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祁的葬礼安排在3月12日植树节的那天。
他的身体被烧成了灰,储存在殡仪馆里,然后被队里的人小心地护着,从殡仪馆,接回队里。
许愿抱着那方缀着小花的木盒,罕见地穿上常服,剩下的队员们依次排成列,一队人从支队门口,一直走到办公楼,从一楼大厅走到二楼,再走到三楼,带着自己的战友把支队里曾经他们一起工作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然后又庄重地从支队离开。
抱着木盒从楼里走到楼下的时候,天空飘起小雨,一点点落在他们胸前的白花上。
陆风引等着骨灰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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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英雄。”
许愿立定站好,双手将骨灰盒奉上的时候,身后跟着的队员们一致举起右手,朝家属敬礼。
陆风引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流下眼泪,眼泪砸在那方木盒上,与飘然而下的小雨融为一体:“但我希望下辈子,我弟弟能当个普通人。”
他抱着骨灰盒与遗像,放在胸前,一步步朝不远处的墓园去了。
许愿跟在他身后,一支队伍整齐地排列。
墓园里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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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文上的字在雨天里逐渐变得模糊,陆风引很久都没有看清碑文上到底写着什么,后来才明白过来,是自己的眼睛模糊了,雨水挡住视线。
——“向陆祁同志......敬礼!”
冯忠实大声喊道。
......
2011年的雨天,许愿和江驰在这里前后送走了钱铮与陆祁。
他们不知道下一个被战友和家属送到这里来的会是哪一个,可他们知道这些已经牺牲的战友,再也不能回到自己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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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不能囿于感情,因为缉毒战线上的荆棘一直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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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许愿在办公室里盯着官方通报。
张喜鹊已经不在滇城了,当时教育整顿指导小组的人下来打掉保护伞顺便扫除社会毒瘤,豆蔻为了戴罪立功,指认过合欢酒楼和祥源KTV。江驰配合工作将张喜鹊的事说出来,此后伪装成花店俱乐部的那层高楼也被彻查,但就是没找到张喜鹊这个人。
张喜鹊畏罪潜逃了,也许是提前很久就知道了消息,早早地就离开了滇城,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组织在讨论很久后,这个曾经在滇城地下做着非法勾当的毒贩才终于被通缉,公安机关悬赏六十万,欢迎广大群众积极提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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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那边打电话过去,说有好消息告诉许愿。
“什么好消息?”
电话那头大声说道:“李大龙招了,我们这边证据链也已经完善,可以确定戴警官就是被李大龙和邬志伟联手杀害的。李木子被胁迫人体运毒之后找到戴警官求助,戴警官赶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那帮人,他们觉得戴警官撞破了他们的非法交易,所以杀人灭口——也不枉我们调查这么多天。”
许愿眼神微暗。
李木子之前不敢交代,恐怕是担心那帮人会像杀掉戴婉仪一样杀掉她。
许愿:“结案了?”
“结了,”那边喜悦道,“一会儿我就整理好材料送检察院,李大龙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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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想,或许也该是时候再找李大龙谈谈。
于是他与江驰再一次去了滇城近郊的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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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龙手上戴着手铐,脚上也栓了脚镣,被看守所的民警架着过去的时候,铁链拖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动静。
民警把铁门拉开,他双目呆滞地进去,坐定的时候,依旧是隔着一道铁栅栏,看向许愿。
“听说你招供了。”许愿说。
李大龙呆滞片刻:“什么?”
许愿:“戴婉仪。”
“哦......”李大龙有些局促地低头,“你不是说,叫我好好改造吗,我很配合。”
确实配合。
许愿看他一眼:“抬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吗。”
李大龙立马抬眸望过去,茫然地摇头。
“陈皮在哪里。”许愿冷冷地说。
“我,我真不知道啊!”李大龙赶紧解释,“干我们这行的,没什么事儿基本不碰面,有什么都是电话联系或者让人捎口信,再说他又总是神出鬼没的,我,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他想去哪儿我也管不着啊!”
江驰坐在一旁,沉沉地看着他:“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李大龙吓了一跳:“我我我我我是真不知道!警官您信我!”
“没说不信你,可你不老实,”江驰说,“你之前是不是告诉我们,陈皮是别人家雇佣的,跟你有仇,说他只是个打手,没有资格参与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是......是啊。”李大龙咽了咽口水。
许愿:“不是说他没资格吗。那为什么我们的同志被救下之后指认了他。”
许愿没有把陆祁已经宣告死亡的消息透露给李大龙,只是让李大龙觉得云里雾里,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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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许愿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无端给人施加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江驰在一边也是这样。
两道目光的加压直接冲破了李大龙最后一道理防线,使人变得焦躁起来。
李大龙立马改口:“他是没资格,但最近地下毒品生意都要翻了天了,东狼和老虎一死,姓张的又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谁不想称王称霸!陈皮......陈皮肯定是翅膀硬了想自己发家,所以就,就干起了杀人的活儿呗。”
江驰没说话。
许愿轻哼一声:“你在看守所接受改造,对外面的事儿倒还挺清楚。”
李大龙心中一颤,辩解道:“是李木子跟我说的!她说张喜鹊跑了,不然我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
“所以你当时提出要见李木子,实际上是想她给你通风报信,告诉你外面的动荡,你好盘算着‘东山再起’?”许愿联想到什么,笑说,“你这是想着自己这辈子都得坐牢,翻不了身,又舍不得毒品暴利,将来好让李木子继承你的衣钵啊。”
“不不不不,警官,我真没这样想!李木子什么都不知道,”李大龙手铐晃动一阵,话锋一转,“我,我也就前几次跑货的时候联系过陈皮,就几次,而且是去年。”
陈皮是谁至今警方还没搞明白。
李大龙看两位警官不说话,于是主动交代:“陈皮以前就是个小混混,后来,傍上了大佬,这几年才混得不错,放以前根本没人搭理他。”
“大佬是谁?”许愿开口。
“马......马老七。”李大龙说。
江驰忽然觉得这名字莫名耳熟。
于是他对许愿耳语道:“马老七是张喜鹊的手下,因为得罪过张喜鹊,很久之前被张喜鹊打掉两颗门牙,扫地出门了,之后再也没听说过这个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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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看一眼李大龙,状似随意地提起:“马老七是吧。那你在道儿上了混乱这么久,知道张喜鹊吗。”
李大龙点头。
许愿:“见过?”
“见、见过,马老七就是张喜鹊的人。之前我跟狼哥合伙的时候,张喜鹊那个狗娘养的经常仗着自己有警察当靠山,总是背后跟我们抢资源,他看见狼哥手上接盘了胡老三的货,心里也眼红,提出要跟我们一起干,实际上就是不想让狼哥一个人吃肉,”李大龙又说,“后来狼哥接上了黄老板打算背着虎哥大赚一笔,将来能独吞整个滇城的毒品生意,跟虎哥分庭抗礼......结果被虎哥识破了。”
许愿直觉大年初三的时候张喜鹊肯定在背后干了点什么。
不然李大龙不会这么快把话题引到那天晚上的事上去。
大年初三那天许愿和黄顺计划利用东狼与“黄鹤城”的交易引出藏匿在这群人背后的老虎,倒还真没想过张喜鹊在这一环上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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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许愿撑着桌子没说话,李大龙继续道:“狼哥提前几天买通了张喜鹊身边的小弟,那些人给狼哥消息,说张喜鹊打算跑路离开滇城,实际上是为了趁狼哥跟黄老板交易的时候去截胡境外买家。”
“境外?”
“狼哥胃口大,想在大年初三的时候交易两次,计划是跟黄老板换完货之后就立马去湖柳县城跟那边的人碰头,拿黄老板给的六箱□□高级货去换几袋新品种,”李大龙紧张道,“但没想到张喜鹊要去截狼哥的胡,趁天色早就提前溜了,狼哥要是时间赶不上,到嘴的鸭子就没了!”
东狼这个人一向自视甚高,许愿卧底的时候就看得清清楚楚。
许愿点头:“你说的新品种,是不是俗名叫‘白兰’。”
李大龙顿珠,似乎是好奇许愿为什么会知道。
许愿:“你只管说到底是不是。”
“是,是叫这么个名儿,境外来的,而且比普通的品种药效更猛。”李大龙说。
“哪个境外。”
李大龙:“......缅甸北部,一个,一个叫小勐拉,还有一个叫佤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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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办理周善的案子的时候,周善也是这么说的。
掸邦第四特区,和东掸邦的佤邦,距离金三角很近。
是毒品泛滥、灰色产业链盛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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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龙看着眼前的两位警察。
许愿忽然站起,对身边的看守所民警耳语一阵。
民警吓得浑身一抖:“真要这么做?”
“去拿。”许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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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着民警拿东西来的这短短几分钟里,许愿又问李大龙:“你最后一次跟陈皮联系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上个月。”
许愿:“因为什么联系的。”
李大龙咬着牙尖,眼神躲闪。
许愿声音提高一些:“因为什么!”
“我说我说我说,”李大龙被吓了一跳,“一早就告诉你了,狼,狼哥那会儿听你们条子的人说你是卧底,但当时留着你还有用,他报复不了你,还有可能被你反杀,他很忌惮,然后他他他就想报复你们警察,挑了个斯文好打的法医下手......”
也许是钱铮告诉东狼,局里面跟许愿关系最好又最好下手的人是陆祁。
许愿怒道:“我知道,然后呢。”
李大龙:“狼哥私底下找了马老七,马老七这人脱离张喜鹊之后就一直没什么本事,道儿上的人都快把他忘了,但是他这人吧,又特爱钱,这些年毒品生意都被上头的老板包圆了,底层那些跟马老七一类的马仔一直不受待见,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
李大龙又道:“......狼哥知道这事儿,特意找到他,给了他一点儿好处,向他雇了陈皮,交代说以后要是出了事儿,就让陈皮背锅。”
左右是能把东狼这个主谋摘得干干净净,进去的全是底下的小喽啰。
“所以从他计划报复警察的那一刻开始,再到事发之前,一直是你跟陈皮联系。”许愿问。
“是,”李大龙长长呼了口气,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拨开了一样,说话都顺畅多了,“我比陈皮还紧张,生怕牵连到我,但现在我已经被抓了,这些事儿说出来心里也舒坦——狼哥让我传达给陈皮,大年初三早上天不亮的时候就让陈皮带着一帮兄弟开车,守在那个法医家门口,抓住时机把人拖上车。”
江驰在一旁抬起头看过去:“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动了杀人的心思。”
李大龙点点头,而后像回过神似地猛然摇头:“狼哥要杀他!但我跟陈皮联系的时候,怕出事儿,就跟陈皮说把人关起来意思意思得了,顶多是关一个月,喂点水喂点饭再打几拳招呼招呼,差不多就放人......”
许愿打断他:“再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
李大龙表示愿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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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知不知道你被警察抓了。”许愿沉声道。
李大龙猛烈摇头:“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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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思索一阵。
江驰胳膊肘碰了碰许愿,起身把许愿拉到一边的角落里:“他刚像撒谎吗。”
许愿站在墙角,侧过头透过铁栅栏凝视李大龙片刻:“抓了陈皮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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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民警拿着个透明密封袋走进来。
许愿接过袋子,道了一声谢,而后将密封袋打开。
密封袋设计特殊,非要正常人用两只手用力扯开,但他左手缺了拇指食指和中指,只能用手心托着袋子底部,将袋子抵在胸前,另一只完好的手竭力打开封死的袋口,姿势别扭。
江驰从他手里抢过袋子:“我来吧。”
于是三两下扯开密封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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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看着江驰,眼神变得温和一些,然后那抹温和转瞬即逝,与江驰一起打开铁栅栏的门,走到关着李大龙的地方。
江驰知道许愿想干什么,于是将李大龙的手机开机:“你现在给陈皮打电话。”
李大龙:“啊?”
江驰将手机放到他面前:“自己输密码,找找联系方式——不要偷奸耍滑。”
李大龙眼神落在那部手机上,伸手去按,但手铐限制了他,于是他烦躁地抻了抻被听话椅牢牢禁锢住的手,手铐哗哗作响。
他翻出陈皮的电话,拨过去。
许愿右手捏住李大龙肩膀,力道加重一些:“电话打通之后,你把他引出来,剩下的事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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