊，低着头，抿着唇，不动声色，这些话，她听过很多次了。
姥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婚礼仪式简单，下午一点多，宾客陆续离开，惟祎陪着姥姥回老房子一趟。
惟祎的童年是在这个二层楼加院子的房子中度过，本来要在镇上念中学，但是姥姥觉得镇上教育资源不够好，从镇上小学毕业后就把她送去了县城念初中，这才开始住校，中考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进南城第一中学，免除一切学费，还获得了奖学金。中学时代，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度过，放假才回镇上。
书架上放着几张集体照，分别是小学、初中、高中毕业照，其余的照片很少，都是小时候姥姥带她去影楼拍的，每年一张，从被抱在襁褓中到站在姥姥身边，一共十张。
家门口种着一株海棠树，姥爷去世之前种下的，虽然是夏末，但枝头还绽放着不少粉白色的花朵，随风摇曳，惟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小学语文课要求背诵的唐诗，惟祎每天都站在树下背给姥爷听，姥爷有些耳背，时不时说她背错了。
当时背书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稚嫩的声音背着古诗，“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
姥爷侧着耳朵问：“什么山雀？”
“是却山行！”
“鹊山？喜鹊的山？”
“是小溪泛尽却山行啦，姥爷！”惟祎扭头朝厨房喊道：“姥姥！我们周六去给姥爷买个助听器吧。”
门前台阶旁背阴处，深绿色的苔藓看着像天鹅绒，静静覆盖在台阶上。墙角裂缝开出一片紫红色的小花，姥姥说那是苔花。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姥姥第一次在惟祎面前念出这句诗时，她才五岁，不知其深意，现在长大了，慢慢能体会这句诗的含义。
晚上躺在熟悉的木板床上，虽然随便翻个身就发出“吱呀”的声音，却让人心安，惟祎刷着朋友圈，看到几分钟前新加的好友分享了一首歌《思念是一种病》。她点进去，音乐在安静的房间里播放。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时常感觉你在耳后的呼吸
却未曾感觉你在心口的鼻息......”
音乐放完一遍，惟祎关掉手机，盖好被子，盯着光秃秃的天花板，还有几天就开学了，不知道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会不会遇到很有意思的人？
想着想着，她眼皮变得沉重，进入了梦乡。
远在百公里之外的平城，却是个不夜城，银色跑车在街上飞驰而过，引得不少路人注目。
绪嘉沭瞄了一眼时速，又看了看旁边把油门踩到底的人，忍不住出声提醒：“哥们，超速了，你和阎王爷比赛跑啊？”
桓乐丞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透露着对他这种怕死言论的不屑，但脚下还是慢慢松了油门，速度放缓，开进一家会所停车场。
绪嘉沭下车后伸个懒腰，“哎呦，坐你开的车真累，下次我可不坐了。”
“第一百三十八次。”
“什么一百三十八次？”
“你说这话的次数。”
绪嘉沭回想一下，哪有这么多次，“你这么在意我说的话？”
桓乐丞正式给了他一个白眼，把车钥匙揣进口袋，朝会所里面走去。
今天是杜弈川生日，排场很大，整个会所三层都被装饰成动物主题的派对风格。刚进门就看到几个带着面具的人站在那边聊天，遮着半张脸，手里拿着杯子有说有笑，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热情，视线一路跟随。
两个身姿卓越的男生从楼梯上去，音乐声逐渐变大，强烈节奏感震动耳膜，今天的寿星杜羿川，头戴野狼头套，周边围着几个同样玩得很嗨的朋友。
闻尽霜和几个小姐妹在窗边聊天，看到桓乐丞和绪嘉沭上来，和同伴说了一声，抱着手臂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两人已经坐下了。
“你俩来迟了，错过好戏。”
绪嘉沭问：“什么好戏？”
闻尽霜也坐下，在他们对面：“一哥们卖了假表给另一个人，被杜弈川指出是假表，当场找那人算账，刚刚警察都来了，把人带走了。”
桓乐丞边回信息边说：“他可真是给自己积德。”
“可不是嘛，直接当面说，我们都听到了，你说那人多尴尬，被架在那儿了，想私下解决都不能。”
绪嘉沭手机在手里转着圈，问：“你今天这是什么造型？野猫？”
闻尽霜站起来，翻了大大的白眼：“是狐狸！”
绪嘉沭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发箍，胳膊碰了碰还在回信息的桓乐丞：“嘿嘿嘿，试试这个，小狗耳朵，挺有意思的，来戴看看。”
桓乐丞伸手挡了一下，桓乐丞不乐意了，“别玩你那破手机了。”
“我在和教授沟通，谁的小组作业求我挂名的？”
绪嘉沭一听，也不闹了，自己拿了发箍往头上戴，看了半天觉得太别扭，摘下来去露台找朋友聊天去了。
旁边坐下一个人，一阵香水味飘过来，桓乐丞看了一眼，又继续回信息。
“都出来玩了，还这么认真学习啊？”女孩看见了他聊天对象的备注。
“你是哪位？”
“我叫晴晴，晴天的晴。”
女孩穿了黑色格子裙，露出两条大长腿，上身是白衬衫加红领结，看着清纯又可爱。
“喝一杯吗？”晴晴端着杯子递到他嘴边，他伸手接过，又把杯子放桌子上，另一只手还在回信息。
晴晴刚起飞的心情又落下，“待会要不要一起玩游戏？那边有不少好玩的。”
“不了，谢谢。”
晴晴笑起来，“没想到你看起来酷酷的，还挺有礼貌嘛。”
又坐了一会儿，晴晴见他实在是全神贯注回信息，都没怎么搭理他，起身离开，刚起身，就被人拽着胳膊坐下去。
“你干嘛？”晴晴有些意外，不理人的是他，不让走的也是他。
然后，眼看着桓乐丞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方形包装，眼神平静，声音也夹杂着冷意：“别自作聪明搞这种小动作，往我口袋里塞这种东西的你不是第一个，我不是你的目标，去找别人。”说完，把方形包装直接丢在沙发上，起身往别处走。
和寿星杜弈川聊了一会儿后，桓乐丞手机进来消息，他第一时间打开，看到不是那个头像，心头闪过一丝失落和自嘲。
【小星星：给点钱。】
【小星星：求求你了，哥，我被堵了。】
*
桓乐丞到树雅中学后巷的时候，看到一群学生围在一起，他不急不慌地走过去。
有学生发现他，提醒另一个个子比较高的女生，“有人来了。”
高个子女生嘴里含着棒棒糖，穿着棒球服，大姐大的样子，人群让开一条路，中间蹲着一个女生，帽子戴在头上，看不清神情。
“你是谁？”
“她哥。”
“你是桓乐星的哥哥？”
桓乐丞没回答她的问题，对着地上蹲着的女生说：“过来。”
桓乐星这才抬头，蹲久了腿麻，走过来的时候有些踉跄，但是桓乐丞没有扶她的意思，只是手插在口袋里问：“多少钱？”
“三千二百四十五块七毛。”
桓乐丞掏出手机转账，直接转了一万块，“三千二是你们的，剩下的算我给她交的保护费，以后她组织的活动你们不许参加。”
高个子女生看了看同伴，没说什么，招呼一群人走了。
桓乐星低着头，小伏低的模样，“哥，我错了。”
她喜欢二次元，没事喜欢搞点周边自制，大家把费用交给她，她收到货再给同学，但是这次联系的厂商居然跑路了，零花钱都投进去了，同学的钱也还不上，这次正好有个大姐大在群里，直接召集一群人把她堵在后巷。
“你这个月的生活费没了，”桓乐丞说，末了又补充一句：“下个月的也没有了。”
桓乐星一听这话着急了，下个月还有漫展，她没有零花钱怎么买那些限量周边，抓着桓乐丞的衣摆求情：“哥哥，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搞这些了，你别停我的零花钱。”
桓乐丞不吃她这套，直接大步离开，任凭桓乐星在后面求情检讨一路。
上了车，桓乐星还在求他高抬贵手，桓乐丞直接把音乐开到最大，这样就听不到她说什么，她也识趣闭嘴。
到家后，父母都在家里，正在看新闻，难得见兄妹俩一起回家，多问了几句。
“今天哥哥去接妹妹放学的吗？”
桓乐星立刻坐到妈妈荣卉芳身边：“是啊，我同学看到我哥都说他帅呢，我说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妈，我哥遗传妈妈的美貌，又加点自己的创意，才长得这么帅的。”
桓乐丞站在旁边喝水，听桓乐星在那边把他吹捧成盖世英雄，故意忽视她投过来的眼神。
“我先上楼了。”
爸爸桓元丰看儿子上楼，问桓乐星：“你惹你哥生气了？”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惹他生气怎么可能还接我回家。”桓乐星说完也背着书包噔噔噔上楼去。
荣卉芳有些发愁，“两个孩子都有点不对劲，一个过分安静，一个过分表现。”
桓元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要学会放手。”
“就你这当甩手掌柜的样子，怪不得孩子不愿交心。”
“啧，我这不是宽慰你嘛，好好好，别生气了，明天带你去打高尔夫。”
音乐仅是剧情需要，没有蹭热度的意思。
今天先更2章，准备去睡觉了。希望明天下班后能继续更，拜拜~[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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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苔花如米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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