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医生，早啊。”
睡眼惺忪的方医生略略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牵着狗继续往前走去。
自从养了狗，就没睡过懒觉，每天一早就被这狗东西叫醒，连周末也不例外，只好栓上绳子出去遛它。方医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鸡窝一般的头发，裹紧了套在家居服外面的风衣。原本想着今天是周末，天都还没完全亮，不会遇见什么人，没想到还是遇到了医院的同事。唉，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上的牵引绳绷直了，方医生转头一看，狗跑到了一片空地上，正在仔仔细细地闻地上的土，闻了一会儿，又开始用爪子刨，不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个浅坑。还好当年把房子买在了城郊，还有这种土地可以让狗刨。方医生边想边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塑料袋，准备装狗屎。
牵引绳的动作突然停了，方医生看到狗从土坑里刨出了什么东西，叼在了嘴里，他正要跑去给夺下来，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狗嘴里叼着的，是一根人的大腿骨。
郊外的墓地里。
熹微的晨光中，蓝桉走到一座墓碑旁边，停下，弯腰将手中的花放在了墓碑前。
“小雪，姐姐来看你了。”
蓝桉拿出纸巾，细细地将墓碑上落下的灰尘擦拭干净。墓碑上的照片里，一个十几岁左右的女孩梳着齐耳的短发，甜甜地笑着，白皙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小雪…”蓝桉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了，“姐姐对不起你，至今还没有抓到那个坏人…不过你放心，姐姐跟你保证，一定会抓住他，让他受到惩罚的。”
蓝桉抬起眼，正对上照片中女孩清澈的眼神。她又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照片，眼中浮起了一层薄雾。
“小雪，你过得好吗？姐姐给你带了向日葵，听你爸妈说，你最喜欢向日葵了，你看看，好看吗？”
清冷的风拂过，几片枯黄的叶散落在墓碑上。蓝桉的视线落在了一片枯叶上，默默看着，一时间竟入了神。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墓地里的肃穆。蓝桉仿佛一瞬间回过神来，迅速接起了手机。
“喂？郑局…城郊发现人体骸骨…好，我立刻归队！”
蓝桉挂断手机，又回头看了墓碑一眼。
“小雪，姐姐走了，以后再来看你。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狭窄的山路上，萧云杉飞快地往前跑着。体力渐渐不支，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她咬着牙，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萧云杉一阵心慌，也不敢回头看，只是咬紧牙关又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却仍然越来越近，一个黑影从她的背后追了上来，渐渐变大，变大…她猛一转身，看不清黑影的脸，却突然生理性地感到一阵反胃。她咬牙忍着全身的战栗，举起手中的匕首，对着黑影的心脏径直刺了过去。黑影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动手，顿了一瞬，匕首正中他的胸口，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痛呼，鲜血喷涌。她咬紧牙，拼命将匕首拔出，对着他又刺了过去，一刀，又一刀…黑影发出一阵阵哀嚎，血肉飞溅，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没有停，仍然不管不顾地一次又一次向他刺了过去…
黑影终于倒在了地上。萧云杉正要转身往前跑，却发现原本崎岖的山路不知何时突然变成了一扇扇白色的门，将她团团围住，她愣怔了片刻，跑向其中的一扇门，用力推开，门后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她沿着走廊快步往前走，拐过了几个弯之后，终于看到了光亮，她向着光亮跑去，发现又是一扇门，推开，却发现她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她如同疯魔一般冲向下一扇门…又下一扇门…但每一次，都只能回到原地…似乎又有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黑影渐渐从头上覆盖了整个空间…
萧云杉猛然惊醒，大口喘着气。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遮光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光亮。她环顾四周，看到了熟悉的陈设。她坐起身，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又是这个梦啊…
这一折腾，睡意也没了，反正天也亮了，她穿好衣服下了床，去厨房里喝了点水，又做了早餐。刚端上桌准备吃，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早，会是谁？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顺着猫眼看了出去，竟然看到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站在外面。
“请问你们找谁？”
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您好，我们是H市公安局的，想找您了解点情况。”说着，她举起一张警察证放在了猫眼前面。萧云杉仔细看了看，打开了门。
为首的是一名高高瘦瘦的女警，眉眼干练，手里还拿着警察证，想必是刚才说话的人。萧云杉瞟了一眼她的警察证，看到了她的名字：蓝桉。蓝桉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的男警察，萧云杉退到一旁，让他们进屋。
“请坐吧，蓝警官。”萧云杉顿了顿，对她身后的男警察说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赵。”
“蓝警官，赵警官，请坐。”萧云杉把他们让到了沙发上。
蓝桉环顾了一圈，看到了萧云杉摆在桌上的早饭，有些抱歉地冲她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您吃饭了，不过我们只有几个简单的问题，问完了就走。”
“没事，你们问。”萧云杉点点头表示理解。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云杉，萧敬腾的萧，云彩的云，杉树的杉。”
蓝桉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职业？”
“我是RM化学公司的研究员。”
蓝桉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摆在了茶几上，“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萧云杉一愣，看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道：“像是一根骨头？”
蓝桉点了点头，“没错。今天早上，有一名附近的住户在遛狗的时候，发现了这根骨头。”
“是在这附近发现的？”
“是，就在你家楼下的那片土地上，被他的狗刨了出来。这名住户是一名医生，一眼就认出这是人的大腿骨，立刻就报了警。我们打听过，这栋楼上的住户不多，你是其中之一，所以想来找你了解一下。”蓝桉把照片放回了包里，“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知道什么，请务必如实告诉我们。”
萧云杉迷茫地看着她，“人的骨头？可是这附近怎么会有人的骨头？那医生不会是弄错了吧！”
“没有错，我们也已经请法医来看过，确定是人的大腿骨。法医已经将那根骨头拿回去化验了，很快就能出结果。根据土壤的松动程度，我们初步判断，这根大腿骨是大约三个月前被埋在这里的。你回忆一下，三个月前这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什么事引起了你的注意？”
“三个月前啊…”萧云杉想了想，“我就是大概三个月前搬到这里的。刚搬来的时候忙着收拾东西，乱糟糟的，还真不记得什么别的事了…”
“那你搬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来帮忙？朋友，或者亲人？”
萧云杉摇了摇头，“我请了搬家公司。”
“怎么不找个朋友或者家人帮忙？搬家公司那么贵。”
“我是孤儿，平时也不怎么跟人交往，没有朋友。”
蓝桉的手又是一顿，微微挑了挑眉，“你还记得你请的是哪家搬家公司吗？”
萧云杉点了点头，在一旁赵警官递过来的纸上写下了搬家公司的名字。
“你搬家的那天，有没有见到什么邻居？”
萧云杉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有吧…我记得我当时跟对门的邻居打了个招呼，除此之外就没再见过别人，我这人社恐，要没有什么事一般不跟人来往，平时也不怎么出门。”
赵警官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看，跟蓝桉眼神交流了一下，走到了门外。
“你一个人住吗？”蓝桉继续问道。
“嗯。”萧云杉点点头。
“你刚搬来的那段时间，晚上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异常的声音？”
“我不记得了…应该没有。”
蓝桉刚要开口再问什么，赵警官从门外走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萧云杉隐约听到“几百年前”这样的字眼，又看到蓝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随后收起茶几上的东西，站起身。
“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她递给萧云杉一张名片，“您要是想起了什么，可以打这上面的电话找我。”
“行。”萧云杉接过名片，不无担忧地问道，“蓝警官，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家就我一个人…”
“案子还没查清楚，不过女孩子一个人住，多加小心总没错。你平时自己注意点。”
“好。”萧云杉将他们送出了门。
“本来还以为是个凶杀案，没想到成了盗墓案了。”赵城坐在办公桌前笑个不停。
“别急着下结论，你怎么知道就是盗墓案啊？说不定就是不小心挖到了古墓，这事以前咱们这儿又不是没有过。”旁边的同事笑着说道。
“不会是古墓。”蓝桉微微蹙着眉摇了摇头，“古墓都埋得很深，那些考古的人挖很久才能挖出来，怎么可能让方医生的狗一挖就挖出来了？”
“我也觉得，说不定是哪个盗墓的人，拿走了值钱的东西，把尸骨随手扔在这了。”赵城点了点头。
“这也不合理，盗墓的人一般会把尸骨留在墓坑里，至少不会刻意把尸骨转移到别处埋好。”蓝桉转过头，“小赵，我让你带几个人在附近深挖，又找到什么了没有？”
“还真有。”赵城拿着几张照片凑了过来，“蓝姐，你看，这是我们在那附近找到的，除了大腿骨之外，还有一些人骨，法医已经鉴定过了，和那根大腿骨一样，都是距今大概三百年前的骸骨。”
“可靠吗？”
“不会错，我们还请了一名考古专家来验证，他也这么说。”
“三百年前…”蓝桉想了想，“那差不多是清朝乾隆那时候了吧…”
“嗯，差不多吧。”赵城打趣道，“可别是让咱们挖着乾隆皇帝的墓了。”
“挖个和珅的也行，大贪官，说不定再往深挖一挖还能发笔小财。”同事也开玩笑地说。
“什么觉悟啊，亏得你俩还是警察，真挖出古董了，那是要上交国家的。”蓝桉白了他们一眼，“刚才咱们走访住户的笔录，拿来给我看看。”
赵城点点头，把笔记本递给蓝桉。“那栋楼上住的人本来就不多，咱们又没问完就被叫回来了，算上最后那个萧云杉，咱们也才问了四户。”
蓝桉翻阅着笔录，头也不抬地说道：“既然现在也没什么别的线索，就先查查这四户人家的人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突破口。”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赵城笑着递过去一沓资料，“我已经查好了。”
“行啊你赵城，总算摸着点门道了！”蓝桉终于有了点笑脸，接过资料。
“嗯，蓝姐教导有方。”赵城油腔滑调地说道，随即又换了小心翼翼的语气，“蓝姐，我天没亮就出来，都忙了大半天了，我昨天答应今天带我媳妇出去玩的，这也没去成，我得早点回去给媳妇买点东西赔罪，不然我今晚可得跪键盘了…您大人大量…啊不是，大爱无疆…啊不是，哎哟我这嘴啊…哎呀反正您看，我今天干了这么多，能不能…”
“知道了。”蓝桉笑出了声，拿着几张纸顺手在赵城身上拍了一下，“走吧走吧。”
“哎，蓝姐辛苦！”赵城抓起外套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要没什么事我也撤了啊，蓝桉，你也别弄到太晚了，这估计也不是什么大案子，赶紧结了算了。”同事也站起身往外走。
蓝桉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眼睛仍不离手中的资料。
“蓝姐。”又一名同事推门走了进来。
蓝桉抬头看见来人，眼睛一亮，“小刘，怎么样了？”
小刘叹了口气，“这个魏会也太狡猾了，不管我们怎么问，他硬说他跟三年前那起案子没关系，我们也没有别的证据，郑局说，让我们马上放人。”
蓝桉一怔，气愤地说：“怎么会没有关系？要是没有关系，他写的小说里怎么会出现和三年前的案子一模一样的情节？”
“他说，他只是看了三年前关于这起案子的新闻报道，又加了些自己的想象写出来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再说他的小说里也没比当年的新闻报道多出什么关键的细节，只凭一本小说，我们没法给他定罪…”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蓝桉和小刘赶紧起身出去看。
“魏先生，多谢您的配合。”
“警察同志，您看我从来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好好的在家写我的小说，你们就突然给我抓进来审问，像话吗？我以后怎么做人？”
“我们并不是审问您，只是找您了解点情况。配合人民警察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我们知道耽误您时间了，但是您也体谅体谅我们…”
魏会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蓝桉，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
“我说呢，让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办案，难怪你们破不了案。”他走向蓝桉，鼻孔里哼了一声，“蓝警官，公安局不是让你耍小女人性子的地方，就凭一篇小说就要给人定罪，难怪都说女人容易情绪化。我劝你，以后好好学学法律，实在不行了，就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回家生孩子去吧，警察这活，你一个女人真干不了，别到最后成老处女了，连嫁都嫁不出去。”
蓝桉脸色铁青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郑局赶紧来打圆场，“行了行了，魏先生，我会好好教育她的，您回家吧，车已经给您叫好了。”
魏会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郑局，他…”蓝桉气愤地开口，却被郑局打断了，“他什么他？他话虽难听，但是说得没错！我是不是说了，让你不许再查三年前那起案子？你也是长能耐了，学会阳奉阴违了，要不是我听到动静过来，你们还真要凭一篇小说就给人定罪了？”
小刘吐了吐舌头，缩着头溜走了。郑局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蓝桉的肩，语气缓和了下来。
“蓝桉，我知道你不甘心，三年前那个案子一直没破，别说是你，我心里也过不去，可是我们办案得讲证据，不能毫无证据就抓人来审问，更不能把个人的情绪带进去。且不说这人还不一定是犯罪嫌疑人，就算真的是，你凭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把他抓来审问，不仅问不出什么，还打草惊蛇了，不是更抓不住他了吗？你是个有经验的警察了，相信这些道理你都懂吧。”
蓝桉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你回去吧，后续我会帮你跟上面说的。听我一句劝，这个案子，你不要再插手了。”
第二天早上。
“蓝姐这么早就来了啊。”赵城一边往办公室里走一边跟蓝桉打着招呼。
“昨晚没跪键盘吧？” 蓝桉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笑道。
“本来要跪来着，我跟我媳妇说是蓝姐叫我走的，就没跪，蓝姐的大名，如雷贯耳，能止小儿夜啼。”赵城用夸张的语气笑着说道。
“别贫了。”蓝桉白了他一眼，起身拿起包，“走。”
“干嘛去？”
“去萧云杉家。”
赵城一愣，“萧云杉？蓝姐查出什么了吗？”
“快走吧，路上我再跟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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