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市匆匆来迟的雪漫天而落,贴着车窗化水而流。
赵桦烟坐在黑车的后排,盯着外面的一闪而过的建筑,轻轻眨眼。
温度下降不少,有很多人抬头观雪。
路程中,车内安静。
几个小时后,程博宇他们三人到达市医院。
乘坐电梯一路上去,穿过长廊,赵桦烟跟在大人身后进入阿婆赵丽的病房。
房内通了暖气,不冷,有一点暖气管排气的杂音。
赵桦烟把礼物放到阿婆床头柜,就垂眸站在一边,听陈松梅他们和阿婆谈话。
窗外的雪飞扬,程博宇把唯一的一把凳子给妻子坐,自己也站着。
陈松梅身上穿着羊绒大衣,将围巾摘了放在腿上,抬眼看向倚靠着床头的老人。
“最近身体怎么样?”
赵丽缓缓点头,笑得温和:“晚上睡的时间现在长一点,是要感觉有精神很多。”
陈松梅嗯一声:“那就好。”
她本就话少,说完这两句,就一下想不到说什么,好在程博宇心思活络,主动说起其他话。
“现在医疗技术发展得快,只要心态好,什么也说不准的。”他看一眼站着的女孩子,转瞬说道,“桦烟期末考第一呢,成绩特别好,平时也没生病,这您放心。”
“把她交给你们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赵丽感激,“多亏你们,我才能躺在这里安心接受治疗。”
陈松梅不爱听这些,她站起来:“你和她说说话,我们先出去。”
两人离开后,赵桦烟在床边坐下。
虽然阿婆说自己精神好一些,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老人瘦得皮包骨头,脸上也没有什么气色。
她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没提老人怎么瘦得那么厉害,只扭过身去轻轻触碰了下阿婆的手背。
“今天扎针不顺利?”赵桦烟注意到青紫的针口,慢声问。
赵丽抬手反过来拍拍女孩子的手,不甚在乎:“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婆血管细,正常,小问题。”
老人说完,抬起那双眼球有些浑浊,凹陷下去的眼睛看赵桦烟。
她上上下下地将孩子打量个遍,琢磨着开口:“怎么瞧着瘦了些?”
赵桦烟:“假象,早上我刚称的体重。”
“哦,”老人放下心,却是道,“别是骗我。”
赵桦烟摇头:“没有。”
她穿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头发张长很多,别在耳后,露出的脸蛋皮肤白皙顺滑,不干瘪,很水盈。
看来起码伙食上,吃得是很健康足够的,程家有在花心思养着,没刻意冷落。
赵丽悬着的心脏落下去很多,她目光慈爱又裹挟着几分欣赏:“我们桦烟留长头发真好看。”
“真的吗?”赵桦烟下意识捋捋肩头的黑发。
“当然,”赵丽肯定地点头,“以后别剪短了,就这样留着吧。”
赵桦烟实话说:“现在有点难打理。”
高中学业繁忙,赵丽了解她:“那就上大学以后打理就好了。”
赵桦烟嗯一声。
“对了,”赵丽想起什么似的问,“和那个男生相处怎么样?没打架吧?”
知道老人是开玩笑,赵桦烟挠挠眼皮:“没打,相处得还行。”
她也就是在赵丽面前乖,实际上,老人对她性格里有锋芒的那面还是清楚的。
赵丽正色道:“真没有?”
“真没有,他……”赵桦烟移开眼,顿了下道,“其实人挺好的。”
“那就好。”赵丽叮嘱,“和人家好好相处,即使那男生有些时候可能会……”
她踌躇着把话说得直白点,“可能会有点排外,那也正常,我倒不是说让桦烟你忍让,只是想告诉你,转换角度去想问题,他的行为倒是也情有可原。”
“我知道了,”赵桦烟点头,但她接着解释,“他应该没有排外,真挺好的。”
说着,赵桦烟去把墙边的轮椅推过来,“我带你去外面看看雪。”
老人在女孩子的帮助下穿好厚实的衣服,坐上轮椅。
赵桦烟推着她往外走,也没下楼,就在住院部的阳台处。
雪小了很多,赵丽等赵桦烟给她掖好腿上盖着的毯子后,望着远方白茫茫的天空,说:“熬过这下半年,明年就高三了。”
赵桦烟嗯一声。
赵丽:“早恋没有?”
赵桦烟:“没有。”
老人笑笑:“那总该有喜欢的男孩子吧?”
赵桦烟伸手给老人的肩头扒扒飞来的雪,垂眼再次否认:“没有。”
赵丽却仍旧笑着:“有也没什么,不论是你现在正处青春时期的朦胧情感,还是长大后的**,这一些,都是正常的。”
她深深吸一口空气里的雪意,在这一刻,活着的滋味从胸腔灌入,短暂却又刻进灵魂的弥久。
“桦烟,不必过分压制本身属于人性的情感情绪,”赵丽声音慢下来,“只要你想清楚,允许它的存在未必是件坏事。”
-
赵桦烟和赵丽在外面没待多久。
天冷,阿婆的身体受不了,赵桦烟推她回到病房。
适才离开的陈松梅和程博宇也恰逢这个时候回来,他们给老人买了好些新的暖和的衣服。
赵丽有些推辞:“我一个老人家,每天穿得最多的就是病服,还舒服,用不着这些。”
陈松梅不容拒绝的放进衣柜:“就当是提前给你的新年礼物。”
赵丽知道陈松梅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她没有办法,只能收下。
三天后就是除夕,医院里冷清不少。她的身体不能支撑她离开医院做几个小时的车去程家过年,注定要一个人在医院里度过。
知道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赵丽微微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弱:“谢谢你们。”
“再说耳朵要起茧子。”陈松梅将围巾重新戴上,视线从床上老人收回投向站在一边的赵桦烟,“那我们回去?”
赵桦烟手从衣兜里伸出来,她点头,跟在两个大人身后离开病房。
白色的外景照射进来,冷寂的房间只有靠窗那边床上瘦骨嶙峋憔悴沧桑的老人。
长廊的穿堂风掠过,寒意砭骨。
赵桦烟走在后面带上门,却没跟上去,而是叫住了前面二人。
“陈姨。”
陈松梅和程博宇同时扭头。
赵桦烟抬脚往前几步,声量不大,看着陈松梅:“我……”
她眼睛扫向旁边,话语缓慢,“我想和阿婆一起过年,可以吗?”
平时里医院的墙边床位上总是人满为患,这会儿空荡荡,也没有人在四周走,只有他们三人站在这里。
程博宇看妻子一眼,听到她开口:“这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阻止你。”
赵桦烟没说什么,程博宇把话说得稍微有温度一点:“没事,你就在这陪着你阿婆,什么时候想回来,到时候你打电话给叔,叔来接你。”
“嗯。”赵桦烟轻轻点头。
他们转身离开,走廊里只剩下赵桦烟一人。
听到病房门被打开的声响,赵丽以为是医生,从床上坐起来,扭过头去,看见是确认后返的赵桦烟,她神色微怔。
“桦烟,你怎么回来了?”
赵桦烟脚步轻快,小跑几步,人还未到跟前就忍不住提升了点音调:“我来陪你。”
她从内而外地透露出开心来,赵丽却猛地沉下脸色。
“桦烟,你过来。”
赵桦烟扬起的嘴角落下去,她有些懵地在床沿坐下。
赵丽依旧没有任何缓和的神色,她微微拧眉:“我一个人挺好的,不需要你来陪,这种时候你应该和你陈姨他们一起回去。”
赵桦烟手有些无处安放,她垂下眼:“我不想你过年一个人在医院。”
赵丽吸一口气,忍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但是你要明白阿婆的苦心。”
她不想说这些,但事实摆在眼前,有些话不得不说的直白。
赵丽:“我的命不多了,我把你送过去,就是希望之后我不在了,不至于留你一个人,没人关心,没人照顾,和陈姨他们搞好关系,这世间有人还在乎你,我才会放心,你能明白吗?”
赵桦烟身体已经彻底冷却下来,几秒前升腾起的雀跃无声坠落于平静的深海,找不到一丝存在的痕迹。
她坐正,侧对着老人,说:“嗯,我明白,就是放假了陪你几天,到时候我就回去。”
赵桦烟咽下酸涩,眨眼,“你别生气,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窗外的雪就没断过。
女孩子双手插兜里,微微耸肩背对着赵丽,孤清的身形落在她眼底。
由于孩子的擅自主张决定带来的刹那间愤然褪去,变作一股铺天盖天袭来的疼惜和后悔,赵丽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临近傍晚,雪停了。
赵桦烟把打包来的饭放到桌子上,两人安静地吃一顿。
晚上,赵桦烟用水盆打来水,蹲在床边,给阿婆洗脚。
水的温度合适,女孩子动作轻柔又认真细致。
另外两张床空着,只有赵丽这张床上面的天花板灯亮着。
她低头,看着给她洗脚的女孩子,缓缓说道:“白天阿婆不该那样冲你说话的。”
赵桦烟用毛巾将老人的脚包裹住擦干净上面的水,没抬头,语气如常:“我没怪你。”
她握着阿婆的脚塞进床铺,给她把四周的被子压实,“归根结底都是我的原因,我能明白,别往心里去。”
赵桦烟退后,附身抬起水盆,丢下一句:“我去倒水。”
把话说清楚,说出来,赵丽心头的愧疚少很多。
她躺着,目光落在旁边帘子上。
不一会儿,门口的灯被关,房间内瞬间暗下来。
回来的赵桦烟去看床上的老人,她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似乎睡着了。
她就没再说什么,将床头的灯关闭,放轻动作在旁边的空床上躺下。
不知不觉睡过去,也不知醒来时是几点。
赵桦烟在黑暗中睁眼,听到左手边床上的老人时不时发出的压抑着的痛苦哼声。
她抱紧被子,埋下头,再也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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