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悄无声息地走到李拾虞身前,开口说话时,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李姑娘。”她屈身行了一个见面礼。
姚进通板着一张脸,厉声呵斥,“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她没有理会姚进通,只是继续跟李拾虞说话。
“奴家是申刺史夫人——赵夫人的丫鬟,我叫湘儿。我家夫人看了您转交给她的信,特意遣我来请您到府中一见,好让我家夫人能尽一尽地主之谊。”
沈潜靠坐在桌子上,歪头看她,“可是我们已经定好房间了。”
“几位可以与李姑娘同行,我家夫人都安排好了。刺史府的客房很大,定不会亏待各位的。”湘儿笑着说。
李拾虞看向姚进通,又看了一眼杂乱的客栈大堂,“姚千户,我们可以走了吗?”
“既然是刺史夫人有请,那你们就去吧。不过,不要乱跑,要是案件有需要你们配合的地方,我会让你去找你们。”
姚进通站起身,瞪了湘儿一眼,继而忙活去了。
湘儿仍笑着,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在李拾虞动身之后,走到她左前方,为她带路。
苍济和星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紧跟上去。
沈潜也急忙跟上,却被李拾虞伸手拦住了。
“你去找跑堂的,把住房的银子要回来。”李拾虞认真地看着沈潜的眼睛,“然后把我的账划掉。”
“……”沈潜抿着嘴,眨巴了几下眼睛,还是乖乖地去找那个热情的跑堂了。
客栈外停了一辆马车,两匹宝马并排牵引,车厢与他们在官道上见到的那辆形制、花纹都极为相似,却比那辆大了两倍。
车夫放好下轿凳,湘儿上去站稳,掀开轿帘。
“各位,请上轿。”
星柔在李拾虞耳边小声嘀咕,“姐姐,这个刺史家的马车怎么这么大呀?我们连一辆赶路的都租不起,他们家的却有这么大。”
“也许,刺史的俸禄很多吧。”李拾虞微微眯了眯眼睛,玩笑道。
沈潜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从大门出来,便抬腿跳上车架,朝湘儿笑了一下,躬身钻进了车厢里,“多谢。”
苍济闲敲折扇,不疾不徐,跟着李拾虞和星柔后面,最后上了马车。
一路上,湘儿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几人闲聊了几句,见车厢内气氛尴尬,就没再多聊了。
苍济和李拾虞各自闭眼小憩,而沈潜和星柔两个人用眼神互相交流着,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明白自己的意思,反正在下车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不轻。
站在刺史府前,沈潜还在偷偷地戳星柔,冲她皱眉、眨眼睛。
刺史府的大门前已经挂上了白色灯笼,左右各挂一面招魂幡,幡布随寒风飘扬。
门口执棍的家丁表情严肃,腰上缠了一圈麻布。
迈进大门后,便见到来往的下人皆步履匆匆,置办丧事所需要的各种物件。
湘儿领着李拾虞等人穿过庭院,绕过檐廊,来到赵兰馨待客的客厅。
一路上,白色灯笼换下六角竹笼灯,白色幡布覆盖艳丽装饰,阖府上下,不无充斥着悲伤的气息。
不过,各个檐下、房门上贴的驱妖避鬼符,仍未掲下。
湘儿低着头,脸上早已患上了难过的表情,仿佛刚才的笑语盈盈只是一场幻觉。
赵兰馨从厅后出来,身后跟着瑞儿。
她脸上挂着泪痕,可以看出,明显是又哭过一场,眼睛红得已经充血。
李拾虞等人从椅子上站起身,和赵兰馨互相点头行了礼。
湘儿给众人上了茶,随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留几人在厅中说话。
“赵夫人,还请保重身体。”李拾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衣,有些尴尬。
她不知道如何要让一位母亲释怀女儿的逝去,只是不应该再让她平添烦忧。
“李姑娘,芸儿给我留的信,我已经看完了。”赵兰馨深吸一口气,用手帕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在县衙时,我情绪激动,没能及时谢你,还望见谅。”
“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够把申姑娘的心意带到几分,我便安心了。”李拾虞扬起一个安慰的微笑。
她想起申令芸说过的话,问赵兰馨,“夫人,我来时看到府中贴了许多灵符,缘何还未掲下?申姑娘的信中可有提及?”
赵兰馨轻叹一口气,“哎……实不相瞒,我请李姑娘来,除了感谢传音之恩,便是为此事,有求于你。”
“不便掲下吗?”李拾虞猜了个大概。
“芸儿说,李姑娘有常人不能之才,可降妖,可驱鬼,正是你帮她报了仇,她信你。”
提及申令芸,赵兰馨控制不住地流泪。
她拭去眼泪,勉强道来,“一年前,家中怪异事频发,夫君时常头痛难忍,我梳妆台上的物件也总是被挪换位置。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是自己疑心,但是时间久了,连下人也讨论了起来,说总是半夜见到陌生女子在院中徘徊,披头散发,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还没个实影。”
沈潜默默抓住苍济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提议,“我们还是回去住客栈吧,醉仙第一楼,我看整体还是可以的。”
“别闹。”苍济低声制止他的冲动,“先听夫人讲话。”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我们夜间难以入睡,终究也不是办法。过了约摸有一个月,夫君当值之时,恰巧,遇到一名道士,他当即就说出了我们府上的怪事,还送了他三张灵符。起初,夫君也是不信的,那道士准确地说出只有夫君才知道的私密事后,他才将信将疑地贴了灵符。说来也巧,贴上之后,府中便再无怪事了,夫君的头痛也好了。那之后,那道士便成了夫君的门客,时常帮府中更换灵符,保府中安宁。”
赵兰馨再叹一口气,“虽然门口挂上了招魂幡,可是,我不敢贸然掲下府中的所有灵符,恐招致不干净的东西。特此请李姑娘前来,寻个两全的法子。”
“灵符既然是府中门客贴的,那人现在何处?他对府中之事应更加明了才是。”李拾虞心生疑虑。
“那人经常跟在夫君身边,近几日,不知怎的,不见了踪影。芸儿的头七回魂夜眼看就要到了,我自是不能干等着的。还请李姑娘出手相助,府中必有厚礼相谢。”
赵兰馨挥挥手,瑞儿从屏风后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数张银票,还有四锭五十两的银元宝。
“这里是五百两,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果真如申令芸所说,她家颇有家资。
大手一挥,就是五百两定金,李拾虞不由得琢磨,刺史大人的俸禄当真有这么多吗?
李拾虞还没有回话,沈潜已经从瑞儿手里接过了木匣子。
“夫人放心,此事抱在她身上。”沈潜连木匣子一起,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好,如此,便劳烦各位了。这几日,诸位就住在府上,湘儿已经去收拾客房了,平时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找湘儿要,还请不要客气。”
赵兰馨站起身,有些头晕,瑞儿急忙扶住她。
她稳了稳身形,略有抱歉,“我身子不适,就不陪大家了。诸位还请自便,我先歇着去了。”
李拾虞张了张嘴,吐出四个字,“夫人,节哀。”
赵兰馨点了点头,携瑞儿离开了。
厅中只余四人,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星柔点点沈潜的胳膊,“你不是要去住客栈吗?为什么还收人家的银钱?”
“对哦,既然你收了赵夫人的钱,那你就住在这里吧,也好帮她解决烦心事。”李拾虞快速做好了安排,“我们几个去住客栈,等到白天的时候,会来看你的。”
“不行!”沈潜果断拒绝,“这银子是替你收的,你不能走,你们都不能走!”
李拾虞伸出手,“替我收的,那你给我。”
“你还欠我一千五百二十两呢,今日吃饭又花了一百两,所以一共是一千六百二十两,这是你应该还给我的银子,当然是要由我来保管。”沈潜捂紧口袋,“我没催你立马还清,就已经很不错了!”
“噗嗤……”苍济忍不住笑出声。
“一百两?一顿饭就要一百两?他家这么贵!怪不得能盖得起那么大的四层楼。”李拾虞戳着沈潜的心口,“以后你不准点餐。”
沈潜撅起嘴,“我就点,我都跟着你们浪迹天涯了,还不能吃点儿好的了?”
“那你别跟着了,回去当你的富贵少爷吧。”李拾虞心累。
“我也不,我要讨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
苍济看着他们两个人斗嘴,谁都没有帮。
他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申刺史府中的茶,是好东西。”
星柔学着他的样子品茶,却没有品出哪里好。
厅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湘儿再次迈进厅中,带李拾虞等人去住处歇息。
穿过来时的檐廊,在岔路口拐弯,几人转而进了后院。
就在几人转弯之后,申景荣从外面回来,脚步匆匆,赶往会客厅。
他身后跟了一名男子,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不甚明显,却也不甚踏实。
那人看了李拾虞等人一眼,正撞上了苍济回头的目光。
慌乱之间,他立刻移开了眼神,连带着把脸偏向了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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